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歸來

第15章 章

第 15 章

段淵感覺自己一直在墜落，但又感覺自己其實就在原地飄着，他在落入祟界的那一瞬間便失去了回去的方向，現在他很想找到一個詞彙來形容自己現在的狀态。

他手裏緊緊地握着那枚碎片，幾乎要将其嵌進肉裏，許久，他從虛無的感知中感受到了一絲疼痛，他松開了手，耳邊也開始聽到聲音，當然，最先入耳的，是觀時焦急的呼喊聲：“九淵！你聽到我的聲音了嗎？”

現在段淵最不想聽到的就是他的聲音，但觀時見他沒有動靜只會不停的叫喊，段淵如果想要呵斥他閉嘴，便只能醒過來，但是他現在做不到，感知是最先清醒的，他的其他器官還在緩慢地恢複之中，這讓他開始感到焦慮。

觀時過了一會終于消停了，似乎意識到叫喊根本沒有用，他背起了段淵。

段淵感到了走路時才有的颠簸，他心中有些驚奇，觀時竟然在走路嗎？

這裏應該沒有時間的概念，但人的心中本就有一個屬于自己的，極易混亂的時鐘，他感覺時間應該過去了很久，又心底暗自數着觀時的步子，發現時間才流逝了不過兩三分鐘而已。

在數到一萬步的時候，他終于在身體裏感受到了靈力的流動，他立刻喊了一聲：“姜觀時！”

觀時的步子頓了一下，它驚喜于段淵終于醒了過來，但最先開口卻是糾正道：“我叫觀時，沒有姜字。”

“應該有的。”段淵淡淡地說道：“你的底層邏輯就是姜林寫的，這麽多年了，你還是遵循着他的那套垃圾邏輯運行，你當然姓姜。”

觀時不贊同道：“觀時不認為那套邏輯是垃圾，姜林說您需要約束。”

段淵陰陽怪氣道：“你比我還懂人類呢？你應該以我為先，我不記得你有文學作品裏的那種人工智能的三大定律。”

觀時有些無奈：“殺人是犯法的，而且我不認同三大定律。”

“哼！他們想殺了我。”段淵睜開了眼角，看到了非常微弱的光，這裏是祟界，理應沒有光線的，他捏了捏觀時的肩膀，說道：“放我下來吧，我可以自己走了。”

觀時回頭看了他一眼，有些猶豫，但再三思索，還是放他下來了，段淵踩在了一片實處，他有些驚訝，觀時扶着他的手，解釋道：“祟界的空間是不穩定的，正常的情況下，這裏應該是在随時處于擠壓與擴展的混亂之中，密度也在随時變化，但這裏似乎已經趨于穩定了。”

“這裏不像祟界。”段淵蹲下摸了摸地面，發現手上的觸感是水泥地的材質，自己似乎踩在了什麽建築之上，衆所周知，祟界沒有建築，那就是一片混亂之地。

他擡頭看去，看到了方才睜眼看到的亮光，他無法确認那個光是小還是遠，他拉了拉觀時，問道：“那是什麽？出口嗎？”

觀時早就看到了那個亮點，他說：“祟界的出口是界門，如果有界門的話，它應該會直接出現在我們面前，那個亮點我分析了光譜，初步判定是燈光。”

“這裏怎麽會燈光？他們邪祟也現代化了嗎？”段淵覺得匪夷所思，但很快他又意識到了另一個問題：“這裏怎麽沒看到邪祟？”

觀時有些難以理解地看着段淵，問道：“你不害怕嗎？這裏的邪祟可是和人界的邪祟截然不同的。”

段淵回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而是說道：“這裏真的是祟界嗎？我不認為這裏能夠一直穩定，而且我感覺我們腳下踩着的是人界的建築。”

觀時說：“在我的數據庫裏，有兩段關于祟界的記載，記載中的那兩次祟界都是處在這樣的穩定狀态，我分析，是祟界暫時與人界的某一處重合了。”

“所以邪祟呢？”段淵向着光亮的地方走去，一步走錯，他便感覺自己踩在了松軟的泥土上，他彎腰摸了一下，摸到了一塊石頭，他嘗試将石頭拿起來，卻發現那塊石頭有點大，而且還有一截可能埋在土裏。

段淵拍了拍手上的灰，問道：“你能分析出這裏是人界的哪裏嗎？”

“據數據庫中的那兩次的記載，祟界極有可能和人界穢氣重的地方重疊。”觀時眼底散發着金色微光，它說：“在人界，穢氣重的地區，且符合重疊祟界的要求，有不下于十處，結合地形，可以排除七處，剩下的地點還是很多，我們可以走到光亮下面去看看，到那裏應該可以确定地點。”

