第18章
第 18 章
陸行拔腿朝陶姜跑去,擁擠的人群阻擋了他的腳步,人們的高談闊論和嘈雜的背景音淹沒了他的聲音。
陶姜若有所覺般扭頭往他的方向看來,兩人的目光在明亮璀璨的水晶吊燈下穿過人海交彙。
她看到的最後一個畫面,是陸行驚慌失措的臉龐。
原來陸議長也會有這樣的表情啊……
陶姜的心底浮現出這個不合時宜的想法,緊接着意識就陷入一片黑暗。
陶姜手裏的高腳玻璃杯倏然落地,玻璃的碎裂聲響起,玻璃碎片和殘餘的酒液飛濺開來,精致迤逦的裙邊染上污漬。
她的嘴角溢出一縷暗紅的血絲,在雪白的臉上顯得觸目驚心。
陶允第一時間上前抱住她癱軟下來的身體,語氣顫抖,“姜姜,你怎麽了?”
還沒來得及喝下酒水的白溪吓得直接扔了手裏的杯子,腦中一片空白。
周圍的人群裏響起一片尖叫聲。
陸行擠到陶允身邊,抖着手試探她的呼吸,微弱的鼻息從指尖傳來,幾不可察。
“快,快叫醫生啊!”
幾分鐘後,王宮裏随時待命的醫生匆匆趕來,将昏迷不行的陶姜搬上了擔架。
陸行原本一絲不茍的衣衫已經變得褶皺,一縷發絲從額角落下,黑黝黝的瞳孔裏仿佛烏雲翻滾,風雨欲來。
兩個小時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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搶救室裏,手術中的燈熄滅了,醫生摘下手上的白色橡膠手套,緩緩搖頭。
陸行整個人怔住了,眼眶通紅,他顫抖着手去觸摸陶姜漸漸變冷的身體,一遍一遍撫過她冰冷的指尖,卻再也捂不暖她的溫度。
陶姜葬禮這天,下着淅淅瀝瀝的小雨。
身穿黑色西裝和禮服裙的貴族們打着黑色的大傘,前來吊唁。
連綿不絕的黑色比天色更加壓抑與沉重,所有人都不自覺地放輕了呼吸。
陸行麻木地站在人群中,看着漆黑的棺木被一捧捧褐色的泥土淹沒,過去的記憶如浮光掠影般從他眼前閃過。
陸行第一次見到陶姜,是他剛出任議長,去王宮議事那天。
他穿過王宮長長的走廊,心潮澎湃,他即将迎來新的征程,在帝國政壇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高貴的公主殿下穿着迤逦的連衣裙,迎面走來。
陽光灑在她微卷的長發上,閃着金色的光芒。
她突然綻放出一個明媚的笑容,漂亮的菱唇翹起優美的弧度,圓潤的眼睛裏仿佛有星子閃爍。
她小跑着擦過他的身邊,淡淡的玫瑰香氣随風飄動。
陸行回過頭,只看見她猶如雀鳥歸巢般跑向太子殿下。
陸行的胸口突然有一種莫名的情緒翻滾,他在那一刻,定下了成為議長後的下一個目标。
他開始在每一場王室出席的重要場合注視這位公主殿下,可是他的目光只是茫茫人海中微不足道的一束。
縱使所有人都聽過陶姜驕縱跋扈的名聲,但是他們依然為她的容顏傾倒。
沒有人能拒絕那張紅唇裏吐出的任何一個任性要求。
可是王室的聯姻對象都是那些老牌貴族,他這樣一朝上位的帝國新貴,縱使手握實權,也很難成為一個合格的聯姻人選。
何況皇帝因為與他政見不和,更是看他不順眼。
陸行不想成為衆多無望的暗戀者之一,他在靜待時機,就像一條蟄伏在暗處的蛇,觊觎着那朵高貴嬌豔的玫瑰。
他在暗中不斷擴張自己的實力,卻從不在外面輕易流露出自己的情感。
直到那一天,任性的小公主闖入了議事廳——
他趕走了她。
陸行不能确定,和她單獨同處一室,是否能抑制住自己的情緒。
