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孫翊之死
孫翊之死
“可是,你不是有婚約嗎?”
“我想自己選一次,只要你答應,我立刻回去說服父母,向太夫人提親。”
“這……”尚香措辭半天,沒說出話來。
“孝則何不先問問父母的意見?”一旁,陸議的聲音傳來。
“表兄?剛剛的話,你都聽到了?”顧邵驚訝道。
“沒有,我見你們站在這裏許久了,過來看看情況,只聽到最後一句,”陸議道,“你想,若父母不答應,豈不是空歡喜一場。”
“我父母自會答應的。香香,你等我。”顧邵快步離開。
“喂,孝則,簪子——”尚香手捧簪子和木盒大喊,奈何顧邵頭也不回跑了。
直到顧邵跑得沒影子了,尚香才朝陸議道:“多謝伯言解圍,要不然,我可真不知怎麽辦了。”
“孝則的父母不會同意的,我不過提醒一下他,”陸議道,“如果郡主要和他在一起,只能私奔——但郡主絕不會這樣做,不是嗎?”
孫尚香擡眼看他,陸議豐神俊朗的面容上,神色風平浪靜,看不出一絲波瀾。
一瞬間許多疑問湧上她心頭。他怎麽知道顧邵父母不會同意?一切都在他的算計中?還有,他如此冷靜,看起來,自己就算答應顧邵,他也不會在乎吧……
“香香,你怎會同伯言在一起?”孫匡略帶憔悴的聲音傳來,打斷了尚香的思緒,“也好,還請伯言多多照顧小妹。”
孫尚香秀眉微蹙,四哥此言何意?
“咳咳……”孫匡還沒開口,彎腰止不住地咳嗽一陣,似要把肺腑咳出來。他身子一向不太健朗,全靠湯藥吊着。但已許久未曾咳得這樣厲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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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香為他順氣,他擡手制止,起身時,已咳得滿面通紅,眼泛淚光,斷斷續續道:“香香,我接下來說的事情,你一定要撐住。”
“怎麽了?”
“三哥他,已經殁了。咳咳……”
“四哥你說什麽?”尚香懷疑自己聽錯了。
“就在五日前,他被人刺殺——今早從丹楊傳回的消息。”
長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四哥今日為何作出這般玩笑?也不怕三哥聽見生氣?”孫尚香勉強擠出一個微笑。
她擡眼,見孫匡面色凝重,不似開玩笑的模樣。
“我去丹楊問個明白。”尚香拔腿便走。
孫匡抓住她的手腕,尚香回頭看他,手腕發力,便要掙脫。
他低聲道:“你不能去,除非你想鬧得母親也知道。”
孫匡還不敢告訴吳國太——她好不容易從白發人送黑發人的陰影中走過來。若再來一次,她是否受得住?
尚香聞言,不再掙紮,孫匡放開她的手。
她坐于亭下,雙手捂住臉頰,片刻,聲音嘶啞道:“到底是為什麽?怎麽會這樣?”
“還不清楚。二哥率軍前往江夏讨伐黃祖,抽不開身,只得派族兄中郎将孫河連夜趕去丹陽查看情況,此時,應已經到了。”孫匡道。
孫尚香仍捂着臉,時間仿佛靜止,腦海裏孫翊的音容笑貌又顯現出來。
“被我家小妹打,很疼吧,”孫翊讪讪一笑,露出一排整齊白淨的牙齒,“我懂,我懂,嘿——”
“香香,手沒打疼吧?三哥帶了金創藥。沒氣壞吧?有你最愛的糕點哦。”
她的三哥,不像二哥那麽精明,沒有太多城府,總是喜形于色。在親近的人面前,卻又憨憨的。
猶記最後一次見面,他偷偷把她拉到一邊,小聲道:“香香,我走了,你千萬別打人——哈哈,我是說,等我在的時候再打,這樣我才好給你撐腰啊。”
可,就是這樣的他,會像大哥一樣,不問任何理由地護着她。
明明說好了,回來,還要給他講陸伯言和她的故事——難道,竟然永遠失約嗎?
淚水從指縫間滲出,沿着手背滑落,她重複喃喃道:“怎麽會這樣?”
“郡主,要加一件披風嗎?”
陸議的聲音在身側響起,尚香把手放下,只見夜色如濃墨,孟冬夜裏寒風陣陣,孫匡已經走了,自己不知在亭中枯坐了多久,也許兩個時辰,也許三個時辰。
尚香從袖中摸出一方繡帕,胡亂抹了把臉:“我不冷,伯言……你剛剛,一直在這裏嗎?”
“議方才說過了,今日休沐,無處可去。”陸議的聲音低沉。
尚香仍攥着那方繡帕,只覺鼻端隐隐有清香傳來,察覺到不對,她紅腫着一雙眼,斷續道:“這繡帕是你在不歸林借我的,已經洗過了。每次想還給你,你看到我就走,沒有機會……本來說今日碰到,興許能還的……看來,又得在我這裏放些時日了。”
“無礙,議以後不會躲了,”陸議道,“為了表達歉意,議為郡主實現一個心願如何?”
