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山雨欲來
山雨欲來
當夜,得知孫翊死訊,徐卿雲立刻派人給孫權送信。她還招募勇士,親自入山搜捕邊鴻。
一夜搜尋無果,她只得命人輪班搜查,自己則回到将軍府操持孫翊的喪事。
“夫人,邊鴻已經抓到了,現正羁押候審,”侍女采苓禀報,猶豫片刻,勸到,“将軍大仇即将得報,他在天之靈,也不會想看到夫人如此悲痛、萬望夫人節哀,保重身體……”
采苓乃是尚香指給徐卿雲的武婢之一,慣使長刀。徐卿雲也信得過她,叫她做了貼身侍女。
徐卿雲跪在靈堂上,盯着牌位:“采苓,你附耳過來。”
采苓不疑有他,照做,只聽徐卿雲輕聲道:“你叫人盯緊妫覽和戴員。”
“夫人……”采苓眼中滿是疑惑。殺害将軍的明明是邊鴻……
“去。”徐卿雲仍盯着牌位,神色如一汪死水。
等了幾天,徐卿雲已然不記得了,事實上,她已經不辨晝夜,跪在靈堂中,時間的界限一點點變得模糊、每想阖眼,就不自覺開始想念孫翊。
她自己也感覺詫異,明明孫翊就躺在她面前那副沉重的棺椁之中,如此近的距離,可思念卻那麽遙遠。
他睡得太沉——像每次出征之前,晚上折騰太久,清晨她總叫不醒他,要耳鬓厮磨,溫存好一陣,孫翊才會戀戀不舍地起床,穿上她親手縫制的铠甲,一步三回頭地出門去。
她其實很讨厭孫翊的木讷,不會說多熾烈的、叫女郎面紅耳赤的情話,只會長臂一展,把她摟進寬廣厚實的懷抱,就連為她拭去熱淚的手,都長滿了粗粝的老繭——那并不是世家兒郎寫詩作畫的手。
但也因此,當他指天立誓,親口說出:“此生卿不負我,我定不負卿”的時候,她明白,這個男人,正把一顆赤誠之心剖出來,像小孩子般笨拙地拿給她,那顆心甚至還在一下、一下鮮活跳動。
徐卿雲怔怔看着牌位。他的夫君,不會再睜眼,不會再臉紅着結巴喚她“卿雲”,也不會再高高興興舉着松兒轉圈,惹她捶他胸口。
她應該傷心地哭泣一場,可是,她眼眶幹涸,一滴眼淚也沒有。她哭不出來,她總感覺他還在,會醒過來,問她有沒有把松兒照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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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好了,到時候就反嗆他,她沒有變,是他先撒手的。
守靈期間,有人來禀報,中郎将孫河到了。
不知過了多久,徐卿雲跪得雙腿麻木毫無知覺,在侍女的攙扶下顫巍巍地起身,踉跄朝門外走去。誰知,她還沒跨出殿門,大都督妫覽便迎面走來。他身後還跟着一群披堅執銳的士兵,把将軍府圍得水洩不通。
“大都督意欲何為?”徐卿雲見這陣仗,心中暗叫不好。
“将閑雜人等請出去。”妫覽努努嘴,一群士兵便把靈堂中跪着的孫翊的部将、家仆紛紛押了出去,獨留徐卿雲和妫覽在房中。
“嘭——”門猛地關上,妫覽急不可耐朝徐卿雲走去。
此刻,徐卿雲身着粗麻布制成的喪服,面色蒼白憔悴,更襯得眉目如畫,有一種破碎清冷的美。
“你要做什麽?”
徐卿雲退得無路可退,妫覽将她抵在牆上,道:“俗語有雲:‘女要俏,三分孝’,果真如此。”
他不知如何知道了她的閨名,一面喚:“徐夫人……徐卿雲,我想死你了”,一面抵着牆壓她,解她衣裳。
他喉間發出急促的喘息,熱氣就噴在徐卿雲臉上。徐卿雲幾欲作嘔,只得一遍遍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中郎将孫河來丹楊調查孫翊之死,事發時妫覽和戴員都在場,應該被叫去問話了才是。
而今兵權在妫覽和戴員手上,看來孫河那邊是出事了。将軍府已被重重包圍,此刻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妫覽手忙腳亂去解徐卿雲衣帶,反而無論如何都解不開,他僅存不多的耐心消磨殆盡。
“大都督。”徐卿雲喚道。
妫覽惱了,直接上手撕扯。眼看就要扯裂,徐卿雲艱難按住他的手,道:“大都督,何必急在此時?”
“哦?”妫覽感覺到徐卿雲細膩的柔荑,他停下動作,“何出此言?”
徐卿雲直視妫覽,低聲道:“此刻妾孝服未除,且你我二人現在靈堂之上,若是傳出去,別人怎麽看妾不要緊,只怕敗壞了大都督英名……”
“你真如此想?”妫覽看着眼前的嬌弱美人,不自覺放松了鉗制。
“翊郎已死,妾還年輕,總要改嫁的……”徐卿雲低下眼眸,似是嬌羞,“到時候,若是大都督娶了妾,妾還不是任由大都督——”
徐卿雲有意停頓,意味深長。妫覽聽得心馳神往,問:“你果真願意嫁給我?”
