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景河死了。
那天夜晚張漾被從山頭抱下來後, 便一直高熱不退,遭遇巨大打擊後身體不停發抖,唇角白皙, 意識朦胧不斷呓語。
半個幸運小鎮都陷入兵荒馬亂。
餘成開着悍馬一腳油門踩到底, 去張軍家裏把人揪出來, 還在熟睡中的人滿臉茫然。
“冰塊冰塊冰塊——”
“盛總您現出來別被感染了。”
其中保镖團手忙腳亂地準備退燒工具以及把還在卧室的盛京勸出來。
只适合一人居住的房子驟然塞不下這群高大的男人,竟顯出地方擁擠狹小。
每個人似乎都很焦頭爛額。
“……”
盛京臉色發白,過于緊張而顯得臉色極為嚴肅冷峻。他将張漾抱在懷裏取暖。
那力道用的很大,手臂勒緊幾乎将人勒斷。
“放開、我……”
張漾燒得睜不開眼皮,推搡全靠身體本能。
“都這個時候了,你別跟我鬧!”盛京喝道。
懷裏體溫高到驚人,盛京覺得比那天郊外的大火還要灼人,在用濃度酒精給張漾擦拭的時候, 他覺得自己吓得後槽牙都在打顫。
為什麽張漾出門還穿着的棉服突然沒了?張漾究竟在雪地裏躺了多久?
自打出門之後, 盛京便一直緊随其後, 只是途中上山岔了道走散一段時間。
可撐破天才五六分鐘!
“怎麽燒得這樣嚴重,景河對你做了什麽?”盛京将冰塊敲碎放進布袋,分別擡起張漾的胳膊和大腿依次放下。
随後關了空調, 上半身也只留一件單薄的衣裳再次将張漾抱進懷裏。
張漾燒得臉頰泛起不正常的潮紅,一直爬上眼尾與眼皮, 在雪白的臉上如火燒雲般豔麗。其實抛開不談,張漾五官每一個單拎出來都是驚豔的好看。
如今在懷裏只露出半張臉,那也是極為俊美的。
盛京心頭顫動, 如初次見面的那樣,手腳局促不安起來。
但暫時不是時候, 他打濕了毛巾輕輕地擦過那人每一寸肌膚。
尤其是血液流速比較快的頸部多擦幾次, 當張軍趕來時, 張漾體溫下降了很多。
不過依舊很燙。
等開過藥做完檢查之後,張漾躺在床上淺淺閉着眼,緊蹙的眉頭平緩不少。
張軍悄悄地關上門板。
“沒多大事,就是在雪地裏躺久了發高燒。高燒來得快消得也快,等會就好了。”張漾嘶了幾聲又啧道:
“盛總啊,我在給張、小少爺檢查發現他睡得很不安穩,時常驚醒,大概是受到比較巨大的驚吓或刺激,接下來幾天會斷斷續續的起燒。”
驚吓?
盛京臉色不太好。
景河被逼上山是事實,可在他不見張漾的這五分鐘裏二人究竟發生了什麽他也不得而知。
如今只能将迷霧寄托在景河的屍檢報告上。
如果死亡确定在今晚的話,張漾的麻煩就大了!
随後,盛京對外界快速封鎖信息,不讓任何風聲走漏,同樣,也不讓外界任何東西傳進張漾耳朵裏。
在這段養病時期,張漾的衣食住行全權由他負責。
這個決定張漾意外沒有反對,破天荒的允許盛京在他面前走來走去。
只是沒搭理過盛京,對對方發起的話題視而不見。
盛京一點也不惱,總覺得張漾這是在變相的接受自己,一時半會适應不了罷了。
于是整天呲着牙圍着人轉悠。
“都是小事,你的病最要緊。”
在飯桌上,盛京聲音極為溫和,似乎對對方将他視若空氣這件事上,表現得極為受寵若驚。
張漾當場放下刀叉離開。
張軍說的不錯,這半個月以來,張漾總是會斷斷續續地發低燒,不過喝一包沖劑或者泡熱水澡便能降下去。
只是不知道睡得安不安穩,盛京本來打算陪着張漾睡覺,但這個提議剛說出嘴,對方便開口駁回。
也是這半個月來,張漾對他為數不多的話。
“滾!”