“什麽心願?”尚香擡頭看他。
陸議輕笑道:“郡主的心願,莫非也要議說出來嗎?”
尚香想了想,低聲道:“我,還是想去丹楊郡。”
“我陪你。”
“伯言,你的公務……”尚香問。
“恰巧,議明日也休沐。”陸議笑了笑。
此時此刻,丹楊郡将軍府內,滿院缟素,靈位前,一片嗚咽聲此起彼伏。
最中央的位置,一個美貌的婦人正對靈位,直直跪坐着。燭火晃蕩,映照得她蒼白的面龐忽明忽暗。
她的臉上,一滴淚水都沒有。
此人正是孫翊的發妻,徐卿雲。月底,她将和殺害孫翊的兇手之一,成親。
看着面前孫翊的牌位,徐卿雲不由得神思恍惚,回憶起五天前——
孫翊宴邀丹楊郡諸位縣令,她為他的宴會占蔔,卦象大兇。
她勸說孫翊改時間,可孫翊念及長官們到來多日,應當早些設宴送別,令他們回去,于是仍定在今日。
徐卿雲坐卧不安,思來想去,仍是忍不住進入宴會,步履生風,路過左右跽坐的諸位部将。
宴會已酒過三巡,一派其樂融融。丹楊大都督妫覽、郡丞戴員相鄰而坐。
見徐卿雲來了,妫覽仰頭“咕咚”飲盡酒盞,眼神如鷹隼一般,直勾勾盯着徐卿雲曼妙的腰肢一扭一扭,已是想入非非。
身側,戴員扯了扯他的衣袖,妫覽這才收回目光,也不說話,只手指不耐地敲着案幾。
主位上,孫翊已微醺,滿臉通紅,見徐卿雲來了,笑問:“夫人有何要事?”
徐卿雲對他耳語幾句,孫翊安撫性地拍了拍她的手,朝部将們朗聲道:“天色已晚,今日酒烈,諸位都喝了不少,不如早些安歇,下次再暢飲暢談……”
聞言,妫覽和戴員對視一眼。兩人不約而同看向邊鴻。
妫覽咳嗽幾聲,侍立孫翊身側的邊鴻忽然開口,道:“将軍,大都督妫覽和郡丞戴員都喝了不少,怕是醉了,他們駐地離此甚遠……”
“既如此,我去送他們一程,”孫翊帶着幾分醉意起身,下意識摸向刀架,卻摸了個空,“我的刀呢?”
孫翊每逢出入,必持刀以防身。
“許是落在房中了,将軍先去送客,小人取刀便來。”邊鴻垂頭回禀。
“好,你手腳快些。”孫翊語罷,起身便走。
“夫君。”徐卿雲擔憂喚道。
孫翊回頭,面上又露出那種木讷的微笑:“夫人不必擔心。”
他想了想,返身,輕輕摟過徐卿雲,捋好她鬓邊碎發,道:“照顧好松兒。”語罷,招呼了妫覽、戴員,攜兩名侍從,有說有笑地出府去。
此夜無星無月,狂風大作,風吹得樹枝嘩啦作響,落木蕭蕭,一片肅殺之氣。腳步聲自身後響起,饒是醉酒,孫翊也嗅出一絲不對。他回頭,只見邊鴻雙手捧刀,畢恭畢敬跟來。
見孫翊緊盯邊鴻,妫覽忽問:“将軍,我觀令郎孫松乖巧機靈,可滿一歲了?”
“還差幾天,”孫翊想起一樁趣事來,轉頭對妫覽道,“不過他确實早慧,近來咿呀學語了,昨天我似乎聽他了一聲‘爹’,還疑心聽錯了——還好,夫人也聽到了。”
談及孫松和徐卿雲,孫翊明顯放松下來,面上也不自覺露出微笑。
戴員道:“那到令郎生辰,我等一定送上一份大禮。”
孫翊正要說話,只覺心口一陣灼熱,他猛然低頭,只見胸口一截刀尖閃着寒光,鮮血似河流汩汩順着刀鋒流下。
身後,邊鴻低語:“去死吧。”語罷,他猛地拔刀,鮮血噴濺了一身。
孫翊緩緩倒下,雙目圓睜,錯愕的表情凝固在他臉上。
邊鴻拔腿往山林跑去。孫翊身側的兩名侍從這才反應過來,拔刀正要追,妫覽伸手阻攔道:“等等。”
兩位侍從停步,妫覽奪過一侍從的佩刀,道:“窮寇莫追。”
“大都督,我等實在不忍見殺害将軍的賊子逃出生天……”那位侍從道。
“哦?”妫覽利落地拔刀,捅向侍從,“那你就去陪他吧。”
“這……”接連兩個變故,另一名侍從都吓呆了,正要行動,戴員從身後打暈他,妫覽如法炮制,将侍從殺害。
“還是大都督細心。”戴員稱贊道。如此,邊鴻潛逃,也算順利完成了任務。
妫覽伸腳踢開侍從的屍首,将帶血的刀扔到屍首手邊,道:“你胡說什麽?邊鴻殺害将軍,捅死侍從,逃入深山。你我醉酒太甚,未能照顧好将軍,哪有什麽細不細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