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修訂完】
第 27 章【修訂完】
紅色條紋與藍色波點,像是腐爛樹根下的蘑菇,像蝴蝶一樣迷蒙的色彩在天空中彙聚着,琴酒仔細端詳面前的這張臉龐,它被埋在風雪之下,只有拂開邊上的冰霜才得以望見它光潔如新的面龐。
他确定自己是在做夢。
在他來到這片森林之前的記憶裏,他應當是站在懸崖之上看黑石在白色裏突出一塊又一塊的雪谷,紅色的身影掀起一陣雪霧揚長而去,只有他站在攝像機都拍不到的地方,靜靜眺望山坡之後的太陽。
老鷹長鳴一聲飛來,落回他手臂之前将抓着的羚羊丢到地上,它的羽毛上沾滿了冰凍的血液,懶洋洋的梳理自己雜亂的羽毛。
第一千二百頭羚羊,琴酒在心裏刻下這個數字,伸手把地上的羚羊拎回木房子裏,熟練的剝去外層的皮囊,被困在這裏的一千二百天,琴酒已經習慣了不被發現也不被殺死。
只是再怎麽了解,這樣的生活也是枯燥無味的,有別于最開始一百天的不斷死亡,五百天的尋找出口,三百天的山林裏游蕩,琴酒已經看着尋找刺激的紅影飛躍雪谷三百天,他已經習慣了這樣安靜的日子。
如果這是神明的惡作劇,該是多麽頑皮的神,将他固執的困在一天裏面不斷重複,又惡趣味的看他掙紮。
這座木房子其實很怪,它融合了許許多多的元素,從牆上的麋鹿頭骨到挂滿半面牆的皮毛,這牆壁在有時候似乎是無邊無際,無論是多少獸頭都能挂滿,放空視線就是延綿不絕的地圖,定睛一看又滿滿當當。
很奇妙,包括另一半的科技,琴酒想要什麽都會得到對應的,這給了他一些奢想,例如打開電視看見熟悉的日期時,不是那慘痛可悲的事實。
但只有這件事情不被滿足,他想在電視裏面看見什麽都好,只有這件事情無法違背現實的力量,只要想到這件事情,播放的永遠是旗幟落下來的影子。
在現代科技之下的,無比清晰的版本,走過去的風都清晰可見。
琴酒逐漸放棄了這個想法,這樣的生活實在是沒有意思,琴酒有時候甚至不能分辨他會不會是精神病人的夢境,一系列奇思妙想之後,他還是安靜的數着一千二百天。
今天是一千二百天。
他又一次打開了電視,熟悉的,打開屏幕的第一眼依舊是熟悉的旗幟順着往下掉下來,琴酒已經學會了忽視他然後換到別的頻道,放點天鵝湖或者是別的什麽。
然後走到窗前,舉起槍對準面前厚厚玻璃後的虛幻影子,手也不抖的開出一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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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彈又一次擊中他的心髒。
琴酒捂着開了一個洞的胸膛站起來時,面不改色的掏出那顆陷在血肉裏的子彈丢出窗外,接着看世界在這一刻紊亂,五彩斑斓的光點在這一刻鋪滿了視野,他推開門跑到懸崖邊上,毫不猶豫的往後仰倒。
又一次倒在柔軟的床鋪上,而他衣裳整潔如新,沒有血肉模糊的洞口也沒有沾染鮮血的手,老鷹停在架子上對他投來疑惑目光。
“又一次。”琴酒在牆壁上刻下一道劃痕,或許是他意志的體現,這些劃痕在每一次的重組之後也不會消失,這讓他還能數清楚自己尋求死亡已經多少次,然後咬着煙冷靜自己的煩躁。
他被困在了這裏,困在這永恒的糖果屋裏面,甚至連死亡也變成了一種奢求,他永遠不能死去,只有胸口殘存的痛覺說死亡是真實的,只是他短暫的在冥河水裏泡一下又活回來。
