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日
第一日
《白日永照》
文/珩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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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歡從夢中驚醒,猛地睜開眼,額上沁出點點汗珠來。
淡奶油般的陽光淌在床面上。
身旁空空如也。
她慌亂起身出卧室,聽到廚房油煙機運作的聲響時,一顆吊得高懸的心悠悠落下,急匆的腳步也放緩了。
“施縱。”
出口的聲音像被口香糖糊住了,是粘滞的。
男人轉過頭,“嗯?今天醒這麽早?”
他手裏還拿着鍋鏟,臉上帶着溫煦的笑,“快去洗漱,準備吃早餐了。”
結婚幾年來,何施縱總是如此,晨起做早餐,夜間收衣裳。他為她做着一切瑣碎之事,好叫她安心做自己的事。
羅歡今年上半年工作不順利,毅然決然辭職,和同事、朋友幾乎斷絕來往,在家全力備考研究生。
這也是他鼓勵的。
他說,他的女孩,在他離開後,也有能活得好好的自信和能力,好叫他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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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她不懂。
他怎麽會離開她呢?他那麽愛她,他能舍得嗎?
八點,羅歡送何施縱去上班。
她踮腳吻一吻他的唇,又替他理了理衣襟,“我等你回家。”
他摸摸她的發頂,“有事給我打電話。”
她想起那個夢,不知怎的,心有些亂糟糟,問:“打給你,你就會馬上出現嗎?”
他微笑點頭,“相信我嗎?”
“嗯。”
夫妻的角色,他們诠釋得很好,所有認識他們的人,無一不誇贊、豔羨。
家——
兩個人所住的房子,并不大,是何施縱為和她有個屬于自己的小窩,拼命賺錢買的。
兩人青梅竹馬,從小一起玩耍,上學,畢業,就連走入婚姻殿堂,組成獨立家庭,也是和彼此攜手。
羅歡覺得,自己會這輩子和何施縱這麽相濡以沫下去。
她計劃讀完研後,生一個孩子,男孩也好,女孩也好;姓何也好,姓羅也好,總之是他們的親骨肉。
但意外來得比她想象中的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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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歡每日安排了複習計劃,她既已抱着破釜沉舟的決心,必然嚴格遵循。她從白天學到晚上,何施縱下班回家,他做飯給她吃。
這天卻遲遲未見他回來,打去電話,顯示忙音。
距離他素常到家時間晚了一個多小時。
羅歡心焦不已。
她此時恨自己沒他同事、上司的聯系方式,不然也好問一問。
他從來不會這樣。
若有事纏身,或臨時加班,他總會只會她一聲,不叫她空等着不吃飯的。
她想,到九點,他若再不回,便去他單位尋他。
羅歡幹不下旁的事了,肚子餓也只是拿點小面包墊一墊,枯坐着,時間如同化作實質,在她眼前流逝而過,更顯得漫長。
過去早上上學,她愛拖延,何施縱耐心極好,除非快遲到,否則不會催她半句。
鄰居經常說,你們感情這麽好,早點結婚,叫我們吃喜酒啊。
何施縱比她臉皮還薄的,說上沒兩句,就要拉着她逃走,免得叫人繼續調侃他們。
想起往事,羅歡不禁笑了一笑。
八點五十五了。
羅歡換了身外出的衣裳,正走到玄關處,門被人從外拉開。
她一怔,像人溺進海裏,有那麽一瞬間的反應不過來,下一秒,順着本能掙紮。
——而她是迎上前,關切道:“你怎麽這麽晚才回?”
“抱歉,讓你擔心了,今天碰到個人,路上耽擱久了點。”
“誰啊?”
何施縱神色微沉,搖頭,不願說。
她心生委屈,扁扁嘴,“你還講,打給你,你就會出現。你都不看看,我給你打了多少通電話。”
“對不起,以後不回再有這種事了。”
羅歡接過他的公文包,另只手拉他進屋,“你吃過飯了嗎?”
他躬身脫鞋,“還沒有。”
她忽地注意到他腦後頭發似被什麽黏住了,變成一绺绺的,她伸手去摸,指腹上留下紅痕。
是……血。
羅歡一驚:“施縱,你受傷了?怎麽搞的?”
因為着急,呼吸都加快了。肺部隐隐有疼痛的跡象。像是快喘不上氣。
她的睫毛微微顫着,如清晨的露打在薄葉上,眼裏滿是擔憂。
何施縱反手摸了下,抿了抿唇,不以為意:“被人撞倒,後腦勺着地,你不說我都沒注意,沒事的。”
“真的嗎?你別騙我。”
他笑,“從小到大,大事上,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時間太晚,羅歡想下碗馄饨給他吃,他不讓她進廚房。
她說:“你還把我當小孩啊?煮個東西而已。”
何施縱說:“我知道我的歡歡很能幹,但你還記得,我答應過你爸媽什麽嗎?”
是結婚時,他向他們許諾,讓她,敬她,愛她,照顧好她,不叫她吃半點苦。
畢竟羅歡也是他們好好澆灌養大的玫瑰。
兩人分食一大碗馄饨,她胃口小,吃幾個就說飽了。
何施縱用勺子舀起一個,哄她:“再吃點,你瞧瞧你都瘦成什麽樣了。”
羅歡的身體很奇怪,曾經她并不這樣,現在卻瘦得剩一把骨頭,怎麽喂也喂不胖。這簡直成了他的一塊心病。他半憂慮半開玩笑地說,叫岳父岳母知道,怕是當她虐待她了。
顧及他的心理感受,她将“不想吃”三個字,連同馄饨一起咽下肚。
晚上洗過澡,羅歡叫何施縱趴下。
他不正經地笑,“老婆,你要玩什麽新花樣?”
她在他背上拍了一掌,“瞎說八道,我是要給你上藥。”
羅歡大學學的是護理,這行辛苦,白夜班的倒,所以她想考研,不要去一線了。
家裏常備一些藥,酒精、紗布、止血藥都有。
她撥開他的頭發,看到血肉模糊的傷口,心髒驟然疼得一緊,甚至忘了質疑,只是摔倒的話,何至于如此嚴重。
上完藥,纏好紗布,何施縱抓住她的手,摩挲着,末了,注視着她的眼睛,很認真地說:“歡歡,我會安然陪你一世,直到我們頭發花白,牙齒掉光。我說到做到,不要為我擔心。”
羅歡一貫覺得,他的眼睛生得比旁人好看,尤其是這樣看她時,似一泓清澈的泉水,溫柔地裹住小小的,她的倒影。
可她心情無端地低落,為不令他察覺,勉強地揚起一抹笑,輕輕地“嗯”了聲。
何施縱的雙臂擁上來,親吻她的眼皮,唇瓣,然後落到下巴,鎖骨,蜻蜓點水般的,又如春日薄雲,凜冬暖陽。
關于他,她想到的,盡是世間頂頂美好的詞彙。
其實她不太有性致,準确地說,婚後她很少有過。但不想影響夫妻感情,故而積極配合着他。
這是愛她,她也愛的人,床上做這事,是水到渠成。
她循環重複地給大腦傳達這道信息,為的叫自己确信無疑,不生出抵觸情緒,乃至反抗行為。
羅歡躺在他的臂彎裏,感受到他的一下下啄吻。
她閉上眼。
原以為能睡個好覺,依舊是多夢,覺淺。
他被她翻身的動作驚擾,将她摟了摟,無意識地低喃:“歡歡乖,好好睡。”
她的眼淚猝不及防地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