“确定之後呢？我們可以離開？”段淵左右看了看，總覺得這裏過于空蕩了，即使可以隐藏無數未知的黑暗中，他也沒有感受到任何的邪祟的氣息，他有些疑惑：“這裏真的有邪祟嗎？它們不是想要神器碎片嗎？至少應該來搶吧。”

觀時沒有說話，它眼底的金色流光愈顯，神情也越來越嚴肅，它看了看段淵，發現段淵沒有絲毫緊張的情緒，甚至還有一些游刃有餘，他似乎還在期待邪祟的出現，忍不住有些疑惑：“你來過祟界嗎？你的表現實在是超乎了我的預料。”

段淵神色淡淡：“姜林說，你是他按照我的人格寫出來的‘僞人格’，他沒有将我的過去也一并寫給你嗎？你都不害怕，我為什麽要害怕？”

觀時面露驚訝，它搖了搖頭，段淵嗤笑了一聲，道：“也是，他還要給你寫約束我的內容呢，怎麽可能讓你生成認同我的觀念呢。”

觀時皺眉，同時也對段淵的過去産生了一絲好奇，它是被刻意創造出來的“器靈”，并非真正的人工智能，但也是有限制，在它誕生之初，擁有“自我”之前，有關段淵的一切秘密就被禁止訪問了，也被禁止備份分析，它甚至參與了删除網絡上有關段淵的消息。

而正如段淵所說的，它是姜林以段淵為藍本創造出來的，但或許是少了一些過去的記憶作為性格成因，以及姜林初期對段淵的了解不足，它和段淵其實差別還是蠻大的，而且它被賦予了“人格”發展的極大自由，再加上它又極度認可姜林，無意更改自己，所以段淵才會吐槽它多年來的“底層邏輯”未曾變化。

觀時跟在段淵身後，想了想，還是說道：“嚴格來說，觀時是姜林以他眼中的你寫下的人格，我沒有畏懼這裏，是因為，他人眼中的你，不會畏懼，而且我是靈，外在條件上令我不需要畏懼祟界，但是人是難以捉摸的，人的性格是會變化的，自我誕生的那一刻起，我開始擁有我自己的經歷與思想，我必然與你不同，姜林也不是為了讓我能與你感同身受才以你為藍本創造出來的，而他人的認知并不能成為你為何如此的答案。”

段淵有些懵：“什麽跟什麽？你就那麽想知道我害不害怕嗎？我害怕又能怎樣？”

觀時說：“人有三個‘我’，他人眼中的‘我’，自己眼中的‘我’，和真正的‘我’，觀時就是姜林以他認知中的你寫出來的，是你在被經歷規訓後會向外表現的一個可能性，我想更加的了解你。”

“這世上不會有存在比你更了解我了，差不多可以了。”段淵翻了一個白眼，他說：“我也不想搞懂這個複雜的哲學問題，‘我’并不重要，對我而言也沒有意義，話題到此結束！”

觀時嘆了一口氣。

段淵看着那個光點，忽然想到：“對了，你的時間是準确的嗎？我們在這裏待了多久了，大哥他們會來救我嗎？如果我在這裏等他們，我要等多久呢？聽說祟界和人界的時間是不一樣的，我如果找不到出口，是不是可能要等到身體的力量枯竭，最後死出去？”

“這裏并沒有時間的概念，我無法計算我們在這裏停留了多久，但是人界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三天，謝千機他們應該已經展開救援了。”

“三天……”段淵有些傻眼：“居然過了那麽久，我昏迷的時候，有補充能量嗎？”

觀時一驚，它忘了這件事，有些擔憂：“沒有，你有哪裏不适嗎？”

段淵從挎包裏拿出一支口服液，他說道：“在這裏我的身體應該不會按照人界的時間消耗力量吧，先喝一支算了。”

他咬着吸管，望着前方的燈光，一種不安又湧上了心頭，這裏怎麽會沒有邪祟呢？一只邪祟都沒有的祟界還能叫祟界嗎？事出反常必有妖，它們想要以什麽方式拿走他手中的神器碎片，又想以什麽方式占有他的容器呢？

段淵沉思許久，到底對祟界了解不多，他問：“觀時，那有兩段關于祟界的記載，經歷者是誰？發生了什麽？他所經歷的祟界也像這裏這麽空嗎？”

遠處的光點沒有任何的變化，段淵漸漸地感到有一些疲憊，他揉了揉酸痛的大腿，有些疑心這一次容器質量是否影響到了他的耐力和體能。

“是姜林。”

