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初入劉府
初入劉府
尚香睜開眼,窗外天色剛蒙蒙亮,泛起魚肚白,正是往日起身練刀的時辰。
她在侍女的服侍下起身,面對銅鏡,任由居桃為自己畫上蛾眉,将發絲全部盤起,梳作婦人發髻,侍女為她插好鳳凰金簪。
“夫人今日怎的這麽早便起身了?不多歇息會兒?”一男子的聲音響起。尚香擡眸,只見劉備攜着仆從自院門進來。
這話說得,倒像昨晚發生了什麽。尚香福身,似是帶了幾分嬌怯,喚到:“夫君。”
“夫人,既已起身,便随我去看看這荊州風景吧。”劉備笑道。
尚香擡眸,見他早已換下了喜袍,今日身着一席绛色祥雲紋蜀錦,束發一絲不茍,雖已有了絲縷白發,仍顯得精神幹練。
尚香沒有猶豫,道:“好。”當務之急,是要告訴世人,兩人的結合很合适,就像孫劉聯盟一樣契合。
劉備有些意味深長地盯了尚香一眼,似乎沒有料到如此順利。
尚香挽起一個微笑,行至劉備身側,朝他道:“那便有勞夫君引路了。”
“你放心,只要你肯一直跟着我,這荊州,會是你的第二個家。”劉備低聲道。
尚香的微笑僵了下,垂眸道:“妾既為使君婦,定為使君籌謀。”
“不對,尚香,不對,”劉備搖了搖頭,忽然握住她的手腕,尚香下意識要抽手,他握緊了,道,“我不要你的籌謀,我要……真心。”
“夫君方才說什麽?”尚香抽出手,笑容又綻開,“方才風太大了,妾沒聽清。”
劉備似乎也覺得自己的話有些好笑,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并不答話,只往前方走去。
“走吧,去看看你腳下的這片土地。”
Advertisement
尚香快步跟上劉備,随他上了府門外的馬車。
馬車開動,荊州十分熱鬧,挑開車簾,只見大街上人來人往十分熱鬧,還有一隊人馬衣着鮮豔,吹笙、擊鼓,沿途散發糖酥等喜物。
“你我雖已禮成,婚宴持續三天,鼓吹亦三日不歇。”身側,劉備的聲音傳來。
“夫君确乎有治世之能,荊州百姓在你的帶領下,安居樂業。”尚香道。
“那你覺得,荊州比之江東,何如?”劉備忽然問。
尚香挪開目光,望向江東的方向,奈何只見楚雲深,不見故鄉。
劉備見尚香久久不語,打破沉默:“夫人第一次離家這麽遠,定是想家的,為夫為你準備了一份小禮物,不是什麽貴重東西,只為搏夫人一笑。”
尚香聞言,望向劉備,只見他手中捧着一個小小的圓形金絲楠木盒,尚香打開來看,中央以紅色錦緞襯着一枚羊脂白玉打磨的拘弦,光可鑒人。
“聽聞夫人在江東時,便擅長射術,那日在赤壁,我也有幸目睹。”劉備神色認真。
尚香小心撿起那枚拘弦,戴在右手大拇指上,尺寸正合适。
“夫人在吳郡時,常常随兄長進山狩獵罷?待到三月後,劉府也會籌備一次狩獵,廣邀部屬,夫人也随我同去,如何?”劉備道。
尚香颔首:“好。”末了,又端詳拘弦片刻,白玉無暇,觸感溫潤,定是佳品,她補道:“多謝。”
“謝什麽?丈夫送給妻子禮物,還需道謝?”劉備笑道,挪開目光,“我們現在去的地方是公安,我還有一處府邸,女眷都住在那裏,按規矩,成親之後,你需見過她們。若你介意……”
時俗如此,成親後的第一日,孫尚香要作為主母見過劉備所有妾室,以便日後執掌中饋。
行過碎石路段,馬車有些颠簸。