但是他包裹的密不透風的嚴實外殼終究出現了一絲裂隙。
聽說太子殿下帶着她去拍賣會了,陸行第一時間動用關系拿到了他們的包廂號,并高價包下了隔壁的包廂。
他透過包廂牆壁上的裝飾壁畫,靜靜觀察着她的一舉一動。
他看着陶姜用細白的指尖勾着白茶花項鏈轉圈,白茶花墜子又大又沉,挂在她的指尖搖搖晃晃,好像随時都會斷開鏈子墜落。
她的手指纖細修長,指節猶如白玉。白茶花吊墜蕩着圈子,在指尖要掉不掉,好像在他的心湖裏攪起一片漣漪。
他想把那根吊墜取下來,撩開她散落的發絲,把項鏈端端正正地戴在她修長優雅的脖頸上。
可是這條項鏈太過寡淡,跟她姝麗的容顏并不相配。
陸行翻開他并沒有仔細看過的拍賣手冊。
當天的壓軸拍品,由一整塊紅寶石切割而成的古董玫瑰項鏈,只有這根項鏈才配得上她。
在後來的閱兵禮上,他第一次放縱了自己的情緒,為他的小玫瑰擦去小腿上的茶漬,甚至悄悄順走了那條染上玫瑰香氣的絲巾。
在前往偏遠執行公務時,他不幸遇到了暴亂。
被下屬救下,從重傷中醒來時,他得到了王宮暗線傳回來的消息,陶姜沒有王室血脈,她不是帝國的公主。
陸行慌了,皇帝頑固且注重血統,他之前對唯一的公主又多寵愛,現在就會有多痛恨。
他不顧下屬勸阻,用最快的速度趕回帝星,可是陶姜已經離開了王宮。
陸行動用了帝星的各條人脈,在路邊找到了無家可歸的她。
在滂沱大雨裏,她蹲在店鋪門口的臺階上,在雨幕裏俏生生地擡起頭,就像一支暴雨中彎折了枝桠的小玫瑰,渾身濕漉漉的,可憐又可愛。
陸行把她帶回了家,原本冰冷沒有人氣的府邸,突然就有了溫度。
雨點越來越密集,劈裏啪啦地打在黑色的傘布上。
陸行将雪白的玫瑰花放到墓碑前,蜿蜒的雨水從冰冷的石碑上滑落,仿佛也帶走了他的靈魂。
葬禮結束後,陶允慢慢走到了陸行身邊。
“克萊恩公爵剛剛已經在星獄被執行了死刑……”
陸行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黑色的瞳孔裏帶着一絲茫然與空洞。
這一切的開始,不過是克萊恩公爵那可笑的野心。
二十年前,帝國皇後和克萊恩公爵夫人同時有孕,野心勃勃的克萊恩公爵用自己的女兒換下了皇後生下的死胎。
二十年後,克萊恩公爵汲汲營營地試圖促成自己另一個女兒和皇太子的聯姻,保證皇室的第三代必然有他的血脈。
可惜陶姜身世被皇帝意外發現,太子寧願娶一個侍女也不願聯姻,二十年謀劃毀于一旦。
克萊恩公爵铤而走險,想在婚宴上毒死白溪,為自己的女兒讓位,卻意外殺死了陶姜。
陸行回到了空蕩蕩的家,庭院裏的花圃裏剛剛埋下的玫瑰種子還沒發芽,光禿禿的,就像他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的愛意。
陸行癱坐在沙發上,茶幾上還堆放着陶姜愛吃的小零食,手邊是她經常抱在懷裏的流蘇軟枕,還有一本看了一半的雜志攤在桌角……
陸行将臉深深地埋入掌心,心髒處傳來一陣一陣的抽痛,每一次呼吸都仿佛牽扯着敏感的神經。
“議長大人,晚餐已經準備好了,您現在要用餐嗎?”
陸行低着頭,擺了擺手。
正準備離開的女傭猶豫了片刻,輕聲道:“如果陶小姐在這裏,也會希望您能好好保重身體……”
陸行手指微動,緩緩擡起頭,“給我拿個冰淇淋吧,草莓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