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洞房花燭
洞房花燭
“啊——花燭——”忽然,一侍女倒吸一口涼氣,驚叫聲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尚香和劉備循聲望去,只見擺在燭臺上的一對龍鳳花燭,“盤龍戲珠”那根,竟然熄滅了。
那侍女手忙腳亂去拾掇。
“砰——”燭臺被碰倒在地,“龍燭”再撿起來,已斷為兩截!
龍鳳花燭寓意着龍鳳呈祥,百年好合,如今竟然斷成兩半,乃大兇之兆。
尚香側眼,果然,劉備雖沒說話,但面色已變。
她起身朝燭臺走去。細細觀察,燭臺旁邊的窗戶關得嚴實,蠟燭應當不是被風吹滅的。
“夫人饒命、夫人饒命……”見尚香來了,那侍女不住叩首。
“擡起頭來。”尚香道。
侍女聞言,緩緩擡起頭,是一張長着雀斑的、煞白而陌生的臉。
“你是何人?我怎麽沒見過你?”尚香問那侍女。
“奴婢是殿內新指的侍女,名喚紅燕,”侍女紅燕仍不住叩頭:“求夫人饒了奴婢吧!求夫人饒命啊……”很快,她的額頭上就有了血跡。
劉備停到尚香身側,問:“你為何如此怕她?”
紅燕渾身發顫,顯然吓極了,嗫嚅道:“奴婢、奴婢不敢說……”
尚香也愣住了,她又不是什麽吃人的怪物,怎會把侍女吓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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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備審視了幾眼尚香,道:“有我在,你直說。”
紅燕道:“夫人素有跋扈之名,聽說、聽說以前在江東便親手杖殺過幾個侍女……”
“我何時杖殺過侍女?”尚香秀眉微蹙。
“行了。如此笨手笨腳,絕不能繼續侍奉孫夫人。即日,你另領差事去吧。”劉備吩咐紅燕。
如此迅速,倒真像下一刻尚香便要杖殺紅燕似的。
“是。”紅燕正要退下。
“等等——”劉備正色道,“今夜龍鳳花燭斷裂之事,絕不可外傳。我若在外面聽到半點傳言,後果你們自己擔待!”
滿屋侍女皆下跪應聲。
尚香心中微凝,劉備果真還是在意此事。
她想了想。俯身撿起斷裂的兩截“龍燭”,走到燃燒的“鳳燭”前,将一截的斷面燒熱後,與另一節按在一起。反複幾次,果真接上了。只是漆黑的裂痕橫貫燭體,讓蠟燭顯得有些醜陋。
她借火試圖點燃“龍燭”,懸停許久,卻無論如何都點不燃。
“罷了,”旁觀的劉備忽然出聲,帶着不容拒絕的漠然,“夫人今日也累了,便早些安歇罷。今日為夫還有些政事處理,便先去書房了。”言罷,拂袖而去。
尚香看着劉備離去,許久,仍在思考今晚發生的一切。
蠟燭怎會無風熄滅?
她垂眸看着自己手中握着的“龍燭”,竟找不出燭芯,怪不得點不燃。
莫非,是燭芯燒斷了?
她微微用力,輕易将餘下的龍燭掰成幾段,都沒有燭芯。
尚香有了一個猜測,她将居桃叫來,低聲吩咐:“明日,你小心打聽,是誰購置的這批龍鳳花燭、從哪裏購置的。切記不要打草驚蛇。”
“是。”
“還有,我記得陸伯言給我送過一份……‘賀禮’,你還記得麽?”
“記得,還有一床琴,也作為陪嫁帶來了荊州。”居桃回道。
尚香道:“哦?那你把這兩樣都取來……尤其是那個木匣,我有重要的事情需要确認。”
待居桃離開後,尚香在侍女的侍奉下卸妝寬衣,洗漱過後,便吩咐所有人退下了。
有一個侍女走在最後面,最後停下了腳步。
“可還有何要事?”尚香問。
那侍女見環顧四周,見殿內只剩她和尚香,才轉身,朝尚香走來。
“郡主,奴婢凝霜,有要事禀報。”
她摸出袖口令牌,雙手呈給尚香。
尚香接過,仔細翻看、掂量一陣,是二哥的令牌沒錯,背後雕刻着兩個小字:“解煩”。
“你是‘解煩’的人?”尚香有些詫異。
二哥幾年前便提過,要組建一個名為“解煩”的情報網,沒想到他真的做了。
凝霜對尚香耳語道:“奴婢是吳侯半年前安插在荊州的眼線,吳侯有令,若有異動,請您務必……”
尚香聽了侍女所言,皺起眉頭,問:“果真?二哥竟然要我做這種事——”
怪不得……既然孫權存了這種心思,那麽嫁給劉備的人,也只能是她了。
她到底還是成了孫權的棋子。
凝霜颔首道:“奴婢所言,句句屬實。此事,的确難度非常,就算是郡主也很難辦到,但請您為了江東,竭盡全力。”
尚香沉吟片刻:“我自然會竭盡全力……說起來,你是‘解煩’之人,應當深知如何打探情報吧?”
“郡主可有何吩咐?”