“什麽？”段淵愣了一下，他震驚地看向觀時。

“那兩次經歷者都是姜林，第一次是在他七歲，當時與他一同落入祟界的還有別人，但只有他一個人走了出來，第二次，他是和那個叫卡爾塔的孩子一起掉進來的，那時他十六歲，同樣，只有他一個人走了出來。”

段淵回憶了一下，想了起來，他喃喃道：“十六歲？是我和他們相遇的時候……”那個時候他才十一歲。

“很巧，你是他走出祟界見到的第一個人。”

“難怪那個時候他身上那麽多穢氣。”段淵有些感慨，但也沒有再說什麽。

觀時有些遺憾，關于他們相遇的那一段過往，姜林在數據庫輸入的內容并不詳細，他們三個人也從未提起過。

“我們是不是又走了很久，人界那邊過去了多久？”段淵走不下去了，他現在感覺自己的雙腿如重千鈞，他們一定是無意中又走了很遠，但是那個光點……怎麽感覺好像越來越遠了……

“還是三天，才過去了十分鐘。”觀時有些擔憂，段淵現在看起來很累，它提議道：“我來背你吧。”

段淵沒有拒絕，但在趴在觀時背上的那一瞬間，一股困意席卷而來，他心中警鈴大震，手心握着的碎片直接紮進了他的手心，他清醒了幾分，對觀時說道：“我的力量在流失，他們想要将我留在祟界！”

觀時也焦急了幾分起來，它眼底金色大振，運用所有算力計算眼下可行的逃脫辦法，最後它說：“現在你最好是立刻自毀離開容器，不過沒有姜林提前準備用另一個容器接納你，你直接回蓬萊的可能性高達100%。”

段淵最終沒有讓觀時背他，他随地坐下，将碎片遞給了觀時，說道：“你自己能夠離開的對吧？”

“是的。”觀時是靈，不是邪祟，也不是魂魄，它可以自由離開祟界，只是它不能抛下段淵自己離開才一直在這裏，最重要的是，它可以在謝千機進來的時候，充當坐标的角色。

“你先出去，姜林和大哥肯定不會同時進來，你出去告訴他們去蓬萊找我。”段淵閉上了眼睛，聽到觀時應了一聲，随後是物品落地的聲音，想必應該是觀時脫離後的平板，容器的靈力開始逸散，他感覺自己的身體逐漸回到更換身體之前，被楚寧傷到時的狀态，他有些不甘心和憤怒，忽然想到了害他進祟界的那些家夥。

他又睜開了眼，反正力量都是要浪費的，不如追一個懸賞好了，他在地上摸到平板，沒有觀時幫他管理賬號，他自己來弄這些突然感覺有些麻煩複雜，但心中的不滿怨念到底是支撐着他成功下達了懸賞令，他才不管那個人到底是不是這個圈子的，回去後他一定要親自去找那些家夥麻煩。

他整個人無力地癱倒在地，耳邊寂靜無聲，但很快，他聽到了無數竊竊私語，他沉默地聽着，感覺那些聲音靠近了，他也聽懂了那些私語：【那個東西跑了，它還帶走了碎片，怎麽辦呢？】

【沒關系，那是假的，七金木還在就行。】

“……”段淵心底嘔了一口血，尼瑪的！就說怎麽不知道天寧市有兩塊碎片呢！

【這個七金木的臉好眼熟啊，咱們是不是見過？】

“……”段淵心念一動，電光火石之間，他猜到了這一處人界地址是哪裏了。

【快！七金木快枯萎了。】

【怎麽會枯萎？怎麽終止？喂！】

段淵斷定他們找不到終止七金木枯竭的辦法，而自己也快順利地離開了，他心情無比愉悅地聽着它們無能狂怒，大吼大叫，既然自己白忙活了一場，那這些東西也得白開心一場才行。

然而下一秒，他的眉心被什麽東西點了一下，觸感是溫良的，像人的手，也在那一瞬間，他發現自己的靈力被禁锢在了體內，無法再散出去了。

怎麽可能？段淵心中掀起了軒然大波，難道他真的只能在這裏等着人來救嗎？他要在這裏待多久？

段淵不知道，但他聽到了一個不同的聲音，不像邪祟，而且有些耳熟。

“難過到處找不到你們，原來在這裏呢。”

【你是怎麽進來的？】突然的變故似乎并不在邪祟的預料之中，段淵有些意外，緊接他聽到邪祟混亂的叫喊聲，那一瞬間，段淵反而安心了下來，這才是他想象的祟界該有的感覺。

“……”段淵還沒有感嘆這種意料之中的安心，便驚恐地發現，自己好像被那個突然出現的存在……抱了起來。

他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心底瘋狂吶喊：什麽東西啊！邪祟嗎？！

“段淵？”

“……！”段淵腦袋一瞬間空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