“妾,不介意。”
馬車停了,劉備帶着尚香踏入位于荊州公安縣的府邸。
十數名宮女早已在門口侯着,行過禮,為首者上前。她身着青色服飾,較為年長,面目和善,打扮也掩不住眼角細紋,她開口,聲音低沉:“孫夫人,奴婢淺翠,是劉府掌事女官。請容奴婢帶您見過諸位夫人。”
尚香轉頭看向劉備,他點點頭,尚香便擡腳随着淺翠的指引,往後院走去。
“夫人可了解府中情況?”淺翠放慢腳步,問。
尚香道:“諸位夫人,我事先有所了解,但大都是傳聞,不知虛實。”
淺翠道:“主君早年數喪嫡妻,府中餘有五位妾室。先前長坂坡一役,糜夫人在長坂坡遇難,甘夫人和她的兒子——也就是二公子劉禪——雖被趙将軍救回,但是,甘夫人身受重傷,仍是藥石無效……
“現在在府中的,也就只有三位:秦氏,當年下邳之戰時,被呂布虜獲,還鬧出了不小的風波;梁氏,來自西蜀的世族,被納剛滿一年……”
淺翠頓了頓,才繼續說:“還有一位,郭夫人。主君在許都時納的她。當時她賣身葬父,被主君救下……出身雖低微,卻是最得寵的。三公子劉永即為她所出。”
尚香沉吟一番。淺翠對郭夫人的事跡倒是介紹得最為清楚。
回過神來,淺翠在前引路,随她穿過抄手游廊、滿庭樹木蔥茏,走進堂屋,已有妾室候着了。
“孫夫人。”三名妾室起身,異口同聲地福身行禮。
“這位是秦夫人,這位是梁夫人。”淺翠一一介紹,尚香将人名和臉對上,颔首,和善一笑,算是還禮。
“這位是郭夫人……”
尚香把目光投向郭夫人的時候,忽然有一瞬出神。
郭夫人不似另兩位夫人皆着蜀錦,打扮樸素淡雅,卻難掩國色天香。面目清純似沾露的白栀子,保養得當,雖為人婦久矣,看着仍是少女模樣。她盈盈福身行禮:“妾身郭歆微,見過孫夫人。”
“以後,你們同我姐妹相稱便是,不必拘禮,”尚香笑道,“我還為諸位姐姐準備了禮物——吳郡的繡品,還望不吝笑納。”
語罷,居桃等人将禮盒一一發給三位夫人。
尚香暗自觀察三位夫人的神情舉止,秦氏溫婉賢淑,梁氏潑辣嬌媚,郭夫人清純可人,三人可謂各有千秋。
郭夫人拊掌引回了尚香的思緒,只見侍女托着紅木案幾走上來,中心盛着一個鎏金香盒。
“妾身也為妹妹準備了一份薄禮。”
郭夫人揭開盒蓋,盒中赫然是一塊月牙白的圓形香餅,她小心蓋好蓋子,笑道:“此乃妾身用古方調制的許都香,取棧香一兩,丁香一錢,檀香一錢,零陵香一字,蘇合香半字,研成細末,再加入白芨末四錢,加入兩匙雪水,調和成香餅,有消除疲勞、提神醒腦之效。聽聞妹妹時常晨起練武,此香定能襄祝于你。”
微風帶來些許香氣,尚香并不善于香道,只是覺得這氣味很是尋常,是類似于鵝梨帳中香一類中規中矩的香氣,帶着莫名的熟稔。
或許是在哪裏聞過罷?
“姐姐有心了。”尚香語罷,淺翠不待吩咐便上前,領了香盒。
“妹妹可是已經執掌中饋?”郭夫人柔聲道,“劉府的香料鋪子,該再進些貨了。先前妾身去時,竟配不齊蘇合香……”
“郭夫人這話,未免有些不合時宜罷?”來自西蜀的梁氏直言直語,“自甘夫人去後,中饋一直由管家代理,妹妹才入府,對府中事務還不熟悉,主君自是等到她熟稔之後,再交由她的。”
“這便是你不了解了。尋常官宦人家,皆是新婚妻子入門便執掌中饋,随着掌事人慢慢學習。豈有嫡妻不掌中饋的道理?”秦氏以團扇掩面,只露出一雙丹鳳眼斜瞟梁氏,“那,還和妾有何區別?”
