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日
第七日
“羅歡，我們畢業之後，去海邊玩好不好？”
“羅歡，你別去看那些亂七八糟的男生，看看我呗。”
“羅歡，我有句話想對你說，我……算了，我是想說，快高考了，加油。”
好，何施縱，我說好，你聽見了嗎？
如果你希望我好好地生活的話，我會聽你的。盡管會很辛苦。比起刀割破動脈，我覺得活着更痛。你不知道有多辛苦。真的。但我會竭盡全力，去試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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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歡拆開了何母給她的箱子。
一箱是各種練習冊和試卷。當時離高考只剩三個多月。一大部分的題他都沒來得及寫。
另一箱裝着他的零碎用品。
她突然發覺，他的東西好少，區區兩個箱子就全部裝下了。
他當初說，他的零花錢全給她花了，她沒信，現在看來，果真如此。
但她足足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一一看過去。
他竟然有個日記本，精致到，混在雜七雜八的書中顯得格格不入。
她翻開。
他的字一貫寫得龍飛鳳舞，沒少被老師批評，他依然我行我素。到了這裏，卻一筆一劃，工工整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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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寫了很多，羅歡字字句句，反複地讀，從天色将暮，看到月上中天。她實在熬不住，抱着本子，昏昏沉沉地睡過去。
第二天天沒亮，睡醒了，又接着看。
最後一頁，他只草草寫了幾句。
表白作戰計劃：
1.請她去游樂園玩
2.和她坐摩天輪（偶像劇裏總寫，一起坐的情侶會永遠在一起）
3.晚上一起看煙花秀
4.“我喜歡你，以前你是我的朋友，你願不願意，高考後，成為我的女朋友？”
注：生死一戰，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羅歡的房間門沒有鎖。幾年前，她剛患上抑郁症時，反鎖門，給自己割了一刀，那之後，他們卸掉了她門上的鎖。母親推門進來時，她跪着，臉埋在本子裏，哭得不可自抑。
母親一慌，急急地走上前，想去扯她的本子，怕她是因此受了刺激，又想不開。
“不要！”她目眦欲裂，死死地抱住，“不要搶走他！”
那之後，羅歡總是翻着那本日記本，有時會毫無征兆地流下眼淚。
羅父羅母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說是久病成醫，可他們對她的病，實在束手無策。只能提高警惕。
他們清楚，于她而言，這是一種折磨，但為人父母，他們不能接受她再發生任何意外了。
第二次割腕，發生在那人出獄那年。她在路上見到了疑似那人的人。這一道比上一道更深，人差點沒救回來。
其實，她的病情曾好轉過。
他們聽取醫生的建議，買來一只溫馴的小狗，讓它日日陪着她。她給它取名叫豆豆。
豆豆很黏她，又通人性，那幾年，羅歡開朗了許多。
五年過去，那人刑期已滿，她見到了類似打扮的人，再度犯病了，比之前更嚴重。
她甚至會對着何父叫“施縱”。
他們擔心，何施縱的死，是她這輩子都邁不過去的坎，化解不掉的劫。
但羅歡在一個暖和的初冬日，恢複如常了。
前些天總是陰沉沉的，難得出太陽，她想去公園逛逛。
母親欲言又止。
她說：“媽，我知道那天你偷偷跟着我到了何家。今天我們一家三口一起去吧。”
陽光暖融融的，所照之處，所有魑魅魍魉皆不可隐藏。
羅歡逗着豆豆，輕聲說：“媽，對不起，這幾年，我實在太讓你們操心了。”
母親搖搖頭，“歡歡，爸媽不求你大富大貴，只求你平安快樂就好。”
她用的是“求”字。
當時，她看着滿身遍布紅青痕跡的羅歡，真想磕頭求求上天，讓這一切變成她的噩夢。
更痛不欲生的是羅歡。
她眼睜睜看着何施縱在她面前墜樓。
他在游樂場沒見到她，打她電話又不接，只好返回。他半路碰到衣衫淩亂的羅歡，大驚失色，追問她發生了什麽。
她難以啓齒，攥着他的衣袖，一個勁地哭，哭得說不上話。
他到底問到了來龍去脈，他怒不可遏，去爛尾樓找那個男人。他說，他一定要抓那個強.奸犯去報警，他不能讓她就這麽受委屈。
何施縱抄起一塊磚，對她說：“歡歡，你回家，我一個人去。如果這次忍了，他以後會變本加厲，就算不是對你，也會對別的女生下手。”
“你傻不傻啊，你一個人，怎麽制得住他？”
“我已經報了警，警察來還要一會兒，我要防止他跑掉。”他放柔嗓音，前所未有的溫柔，“乖，你先回家。”
羅歡攔不住他。
她又疼又怕，心裏無由來的慌。
她等在樓下。
何施縱常年運動，力氣不小，人還長得高大，他不一定會吃虧。
她如此安慰自己，祈盼警察快點來。
究竟是警察先到，還是何施縱先墜樓，羅歡已經不記得了。但她記得，他就倒在她的不遠處，眼睛、鼻子、嘴巴、耳朵，都在源源不斷地往外流血。他身下彌漫開一大灘血。
他抽搐了幾下，眼睛始終望着她的方向，嘴巴張了張，似乎想對她說什麽。
後來救護車過來，将他送去醫院，剛推進手術室，他的心跳就停了。半個小時後，醫生宣布腦死亡。
最後那人被判失手傷人致死，有期徒刑五年。
羅歡患上抑郁症。
她好想何施縱，想他揪着她的馬尾，想他在羽毛球場上身形矯健，想他親口對她說出“我喜歡你”這四個字。
可他死在了最喜歡她的那一年。
他的生命，永遠停在十八歲。
原本，他的未來，他們的未來，還有無數種可能。也許他們真的會結婚，生下一個可愛的女兒。
原本，她只不過是想，和他過普通人的生活。
何施縱。
我真的好累，快堅持不下去了。我吃藥，看醫生，養狗，用了很多方法，和我的病抵抗。可它一直頑固地，敲骨吸髓般地，蠶食着我的生命和意志。我現在成了一具空殼。大抵，早在那年，我的靈魂就随你死去了。
我真的很努力地，如你所願地生活了。
如果我放棄了，去底下陪你的話，到時你一定不要怪我。
羅歡仰頭，讓日光刺着她的眼皮，直到覺得眩暈。
豆豆繞着她的腿打轉。
她目無焦距，遠遠地眺望。
何施縱，說好的，你會像日光一樣，永遠地陪着我。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