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個夜晚
三個夜晚
燈光晃眼,季歡明明沒喝多少,整個人提不上勁,卻時不時朝樓上看。
“我今天看到你爸了,和一個女人在婦産科。”夏怡在醫院工作,突然想起來這事。
季歡沒什麽反應,聽到爸這個字就翻惡心,“關我屁事。”
夏怡擺擺手,“你聽我說,孩子沒保住,那女的查出流過幾次産。”
“一看就年輕浪的,不愛惜自己,診室門外就被你爸打了,其實千不該萬不該也不能打女人,雖說你爸也挺王八蛋的。”
季歡換了個姿勢坐着,指尖摁着手機,一亮一暗,反複不斷。
做不到幸災樂禍,她怕被雷劈,沒出生的孩子畢竟無辜,那兩個人真他媽上不了臺面。
蘭因絮果,什麽因什麽果,總是如此循環。
她靠着沙發,望向頂燈,一眼望的到頭。
一眼望的到頭的人生。
父母不管她了,好在自己還過的不錯,這輩子就這樣吧。
兩人是高中同學,夏儀了解她,嘆氣道,“上一輩老的,害了多少兒女不婚不孕,反正我現在是個清醒的戀愛腦,賺錢更重要。”
季歡笑了,世上那麽多種活法,有人一心要錢,有人一味要愛,可這兩者并排而行,并不沖突。
就算見證過不幸的父母婚姻,她依然相信,愛情是一種高尚的情感,意味着欣賞和尊重,還有責任和能力,可惜難遇到罷了。
這種想法很容易被認為是戀愛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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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愛腦這個詞就難聽,好像現在不極端已經成為一種奢侈,錯的明明是人,但卻全盤否定了人類與生俱來的感情。
“我可沒說我不結婚。”
“但是你害怕。”
季歡動了動唇,話到嘴邊,看見道身影從樓梯上下來。
“诶,去哪啊?”夏怡叫住她。
“回家。”
“你不是喝酒了嗎,我送你。”
“不用,有人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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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雲密布,季歡沒帶外套,她還是晚了一步,出了門便看不到熟悉的影子。
像一場雨淋到身上,說不上是失落,只是迷茫。
“喂,你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季歡轉身,男人倚靠柱子,不知道是不是在等她,腳邊躺着自己的耳環。
那一瞬思緒見縫插針,她看不清到底錯過了什麽。
擡手,掌心朝上,街邊燈帶忽明忽暗,眸光越發通透。
時間緩慢下來,秦淮序在她注視下撿起耳環,只是沒遞過去,直接握住她攤開的手。
冷熱交替,他們十指相扣。
一句話沒說,走的很快,季歡有些跟不上,下一秒男人步伐慢下來。
車內,她打破沉默,“有面紙嗎?”
秦淮序沒啓動引擎,手指了下位置。
打開儲物櫃,看見旁邊壓着的駕駛證,以及她送的那張銀行卡。
“你沒用嗎?”
“沒。”
回答簡潔,目光垂着,沒任何波動,生氣了似的。
他似乎不缺錢,本身也招女孩子喜歡。
可為什麽…藏在心底的想法呼之欲出。
寂靜下她的聲音格外清晰,“你怎麽了?”側眸,“我承認給你卡沖動了,在這之前我從來沒有過。”
她說謠言都是傳的,因為不想這人誤會,可看着他模樣,季歡喃喃問,“你是不是,吃醋了。”
秦淮序終于擡眼,對視,黑眸穿透光影而來,她無從躲避,甚至懊惱什麽時候關系變得這樣別扭。
嘆息輕輕敲擊着耳膜,愣神時他傾身過來抱住她。
“往別的男人懷裏靠,你當我瞎子?”
季歡聲音有些僵硬,“都是朋友…而且我是被不小心撞到。”
“站你旁邊那個,忘記在哪見過。”
“蘇文?上次馬路上跟我打招呼的。”
再次沉默,秦淮序松開她,距離很近,沉聲,“其實也不太想記起來。”
“…”
吻便撲面而來,他吻的用力,依然十指相扣,唇齒被含住輾轉,像是無聲宣洩,她掙紮,身子被壓的更實。
好不容易得到喘息,季歡又問一遍,“你是不是吃醋了?”