“先前便見大都督英姿,妾,恨不相逢未嫁時。”徐卿雲擡眸,眼波盈盈。
妫覽喜上眉梢:“原來,你我竟是郎情妾意。”
他仔細想了想,面色卻又一沉:“聽說你同孫翊成婚之前,曾經彼此立誓,‘此生絕不相負’。你莫不是……”
“大都督,你也知道,此一時彼一時。妾只是一個女子,能做什麽呢?可憐孤兒寡母,後半生難免漂泊流離,若是大都督心中果真有妾,”徐卿雲擡手,玉指輕輕在妫覽胸口一劃,“那便娶了妾,免妾流離之苦……”
妫覽心中一動,捏住徐卿雲的手,道:“我立刻拟婚書娶你為妻。”
徐卿雲搖搖頭:“大都督,妾尚着喪服,不能此時改嫁……你我婚期不如就定在月底,那時,妾設祭除服,再同将軍成婚。”
妫覽後退一步,拊掌笑道:“好,好,都聽你的。”
……
徐卿雲回過神來。夜已将明,靈堂的嗚咽聲也已低下去。她拿起剪刀,一下下剪着燈芯。采苓上前禀報道:“夫人,您叫我派去監視的人回話了。原來今日下午,中郎将孫河剛到宛陵,獄中的邊鴻就自盡了。孫河心生疑窦,怒責妫覽和戴員失職,被他們二人所殺……”
徐卿雲的手微頓,開口道:“孫河同吳侯關系親密,他二人既殺害孫河,怕是抱了一了百了的心思。也難怪今日劫掠将軍府,”剪刀落下,火星墜于地面,幽幽一明,旋即熄滅,她嘆息,“兵權現在他們手上,丹楊郡,危矣。”
“那可怎麽辦?”采苓急問。
徐卿雲擡眼看了眼棺椁,道:“你去暗中聯絡将軍舊部孫高、傅嬰入府。”
*
翌日一早。丹楊郡,宛陵城。城門外森嚴士兵把守,對入城人員一概細細搜身排查。
“奇怪,今日竟無一人出城,”孫尚香盯着城門,仔細琢磨,“當是城內遭逢變故,加強了防務。”
“只怕還要嚴重。”陸議轉頭,他想告知尚香他的推測,勸她回去,然而,當他看到她時,卻緘默了。
為方便行動,孫尚香今日束發作男子裝扮,和陸議一樣着灰褐色布衣,背一個包袱。眼下微微烏青,神色卻十分堅毅。若她真會因危險便回去,她也就不是孫尚香了。
“郡主萬不可透露自己的身份,”陸議道,“待會兒官差排查,議應對便是。”語罷,領着尚香上前去。
“站住,幹什麽的?”一個官兵喝到。
陸議停步,行了一禮,道:“小人是一教書先生,來宛陵走親訪友。”
“果然是個書生,籍貫何處?叫什麽名字?”官兵早便注意到陸議獨特的書卷氣,且觀他模樣,當是世家子弟,就算此刻着布衣,也蓋不住舉手投足間的雍容氣質。
陸議看了眼孫尚香,道:“吳郡吳縣,陸遜。”
尚香秀眉微蹙,旋即釋然。陸遜,應當是陸議取的化名。
“吳郡陸氏?”官兵沉吟一陣,也知其門第顯赫,道,“登記一下便進去吧。”
官兵又轉向孫尚香:“你這門生……長得還挺清秀啊。”那官兵目光上下來回掃視,粘膩在尚香身上,看得她極不舒服。
陸議上前一步,将孫尚香擋在身後,道:“官爺誤會了,她不是我的門生,而是發妻。”
孫尚香聞言,震驚擡眸,但陸議背對着她,看不見表情。
陸議行了一禮,道:“小人将她視若珍寶……”
“行了,看出來了,”官兵道,“你給她一并登記了罷。”
孫尚香便跟在陸議身後,走到一旁的桌案邊,看着陸議掭筆寫下“吳郡吳縣陸遜”,陸議的字寫得很好,圓融貫通,頓挫有致。他在石硯上掭了掭筆,又寫下“陸孫氏”。
耳畔,倒是有官差的聊天聲傳來:“吳郡陸氏,同徐氏有表親罷?走親訪友,不會是去參加大都督昏禮的?”
“喲,這麽說,這兩位還算是大都督的姻親了……”
“不對吧,大都督明明下令封鎖消息了。”說到此處,幾人皆是面帶疑惑地盯着陸議和尚香。
孫尚香正凝神細聽,陸議道:“我家是同徐氏有舊,不過,對幾位方才說的昏禮,倒并不知情。”
“不礙事的,郎君既是徐夫人的表親,便是我們的貴人,在大都督面前,可要為我等多美言幾句。”先前那個面露不耐的官兵,此刻正笑臉相迎。
陸議和官兵又攀談幾句,氛圍倒是其樂融融起來。
“伯言,你這是做什麽?”進城後,尋到一偏僻處,尚香問。
“郡主常年習武,手上難免有繭。持刀劍之人和農作、讀書之人的繭位置不同,只怕被當成細作。”
“若我直接挑明身份呢?”
陸議搖搖頭,道:“這一路,議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中郎将孫河恐怕已經遇害,宛陵,乃至整個丹楊郡,都已落入大都督妫覽手中。但固守丹楊并非長久之策,留給妫覽的最優選擇也只有一個了——獻丹楊郡給曹孟德。”
尚香猶疑片刻,還是問到:“他們口中的徐氏,莫非是我三嫂?”
“妫覽可能不知,但,你我都知道她是怎樣的人,不是嗎?”陸議道。
“你說得對,我也相信三嫂不會幹出這種事情的。和妫覽成親,她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尚香放眼望去,只見将軍府前站着一圈士兵,将其圍得如鐵桶一般,“伯言,我想,我懂你的意思了。”
“哦?”
“我們自是要去見妫覽,替官兵們美言幾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