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尚香出嫁
尚香出嫁
陸議的聲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悅耳,尚香卻心中一驚,正要縮回左臂,他卻仍虛扶着她:“這是送親的禮節。”
尚香聞言,也不再掙紮,隔着重重嫁衣,她感到陸議的手在微微顫抖,不由得瞥他一眼。
陸議正望着十步開外的蜀漢迎親隊伍。
他側臉的曲線完美、堅毅,睫毛很長,一雙墨眸幽深,在陽光下微微透出琥珀色,鼻梁英挺,鬓邊黑發一絲不茍地束起,耳根微紅。
尚香有些愣神。
明明早便決定放下他,可是,這顆心還是會不争氣地為他悸動,為他刺痛。
陸議轉頭,恰好撞上她的視線。他怔怔看了幾眼,垂下頭,道:“郡主,臣帶你過去。”
“嗯。”尚香淡淡應了一聲,思緒卻不由得抓住話中某個字眼。
“臣”……
這還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稱“臣”。
往日聚少離多,他雖也喚她“郡主”,但從未如此生分過。而今,兩人近在咫尺,卻如隔天涯。
尚香向來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她索性笑了笑,道:“代妾的兄長送親,有勞陸屯田了。”
陸議的步伐微頓,尚香感到他似乎僵了一下。
他也會在意麽?
是幻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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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的,劉備下馬,朝尚香等人走來。
陸議朝劉備道:“臣海昌屯田都尉陸議伯言,奉吳侯之命,代為送親。”不卑不亢,沉着冷靜。
劉備盯着眼前的年輕人,他身着送親使臣的服飾,绛色發冠,束纁色腰帶,面如冠玉。
在他身側,尚香身着喜服,鳳冠垂下的冕旒掩面,但依稀能看出絕色容顏,他虛扶着她,兩人隔了半步有餘,中間似有一堵無形的牆擋着,卻仍顯得珠聯璧合。
劉備笑道:“原是吳郡陸伯言,早有耳聞,有勞了。賞。”
下人随即呈上兩貫五铢錢,配糖酥、桂圓等喜物。
陸議道:“分內職責罷了。”
話音方落,使者将長長的紅綢遞給劉備,将另一端遞給陸議。
陸議接過紅綢,深吸一口氣,一面将紅綢系在尚香手上,一面朗聲道:“從茲締結良緣,訂成佳偶。赤繩早系,白首永偕……”
尚香靜靜看着陸議。
由心愛之人送自己出嫁,她的好二哥,有沒有想過她會有多心痛?
至于他,是否想過,他的每一句祝福,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利刃紮在她心上?
還是說,只要能撇清和她的私情,她怎麽想,他都無所謂?
陸議感到她指尖的粗粝——常年練刀的薄繭。
他忽然想到,那年在将軍府,他醉酒後拉住她的手,說,“不要去”。
話語哽在他的喉頭。
尚香,我擔心你,不要去。
現實是如此冰冷。他早已失去了說這句話的資格。
結系好了,大紅色的絲綢愈發襯得尚香皓腕如雪。
陸議收回手,趁着這個空隙,他終于看向尚香。
太美了。她今日美到周遭一切都黯然失色。層層婚服掩不住窈窕綽約的身姿,如雲烏發點綴着華美的金飾,鳳冠垂下一排珠串,遮住了俏麗的面龐,仍然瑰姿豔溢,一雙秋水微睇,美貌橫生,叫人挪不開眼。
一旁,使者朗聲宣告:“羣祥既集,兩族交歡,敬茲新姻,六禮不愆。”喜樂響起。
送親儀式已完成。
尚香握住紅綢,在劉備手中另一端的牽引下,向前走去。
“等等。”
陸議忽然開口。
尚香頓住腳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陸議。尤其是東吳送親車隊、使者一行,面對流程之外的這一幕,不禁冷汗涔涔。
陸議卻是朝尚香身後的陪嫁侍女開口:“居桃,吳侯特意叮囑,郡主喜放蓮花水燈。你日後為郡主掌燈,一定要多點幾盞産自吳地的蓮花燈。”
居桃福身應下。送親車隊諸人都松了一口氣。
尚香秀眉微蹙。蓮花燈?對了……她小時候在舒縣時,确實喜歡過一陣子。
劉備則若有所思地望陸議一眼。此言看似只是對陪嫁侍女的叮囑,實則,無非是表明孫權對尚香的重視,并借機敲打他。
劉備再次看向陸議。
不過是一個轉達孫權話語的白面書生罷了。
他收回目光,帶着尚香往蜀漢的車隊行去。
這便是劉備和陸議宿敵間第一次見面——劉備娶了陸議的一生所愛,而陸議作為送親使者,不得不親手為兩人系上紅線。
陸議靜靜地看着尚香随着劉備遠去,上馬車,再也見不到一絲蹤影。
心中,仿佛有一塊被硬生生挖走,野風呼嘯。
“陸屯田,該回去複命了。”下屬出言提醒。
“好。”
陸議矗立良久,轉身離開。他同尚香一人向西,一人向東,背道而馳,從此,中間阻隔了千山萬水,不可平,不能平。
那時誰都不會預見,十二年後,他将用一把夷陵之火,燃盡劉備的千秋帝夢,名垂青史——以他的新名字,陸遜。
*
待到了蜀漢,又隆重舉行了一個儀式,婚宴鼓吹持續三天三夜,向全天下宣告這場婚事。
親迎、祭祖……繁瑣的流程一樣樣走過,尚香在紅綢帶的牽引下,方拜過堂,正要前往洞房,忽然兩人攔在前面。
“哈哈哈哈……恭賀大哥喜得佳人!”其中身高八尺,豹頭環眼之人開口,便是張飛張翼德了,他渾身酒氣,滿面笑容,揶揄道,“嫂嫂如此美麗,以後大哥莫沉溺溫柔鄉,不理俺了!”