“我他媽喜歡你。”
怎麽突然罵人啊,她莫名想笑,又鼻尖發酸,耳邊傳來低沉聲音。
“姐姐,我玩不起。”
感官像是塞了棉花,一切變得不太真實,直到手心一涼,她給出去的銀行卡如今又原封不動返回。
“什麽意思?”
秦淮序握着她的指尖沒松開,垂眸,“不用多久的,我也可以像他一樣。”
季歡反應了幾秒,才意識到指的是蘇文,她沒擡眼,看着倆人交握的手,低聲,“我和蘇文只是同事,你不用像別人。”
黑色無邊,男人看着她,身子便這樣靠了過來,唇也順勢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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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達地點,季歡做不到像以往那般随意調侃問他,要不要上去坐坐。
忘記是怎麽上樓怎麽入睡的,睜開眼已經天光大亮。
快到中午,手機有兩條未讀消息。
秦淮序發來一張照片,【吃飯。】
季歡看着圖片上的日料店,突然想問他是和誰吃的。
很奇怪,以往她沒遇到過,所以從沒想過,如今她似乎看到了那東西的影子,自己卻如夏儀說的那樣,害怕了。
她不知道怕什麽,大概是怕碰見和她爸一樣的男人,大概是從根本上不相信自己能遇見真心。
下去她去公司轉了一圈,晚上洗漱完點開手機,神差鬼使又回到中午那條信息,打字,【你回學校了嗎?】
現在才七點,季歡靠在沙發上,考慮着要不要把直接憋在心裏的話坦誠的告訴他。
陰天小雨,望着窗外,第一次覺得家中冷清,冷到不想一個人待着。
十分鐘,二十分鐘,手機亮了下,【沒,想見你。】
那三個字,季歡好像聽見了自己心跳聲。
她回,【我也是】
下一秒,【你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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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身上有些酒氣,悄無聲息傳入鼻間。
“和誰喝了這麽多?”她下意識幫他擦了下額頭的雨滴,下一秒便被抱住。
秦淮序确實喝了不少,“幾個室友。”
季歡點頭,沒再說話,他的下巴蹭了蹭她的頸窩,半響,嗓音低啞,“姐姐,你今天怎麽不理我啊。”
慵懶也委屈,季歡愣在原地,“下午事情多 ,回的晚。”
腰間的力量加重,她就這樣被提起坐到櫃子上,目光平視,秦淮序眸色很黑,看不出半分醉意,牽唇笑了,“我昨天沒喝酒,現在也很清醒。”
清醒的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做什麽。
“你昨天說了什麽?”
大概是知道她的顧慮,秦淮序擡手撥開她額前的發絲,“你确定一百遍,我的答案還是那句話。”
他看着她,目光虔誠,“喜歡你。”
那一瞬間,陰天潮濕的水汽以及無法安頓的明天,通通走向她,随着年齡增長,很少會聽到這樣直白的告白,真誠的叫人心動。
沒人說話,相對沉默,秦淮序語氣微變,悶聲,“但你今天不理我。”
季歡目光終于動了,笑說,“那不然補償你一下?”說完吻了下他的唇。
秦淮序沒回應,眼底發沉,別開視線,同時也拉開距離,“我現在沒跟你玩。”
“我現在也沒跟你玩。”
“什麽意思。”
“你說什麽意思。”
他皺眉,喉結微微下沉,又敗下陣來,“能不能,換種身份做。”
“比如呢?”
“男朋友。”不是做我女朋友,而是當你男朋友。
季歡耳尖紅了,沒什麽可糾結的,“好。”
說完,呼吸已經被奪走。
夜還很長,他握住她的手勾住他的脖子,将人抱回卧室,舌穿過牙關,深入糾纏。
季歡被吻的全身發麻,溫度細細密密落在她的耳尖鼻尖唇上,秦淮許突然停下動作,輕聲,“姐姐,你來,還是我來。”
這種時候還分誰先來,季歡不理他,耳邊傳來低笑,身下床單瞬間皺紋累累。
...