“你去打探方才那個‘紅燕’的背景。不要漏過任何一個細節。”尚香吩咐。
“是。”凝霜福身退下。沒過多久,居桃帶着兩個侍女,奉上琴和木匣。
尚香迫不及待打開木匣。燭火下,一盞水晶蓮花燈出現在她眼前,巴掌大小,好似一汪清水凝結成蓮花模樣,晶瑩剔透,渾然天成。
尚香小心捧出蓮花燈,問:“那封信呢?”
“郡主不是吩咐過,把所有的賀信都燒了嗎?”
“我那是……我那是氣話嘛,”尚香有些語塞,“我沒想到,你們會把他的信也燒掉。”
居桃欲言又止。她燒信,其實也是不想郡主再被傷到。畢竟當時郡主茶不思飯不想,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下巴都瘦尖了。她是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又無能為力。
尚香微微嘆了口氣,将透明燈油加在蓮花燈裏,修剪好燈芯,這才點燈。
火光燃起的一剎,蓮花燈仿佛有了生命,熠熠生輝,每一瓣蓮花都折射出光暈,瑩光四射,叫人目眩神迷。
就像一朵開在業火之上,至純至美的紅蓮。
尚香纖手捧住水晶蓮燈,久久說不出話來。耳畔,響起陸議的聲音,好像初春踏青落了滿身梅花:“吳侯特意叮囑,郡主喜放蓮花水燈……日後為郡主掌燈,一定要多點幾盞産自吳地的蓮花燈……”
“為什麽是蓮花燈……”尚香小聲呢喃,“燈,有何特殊含義?”
“奴婢知道了!”居桃忽然出聲,“奴婢聽人提起過,燈者,丁也,長安那一帶的人家,常常送給新嫁女兒家,有吉星高照、‘添丁’之意。”
“這樣嗎?”尚香苦笑了下,吹熄了蓮花燈,“我記得有人同我提過它的另一種含義,可是,有些記不清了。”
“那個人的聲音,無論如何都聽不清楚。”
可能是因為太用力地回想,這天夜裏,尚香做了一個夢。
她夢到母親,在舒縣的舊居裏。還有大哥和三哥,兩人都是少年模樣。
她穿了母親親手縫制的新衣出門,很漂亮。
沒過一個時辰,她鬼鬼祟祟溜進家,大哥正要叫她去走親戚,見她滿身塵土,剛要發作,尚香一溜煙跑了。
旁觀的三哥自告奮勇一路追。
她慌不擇路撞到一人——是個小男孩,站在樹蔭底下,渾身也髒兮兮的。
“你……”
他似乎想說什麽,尚香見三哥快追來了,不管不顧拉他一起跑。
兩人跌跌撞撞拐進蓮園假山罅隙,尚香平緩呼吸,悄悄探頭,不見三哥蹤影。
“你這是,被‘追殺’了?”小男孩壓低聲音問。
“打架去了,摔了一跤,”尚香這才反應過來,“你是誰?怎會在我家院裏?”
“我是小陸,你忘了?”
“小鹿?”尚香呢喃道,“你怎麽也這麽髒?”
“我也打架去了。”小鹿道。
“我把街上那群人都打跑了,怎麽沒見過你?”
“哦,因為我是被他們打的那個。”
“……”尚香拍了拍小鹿的肩膀,叉腰道,“以後他們再打你,你就找我。”
小鹿道:“那,以後你哥哥再‘追殺’你,你就來找我。”
“你這小身板又打不過他們。”尚香嗤之以鼻。
“誰說的?我們打個賭!我保你不但不會被罵,還會被誇獎。”小鹿道。
“切,吹牛。”尚香道。
三哥的暴脾氣她再清楚不過了。
“賭一個願望。”
“賭就賭!”
“你在這裏等我,在我來找你之前,你千萬不要出來。”小鹿稚氣的臉上也帶了幾分正經嚴肅。
尚香小手往前一伸:“發誓,拉勾。”
“好,我發誓,無論遇到什麽事情,我都會來找你。”語罷,小鹿也伸出手。
兩個孩子髒兮兮的小拇指勾結,異口同聲道:“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尚香在罅隙裏坐着等了半個時辰,天都快黑了,有些昏昏欲睡。
一人忽拉住她的手腕。
她睜眼一看,原來是小鹿。
他的眼睛很亮,對她說:“走吧,你哥哥不會怪你了。”
兩人出了假山罅隙,只見吳夫人、孫策、孫翊等人都在外面等着,見他們出來了,孫翊滿懷歉意說:“香香,抱歉,是三哥沒有問清楚,吓到你了吧?”
尚香膛目結舌,三哥這副模樣才吓到她了。
“香香,大哥也有錯,”孫策半蹲下身,摸了摸尚香的頭,道,“以後你想打架就打,大哥是你最堅實的後盾!”
尚香幾乎快傻掉了,她看了眼小鹿,小鹿也在看她。
“香香,你以後要多多護着小鹿,知道嗎?”吳夫人柔聲道。
“知、知道了。”尚香嗫嚅答道。
她現在,懷疑小鹿給她家人灌了迷魂湯……
待到她送他出門,小鹿撓着後腦勺,漫不經心般開口:“那你現在欠我一個願望哦。上元節快到了……到時候見。”
尚香正欲回答,忽然驚醒了。
原來是夢。
夢裏有母親、大哥和三哥,他們都那樣栩栩如生,一颦一笑,近在眼前。
可惜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