用盛京的話來講,這都是小事。唯一棘手的便是飲食。
自從張漾得了抑郁症就沒好好吃過一頓飯,從前是盛京偷摸的讓這個讓內個給送,如今方便了,天天變着花樣的給人做。
廚藝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上漲。
就是張漾不吃,或者說只吃幾口。有時候逼人多吃了幾口,也會在半小時內被吐進馬桶。
廚藝長進的同時,盛二的脾氣也在長進。
大多原因都是張漾不肯好好吃飯而掀桌子,每次都是背着張漾出門掀的,等氣消了再扶起來。
盛京一旦被人惹了或者受氣,那火氣說來就來根本不屑藏着,反正除了張漾不慣着他。
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等張漾回來他又立刻恢複二人相處的樣子,呲着牙圍着人轉悠。
有一次張漾胃痛不肯喝粥,甚至從冰箱拿了一碗沙冰吃,導致胃痛得死去活來,盛京廢了老大的勁才給他暖回來。
雖然生氣,但還是巴巴地把熱了好幾次的粥給人送到跟前。
張漾看都沒看一眼。
積壓了許久的火氣直沖腦門,盛京把碗往桌子上一砸:
“你他媽吃不吃!”
張漾擡眼,擡手将粥掀翻,盛京被濺了半身的米糊,順着昂貴的西裝滴滴答答的朝下落。
“……”
空氣是從未有過的窒息。
餘成永遠也忘不了那天的盛京的臉色,是惱了又滅,滅了再起,垂着頭足足壓了半天的火。
盛京在太子爺這個位置坐久了,一時半會很難接受會有人如此忤逆自己!
更遑論他當了半個月孫子,一次脾氣也不敢在張漾面前發洩,看見人了比他見了盛宗宏還親。
巨大的反差在這半個月裏,盛京逐漸被迫适應。
張漾盯着他,淡淡開口:“你要發脾氣了嗎?”
他到底是個硬漢,把火氣硬生生得壓下去,勉強扯出一個笑臉。
“沒事兒!發什麽脾氣,我哪有脾氣啊,只要你玩的開心我一點意見沒有!”盛京的表情顯得非常僵硬,聲音憋得尾音都在顫抖。
緊接着他又問:“餓不餓現在,鍋裏還有,我再去給你盛一碗?”
他這副殷勤的樣子,張漾只覺得虛僞,捏了一小塊點心就回房間呆着了。
景河那邊有了消息,盛京換了一身衣服立刻去了酒店。
回到酒店的第一件事就是一腳踹翻茶幾,玻璃水晶碎了一地。
“這他媽什麽破病!得了之後你看他好好吃過一次飯嗎!是不是非逼我做出來國宴才行!”
“艹、”
盛京大馬金刀地坐下,恨不得把煙都塞嘴裏解愁。
“盛少爺,你能不能別這麽窩囊?”周覺深遞給他景河的屍檢報告以及法院判決單。
盛京抽着煙把這倆東西來回看了一遍。
周覺深說:“跟你預測的一樣,景河的死亡時間與張漾上山時間重合。屍檢上說人死于高空墜落導致胸腰椎部位出現壓縮性骨折,同時還有多出髒器損傷。”
盛京抖了抖煙灰,把文件摔沙發上,叼着煙不清道:“知道了。”
周覺深不能理解,急了:“你光知道有什麽用?景河死了景氏被政.府派下來的人給抄了,一切塵埃落定,你到底什麽時候回京城?”
“你管這麽多屁事。”在張漾不跟他好之前,他哪也不去。
沒了張漾,他要什麽盛氏?
之前那麽多次的驚險不是白經歷的,失去張漾的痛苦他可真是受夠了!
內心莫名竄出一股火氣,急的他難受。
周覺深莫名挨了一槍子不過也得咽下去,嚴肅地問道:“真打算跟張漾過一輩子?你就不怕江阿姨——”
“江阿姨江阿姨,整天你的江阿姨,就算老爺子跟我媽拿槍抵着我的腦門我也得抱着張漾死。”盛京煩躁道:“而且,我不跟他過一輩子我跟你過一輩子?盛氏我不要了,但張漾我必須得要!”
“啧!”周覺深很不理解,但想想又不再說什麽了。
他知道盛京的脾氣,說再多也拗不過。
“行了,別提這事了,說點正經的。”他朝文件擡下巴:“你讓我查這些東西是為了張漾吧?”
盛京吸了一口眼,斜看他一眼。
那表情似乎在說“不為了他為了你”?