終于一切歸于平靜,夜燈亮着,秦淮序半裸着上身,靠着床頭點了根煙咬在嘴角,搭在姑娘腰上的手沿着曲線往上摸,動作很慢。
季歡本來就似夢似醒,不舒服的動了下,緩緩睜開眼,便看到他抽煙的模樣。
大概是因為自己也碰這個,也不反感,況且她覺得這人抽煙的樣子有種說不清的頹廢,勾人心裏發癢。
指腹細細摩擦他手背上的疤痕,“為什麽事打架的。”
“吃飯被誤傷。”
話說到這份上,季歡大概能想象到畫面,他吃飯好好的,旁邊一桌幹架誤傷到他。
“完了你氣不過,也加入了?我好像也遇到過,不過我吓得躲很遠。”
秦淮序笑,“不是加入,算攔架吧。”說着停頓一會,“我知道。”
他好像每句話都會回應她,季歡準确捕捉到字眼,“你為什麽知道?”
“我看見你了。”
那會自己還是學生呢,印象裏從來沒有秦淮序這個人,“你怎麽沒找我。”
“你有男朋友。”
“...”季歡沉默了,提到前男友就來氣,“當時我也不認識你。”
秦淮序盯着煙蒂沒說話,她以為的素未蒙面,卻占據他的所有潮濕的夢。
“在想什麽?”
“想你會不會後悔。”
“後悔會怎樣?”
“親到你同意。”
“...”季歡耳朵正貼着他的肩膀,聽着調笑一拳輕落在他的手臂上,“你還是學生,就知道耍流氓。”
秦淮序側身摁滅煙,順勢喝了口水,喉結滾動,拉住她的手翻身過去。
呼吸近在咫尺,季歡眨眼,“幹什麽。”
他笑,“耍流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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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起的消息沒多久就傳到夏儀的耳朵裏。
她正喝水,嗆的咳嗽好幾聲,“我去,人家還沒畢業,變态啊歡姐。”
季歡聽的彎了唇角,不禁想到男人平日裏穿着簡單的短T運動褲一副少年氣模樣,脫了衣服簡直不當人。
面前流浪小公貓叫了一聲,她回神連忙繼續擠貓條,突然有種她就該這樣輕松活着的感覺。手機彈出消息。
秦淮序:【在幹什麽?】
【喂男人吃飯。】
【?】
季歡想逗他,回,【怎麽了 】
秦淮序,【他手斷了嗎?幾號病房?】
【...喂貓吃飯】
【哦,車都發動了。】
這幾個字,有點可愛。
“別笑了,誰沒談過戀愛似的。”夏儀酸溜溜打斷兩人聊天。
季歡收起手機,說了兩句,下午要親自去趟恒新集團簽約,剛好秦淮序來接她一起。
大廳裏,前臺員工說了開會樓層,還禮貌朝她身後點了點頭,不僅僅是前臺,從進門開始路過的人都會似有似無朝這邊,但目光并不是投向她。
看着互動,她悄然掃了眼秦淮序,男人似乎沒在意,問道,“你幾點結束?”
話落,迎面走來一個人,季嚴。
她本想擦肩而過,但路已經被攔住。
季嚴甚至沒關注她旁邊人,“現在翅膀硬了,看見我都當不認識了。”
季歡目光自下而上打量,季嚴做生意的,會出現在恒新集團并不奇怪,只是看着這人污濁晃蕩的眼神,應該是喝多了,再加上這态度,很有可能合作也沒談成。
“流産就像坐月子,沒回去照顧後媽嗎?”
她故意的,季嚴明顯呼吸都重了,“你這個掃把星!我他媽是你爹!”
“我可不承認一個動不動就扇我巴掌的爹。”
季嚴額角青筋抽動一瞬,擡手就要落下,而後卻抓住自己領口上的手腕。
秦淮序手臂用力,攥住對面的衣領,将他整個身子都半提起,“碰一下試試。”
松手伴随推力,季嚴得到喘息,後退好幾步,整個人臉頰發紅,“我是她老子,想怎麽樣就怎麽樣,管個屁的閑事。”
沒半點心虛,好像因為一個身份就有了随意打罵的權利。
秦淮序從來不是隐忍那一類的,眉眼徹底冷下來,氣場很沉,襯的周圍鴉雀無聲,手背覆上細膩。
季歡根本不想浪費時間,更不想讓秦淮序沾到渾水。
“沒事就別在這發瘋。”
“…”
管後面說了什麽罵了什麽,季歡不在乎。
步入電梯,沒提剛剛的事,電梯直線向上,她視線落在十指緊扣的手上,“你實習沒到一個月,就和這裏員工挺熟了?”