“三弟!”他身旁,關羽呵斥,随即朝劉備拱手道,“大哥,三弟今日喝多了些,口不擇言。”
“大哥今日大喜,俺那不是太高興了,多喝了幾壺嘛!”張飛急道。
劉備笑道:“三弟多慮了。常言道:‘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我又怎麽會不理你呢?”
尚香聞言,心頭微感不适,并未作聲。
關羽看了眼尚香,半是玩笑道:“三弟,無端說這些做什麽,惹得嫂嫂不高興了,大哥可得好哄!”
幾個兄弟笑作一團。
“哈哈……走走走,喝酒去!”張飛拉着劉備、關羽朝筵席走去。劉備并未推脫,讓丫鬟先指引尚香進洞房候着。
待到尚香坐在喜榻上,面對裝扮喜慶的房間,才稍微有些實感。
她真的嫁給劉備了。
忐忑坐了半個時辰,劉備仍不見蹤影。
尚香半是緊張,半是煩悶,吩咐道:“居桃,你叫武婢們把兵器搬上來,我練會兒武。”
“郡主,這畢竟是洞房花燭夜,不宜見刀劍的——”居桃壓低聲音勸道。
“今晨未曾練刀,渾身不舒服。坐了一天,剛好也活動活動筋骨,”房門開着,尚香看了眼空蕩的庭院,道,“再說了,他還不知要應酬到幾時。”
片刻後,十數名武婢皆佩劍,攜刀槍而上。
尚香一排排路過,随意挑了把合适的短劍,在手中掂量了幾下,便在空曠寬大的洞房裏揮舞起來。
她今日穿着太過華麗繁複,難免束手束腳,只得撿了幾招便利的。
舞劍過程中,有腳步聲傳來,練過一式獨立反刺,她轉身正見劉備。
他站在她一丈開外,劍風堪堪掃過,吹動鬓邊微霜的發絲。
劉備向後退了一步,拊掌笑道:“夫人好武藝。”
尚香收劍入鞘,堪堪行了一禮:“妾身驚擾……夫君了。”艱難地吐出那兩個字。她垂下眸。既然已經決定為了吳蜀聯姻犧牲自己的姻緣,那麽,便要盡全力,維系兩人之間的感情,讓聯盟更長久,更穩固……
“夫人如此陣仗,可真吓到為夫了。”劉備仍站在原地,玩笑般開口。
“都退下。”尚香語罷,一排排佩劍的武婢和森然刀槍從他身側撤下。
劉備這才走向尚香。
“沒想到夫君征戰半生,還怕刀劍。”尚香坐在榻上,擠出一個微笑。
劉備以喜秤挑開遮掩她面容的一排珍珠珠串,久久未曾言語、動作。
尚香眼波流轉,挑眼看他:“怎麽,夫君莫不是嫌棄妾身,貌醜?”
劉備這才回過神來,将喜秤放回案上,道:“沒有,沒有……只是,流離半生,未曾想,某知天命之年,還能得卿相伴。”
尚香沒有言語,他開口打破沉默:“其實,你我并非初見。”
尚香眼神有些迷茫,他坐到她身側,說:“赤壁,你作男子裝扮,就在周公瑾身旁……”
“你看出我是女子?”她驚訝問。
劉備搖了搖頭:“是公瑾告訴我的。若非如此,你我只怕錯過。”
周瑜為何主動同劉備說這些?
尚香睜着一雙杏眸,久久沒有開口。聯想到孫權的态度,在她心底隐隐浮現出一個猜測,那個猜測,太具有毀滅性,她一時不敢開口問。
劉備喝得有些醉了,沒有注意到尚香的神情,笑道:“那日在赤壁,月色下,江水粼粼,我一眼便看到你。搭弓拉弦,是那樣英氣利落。都說‘燈月之下看佳人,比白日更勝十倍’。此言不虛。”
“所以,是,夫君,主動向我二哥提親的嗎?”尚香回神,小心翼翼地開口試探。
“夫人莫要生氣。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雖存此意,可是,我也知道你正值芳華,而我年近半百,實不相稱,”劉備搖搖頭,道,“是仲謀主動提及,你自幼愛慕英雄,非英雄不嫁……”
後面劉備說什麽,尚香已聽不進去了。她呆呆坐着,仿佛失了魂魄。
那日孫權勸她的話再次浮現在耳畔:“小妹,香香,在這世間,我能信得過的,就只有你了——”
“吳蜀需要一個象征,向全天下人表明,聯盟堅不可破……這樁親事是最好的選擇,你在劉備身邊,既是我的軟肋,也是我的眼睛。”
原來,孫權表面說讓她自由選擇,卻在暗中操控了一切……
念及什麽,尚香忽然渾身發冷。
既然孫權有意促成她和劉備。
那麽,她寫的信有按時到陸議手上嗎?
陸議真的無意于她,所以才沒有回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