居桃柳眉倒豎,正要開口。
“是妾身失言……”郭夫人緊忙道,“妾身不才,唯獨入府時間長,是許都時的舊人了……若有任何疑問,妹妹都可以找妾身,妾身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若有不懂,我一定請教姐姐,”尚香順勢給郭夫人臺階,“今日便先到這裏吧,我還要去見過諸位公子。”
諸人又都寒暄一番,方才各自散去。
居桃這才忿忿不平地開口:“還以為那秦氏是個溫婉性子,結果話裏話外都是刺。郡主可是明媒正娶的正妻——”
“秦氏自從在下邳落入呂布之手後,回來便性情大變,甚至到了憤世嫉俗的地步,并非一朝一夕了。”淺翠在一旁道。
“原是如此……還是郭夫人好,長得好看,又細致溫柔。府中人也更喜歡郭夫人罷?”居桃問。
淺翠道:“奴婢不敢妄言。不過,許多侍女即使在人後,也會敬稱她一聲‘夫人’。”
尚香若有所思地聽着兩人議論,不予置評,道:“先去見過諸位公子罷。”
*
郭歆微出門後,确認無人跟蹤,這才回了房間。
屏風後,茶煙袅袅,一男子正小口啜茶,見她來了,問道:“事都辦妥了?”
“主君即便坐在這裏,也知道得一清二楚罷?還問妾做什麽?”郭歆微繞過屏風,坐在他身側,劉備親自為她倒了一杯茶水。
郭歆微看着,也不阻止,只嗔道:“為何讓妾去做這種事……”
“我只是,防患于未然。”
“主君雖然讓妾……但其實,您是愛慕她的,對嗎?”郭昕微轉頭問劉備,她睜着雙眼,露出天真的神情。
劉備淺淺啜了一口茶,這才語重心長道:“只是因為,她是孫仲謀的妹妹。”
這話。表面上是否認,郭昕微卻太了解劉備了。她笑,重複道:“是啊,因為她是‘吳侯’的妹妹,所以才不得不防。”
劉備眉頭微皺,放下茶盞:“你的聰明,最好不要用錯地方。”
盞中茶水還在不停晃動,氣氛一時冷凝,劉備補到:“在這亂世,對于女子,權謀或是戰争,想明白太多,便是悲哀。”說這些話時,他不知想到了何人,左手下意識轉動着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
“是啊,妾身只用呆在這府裏,主君會保護妾身……”郭昕微道,“可是,主君也怕生變于肘腋之下,不是嗎?”
“……昕微,你今日,實在反常。”劉備道。
“主君曾經告訴過妾身,孫家人都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孤勇好鬥又無比執拗。她可是破虜将軍孫堅的女兒,‘小霸王’孫策的妹妹,江東的郡主。”
靜默半晌,劉備起身走到門口,忽然停下腳步,問:“院中那棵最大的梧桐樹怎麽不見了?”
“哦,主君愛它翠綠喜人,卻看不到它雖表面光鮮亮麗,實則內裏已經被蟻蟲蛀空噬盡……妾讓下人移走了。”
劉備聽完,身形微頓,擡腳離開房間。
郭昕微這才端起面前的茶盞,尖着嘴吹了吹,抿一口,溫度正好。
她飲罷,蔥白手指捏緊杯盞,低聲笑道:“一顆猜忌的種子,用流言澆灌,信任、愛意都遲早被蛀空。阿淺,你覺得需要多久,一年,半年,還是一月?”
屏風後,一個瘦弱的身影緩緩浮現:“也許,就在下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