人都是勢力的,深知這一點,她不信初來乍到,他作為實習生能在公司裏收到這麽多尊重。
秦淮序喉頭微動,想些說什麽,“都見過。”
“好的。”
到達樓層,季歡出了電梯,思緒漸漸平靜下來,木讷往前走,時間還早,想着等會見到負責人該說什麽,但腦海裏更多的是空白。
“季歡。”
他很少喊她名字,調情亦或床上更喜歡溫柔叫她姐姐,頓住腳步,“怎麽了?”
男人跟了上來,碰了下她的手腕,又大膽的握住,“對不起。”
走廊寂靜萬分。
秦淮序垂眸,“那張卡如果不收,我怕再也沒機會了。”語速很慢,一字一句,“怕你不理我,怕你從來都看不見我。”
他也想像電視劇一樣,喜歡就去追,但季歡那時有男朋友,他是驕傲的,不可能幹些自己都看不上的事,所以當得知她分手,他第一反應是主動找她。
可他忘了,喜歡一個人的征兆是自卑,而且她确實還不認識他,那天季歡給他卡,他沒拒絕甚至沒說其實不缺錢,驕傲什麽的好像不那麽重要了,只有這樣,才能有牽扯,她才會注意他。
季歡聽着解釋,心頭顫動,稀稀落落抖下波紋。
這整件事前因後果其實也能捋清,而且,眼前這個人是認真的。
手臂被輕晃了小小的幅度,秦淮序指尖依然落在她的手腕上,“姐姐。”
季歡從來沒發現她對男人還挺心軟,特別是愛撒嬌的,“你家人在這工作?”
“股東。”
“...”戀愛後,她對曾經試圖包養,傷他自尊這事還有些愧疚,如今消失的無隐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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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益條款等事宜都談好了,本以為就簽字蓋章就好,沒想到經理和她又聊起了另一個自媒體宣發項目。
時間快到六點,半天沒看手機,有工作未讀消息。
季歡一遍往外走,一邊回複。
随意擡眼,便看到秦淮序站在門口等他,輪廓清隽,她一眼看中并豪擲千金的皮囊,果真怎麽看都順眼。
“等很久了?”
秦淮序牽住她的手,“沒,剛出來,晚上吃什麽?”
季歡想了想,“你做的可樂雞翅好吃,我喜歡。”
下班高峰期,超市就在附近,先散步去買食材。
他點頭,“做其他的呢?”
“...”察覺這人在開玩笑,季歡故意手一甩走到前面,秦淮序輕笑着又黏糊跟上來,“話沒說完,跑什麽。”
季歡想掙紮,漸漸指尖纏綿的交握,下午在走廊,其實心底已經知道了秦淮序跟恒新集團的關系,但感覺到男人的隐瞞時,還是有些失落的。
她真的很愛跟自己較勁,一點風吹草動,都能讓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又看錯了人,好在下一秒他追了上來。
吃醋,告白,好像都是他先低的頭。
秦淮序攬住她的肩膀,兩人距離又近了些,秦淮序繼續開口,“我第一次見你是在大一,三年後認識你接觸你,得寸進尺的又想跟你在一起,知道為什麽嗎?”
腳步不知什麽時候停下,她下意識仰頭對視,“為什麽。”
“你獨立,有主見,善良,每一點都讓我覺得值得,季歡,我們時間很長,你相信我,這條路我會在你身邊。”
這條路一點都不難走,只要身邊是她就行。
時間會讓每一件塵封已久的暗戀信箋水落石出。
她眨了眨酸澀的眼睛,路燈下緩緩靠到他懷裏,從答應在一起的那一刻,她其實就開始相信他了,但是,“我眼裏容不得沙子。”
“我這不會有沙子。”
“...我有時候挺作的。”
“無所謂,只要不喂男人吃飯就行。”
“我沒有!”
男人擡手抱住她的腰,輕笑說,“我知道。”
街道車流不斷,身後晚霞缱湧,連風都浪漫。
“你會不會覺得我很怪啊?”
“我有說過我愛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