糖果屋,童話裏的糖果屋,沒有什麽要求不能滿足的糖果屋。
只有藍胡子的鑰匙不能開門的糖果屋。
琴酒決定不再想這讨厭的事情,他推開門對着架子上的老鷹招手,看它飛到自己手臂上停住,翅膀展開的時候像是遮風擋雨一把傘。
它已經是他的老夥計了,琴酒也不知道它是否有那些世界重組前他死亡的記憶,或者說是繼承,總之這頭老鷹和他的确有着在一千二百天裏鍛煉出來的默契。
帶上藏在胸膛前的匕首,高山的冷風穿過他的頭發呼嘯,琴酒費了點力氣才能把門關上,關上後他看着門前的深淵萬丈,毫不猶豫的踩着邊上的小道滑下去。
有些幸運,這次沒被判定為死亡,而是世界大發慈悲的給他讓出了道路,萬丈深淵只是一眨眼的跳躍就落到了底下,深綠的樹木抖動着枝條散發不滿,琴酒只是敲了敲它的樹幹。
松鼠不滿的探頭,琴酒指了指遠處的角落,看松鼠鑽回樹洞裏,半天窸窸窣窣的響動之後,一顆松子精準的沖琴酒的額頭飛來,被他的手攔下,而失去了口糧的松鼠沒得到一句感謝。
“感謝,你把你的口糧送給我。”
松鼠試圖對他發表自己的憤怒,琴酒只是選擇打道回府。
用一個非常好的刷新方式。
如果不去細究為什麽死亡一次又一次,并偶爾加以合理的利用,這一切似乎也不壞,但琴酒并不熱愛這樣殘酷且無厘頭的死亡,把他困在這樣一個亡國者最厭惡的牢籠裏,是誰在看他的笑話?
琴酒試圖尋找自己看見的那張臉。
或者說,那張有一個俄國人名字的自己的臉。
他又一次滑下雪谷,踩着深到膝蓋的積雪尋找那顆刷新點一樣的松樹,那顆奇妙出現的松樹下埋着一副死亡的軀殼,軀殼來自琴酒。
但不完全,那個琴酒和現在這個琴酒實在太不像了,那個琴酒處處帶着蘇聯的痕跡,而試圖尋找他的琴酒,他的蘇聯痕跡如果不是自己主動說幾乎沒有人可以知道,他像一個純正的德國人、日本人、美國人,不知道哪個國家的哪個流浪雇傭兵。
他成功找到了那顆松樹,找到了那副軀殼。
琴酒試圖去觸摸那張臉,就在此刻他們一模一樣,他像在雪谷裏潛伏卻手誤把子彈敲進自己頭骨的人,就像他們最後一次演習那樣,子彈是真的子彈,火藥切實在腦袋上炸開一個血洞,而不是青色的淤血。
他們一貫用假的子彈,但是在最後的戰役中,真槍實彈被塞在了每一個人的彈藥包和槍匣裏,琴酒沒有發覺這些,他像往常那樣将準星對準樹後同伴的額頭,那裏本該是一個紅腫的包,同伴會在訓練結束後捂着額頭大叫着沖他抱怨下次能不能不要在對準額頭,這個地方實在是疼的過分還印記長存。
琴酒對此的回答是每次都瞄準了那個地方打,同伴額頭上的傷口青黑青黑的從沒消下去,充分發揚了一些小男孩的惡劣的壞心思。
血花炸開,同伴不可置信的眼神深深刻在琴酒的回憶中,同伴最愛捂着抱怨以此來騙取一點烈酒的淤痕已經消失不見了,那裏是一個血洞,滾燙的血從那裏流出來,流到冰雪上又迅速被北風吹到凍結。
最後厮殺的狼踩着鮮紅的雪地來到松樹下的人面前。
“你及格了,恭喜你即将成為一個合格的軍士。”
他聽見自己回答:“我的榮幸,長官。”
真奇怪,他明明是成功走出的人,卻像是沒有走出來的同伴一樣。
一千二百天,他們一同訓練了這麽久,卻好像這一千二百天都是在預備自己都死亡,要麽殺死誰,要麽為誰鋪路那樣。
背後傳來隐約的破風聲,劃開雪地、北風、松針。
子彈完美嵌入他的心髒。
沒有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