“……”周覺深覺得自己簡直一會也不想多待,不過架不住江晚愁那邊問話,問道:“景河是摔死的,跟張漾沒關系,你少操這些沒用的心,就張漾那小膽子殺雞都手抖還指望他敢殺人?你有點過于內什麽了啊,我都快懷疑你是不是神經衰弱。”
這種天馬行空的東西都能想出來。
巧合嗎?
盛京覺得這不是巧合。
雖說他現在從張漾嘴裏問不出來什麽東西,但他敢篤定,張漾上山一定是為了找景河,景河在死之前,也一定見過張漾。
只不過中間那五分鐘發生了什麽樣天翻地覆的變化,一時半會他還不知道。
總之不管怎樣,警方那邊沒懷疑到張漾頭上,法院也下了景河的判決書,這卷案宗也到此為止。
盛京解除了消息封鎖。
即墨煜謙因綁架入獄,幸運小鎮山頭男人慘死,來歷不明的母子二人……
駭人驚悚的消息如同一顆炸彈般摧毀整座小鎮的平和,變得人心惶惶,在寒冷的冬天裏,大門緊閉,商鋪停止營業。
從前的祥和安寧變得死氣沉沉。
身為異鄉人的喬言好懸沒餓死在酒店,及時跑到張漾那裏蹭飯。
其實張漾不會做飯,是從冰箱裏将盛京留下的清蒸武昌魚、汽鍋雞還有一碗醇香的雜碎湯。
喬言餓了一上午後狼吞虎咽,風卷殘雲般的吃的一幹二淨。
張漾在窗臺前看書的眼睛都不由得被他吸引。
他偷摸打量對方,見喬言腰細腿長身形清瘦,看着還沒他重,怎麽……
“你餓了幾天?”
“一上午。”
“酒店沒飯?”
喬言翻了個白眼:“酒店是牢裏那個的,後來被充公,許多人都辭職躲在家裏了。”
所以酒店能正常運營就不錯了。
他看着一桌子的光盤子,臉頰不由得一紅:“抱歉,我只是……很餓。昨晚一直在練槍和刀。”
張漾身軀一震,只是回想起在郊區喬言飛踢救他那次,剛驚起的身體又坐下去。
喬言會武功,他聽說習武之人吃得多。
“我這幾天要回缙洲不能保護你,”喬言頓了頓,有些失笑:“也用不着我保護。”
張漾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
“你上山那晚,除了盛京我也看到了,你……”喬言話說一半,擡起那雙如深潭般平靜無波的眼眸。
二人毫不避諱與閃躲的對視,張漾放下手裏的那本小說,目光定定:“不是我殺的。”
他的否決讓喬言緩緩一笑,随即無所謂地聳聳肩。
“反正什麽也沒看見,我也只是外人而已。”
“不是的。”張漾搖頭:“你救過我很多次,你是我的朋友。”
接着又是一陣沉默,喬言噗嗤一笑。
這是張漾跟他相識以來,第一次見到他笑。
平時的喬言總是端着,笑得很淺很疏離,就算是與他接觸也都是冷冰冰的寒意。這個人話不多,平時交流能簡潔的絕不多說一個字。
這也是張漾第一次,在這個青年身上見到的、屬于這個年紀的和善。
“我們的經歷很像,想你別跟我一樣的下場,所以才保護你。”他擡手,輕輕地撫着後腦那一條細長的傷疤。
心髒抽痛。
“不過你要比我好點,景家三口都死了,可是,”喬言黑眸一沉,大腿抵着腰間別的那把硬挺的匕首,幽幽道:“可是他還沒死,我要回去繼續完成我的使命。”
關于他的經歷,張漾聽說過一點點,也知道那條疤痕是喬言從樓上被推下來才有的。
“周途嗎?我比較擔心你男朋友謝景杭。”他從盛京嘴裏也了解過這個人。
在缙洲,一半天是公家的,一半天是謝家的。不過這位謝小公子似乎喜歡周途多一點?
“不用擔心,我把他倆一塊殺了就是。”
說這句話時,喬言的眸子已經徹底沒了溫度,比屋外的寒冬還要凜冽。
張漾被吓得一動不敢動,等到他有了反應時,人早已走了。
他眺望對方漸漸遠去的身影,在白皚皚的雪地中逐漸模糊成一個虛影黑點,再到消失不見。
他不由得惆悵。
似乎這個世界上,又要多了一個跟他一樣傷心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