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被子
第26章 被子
# 026
司越珩真的在病床上睡着了, 穆從白的腳丫子給他當枕頭,睡得還特別香,尤其穆從白還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腦袋, 像哄嬰兒一樣。
護士拿着穆從白今天的藥進來, 看到這一幕先是定住了眼,然後開始生氣。
她是家裏有孩子的,看到司越珩這樣就想到了不靠譜的老爸們, 陰陽怪氣地說:“有些家屬不想陪護可以不用勉強,不然反而病人沒休息好, 還要反過來照顧你們。”
司越珩沒被護士的話吵醒, 卻在聽到藥盤的聲音時醒了, 他完全不知道護士剛說了什麽,睜開眼看到的是乖得不行的穆從白,捂着睡暈的腦袋說:“是不是該輸藥了?”
穆從白根本就沒想過藥不藥的問題,他只想司越珩接着睡,他十分喜歡司越珩在他手中睡覺的感覺, 像有什麽被他掌控了一樣。
司越珩要起來還被他壓着腦袋, 手掌拍着司越珩的臉意示他接着睡。
不過護士不答應,餘光瞟着司越珩沒好氣地回:“不然呢?家屬能不能別在這裏添亂。”
司越珩這次終于聽清了護士的話,連忙起身下床,讓穆從白睡下去,穆從白卻像一只被入侵領地的小狼崽, 對着護士豎眉,眼睛裏滿是兇惡。
“躺好。”
司越珩覺得穆從白的領地意識總是冒得莫名其妙,他說了還不聽就給了崽子的後腦勺一下。
穆從白聽話了, 護士又說他, “有的家屬別一有問題打孩子, 不想想自己做了什麽。”
沒有指名道姓,也就差指名道姓了。司越珩終于明白過來,護士是在說沒照顧好穆從白,還占了穆從白的床。
他以前也沒少見過這樣的家屬,從醫護的角度确實常常想罵人,但他還是頭一回作為家屬,連忙解釋。
“我只是、沒有要兇他的意思。”
護士沒有回他,穆從白的眉毛卻豎得更直了,滿是敵意地對着護士。
司越珩發現穆從白手裏竟然還攥着水果刀。
昨天來的時候,周媽媽給他們的水果裏塞了一把刀,說是怕他們沒刀就懶得吃,刀是陶瓷的,也還是能傷人。
他悄悄抓着穆從白的手,把刀繳過來,刀柄已經握熱了,不是在護士來的時候拿的。
穆從白對外界環境一直很警惕,特別到了陌生的地方。他突然意識到穆從白是在他睡着的時候,一直握着刀在保護他嗎?
這個行為充滿了怪異,司越珩也不由得感動,感動過後剩下無奈與心疼。
要在多沒安全感的環境裏長大,才會覺得醫院裏睡會兒覺會有危險。
司越珩把刀放到床頭櫃,揉了揉穆從白柔順的頭發向護士道歉,“不好意思,下次我注意。”
護士冷眼瞟過去,司越珩過于年輕,應該只是這孩子的哥哥,也沒再多說。
但她弄好給穆從白上針,穆從白卻一動不動盯着她,像她不是上藥,是要下毒一樣。
“小朋友,別害怕,手松一點。”
護士盡量放輕了聲音,穆從白還是不伸手,滿是排斥的警惕。
司越珩不明白穆從白到底在警惕什麽,對護士說:“抱歉,能不能讓我來?”
護士懷疑地看他,他回道:“我之前是醫大學生,已經拿了醫師執業證書。”
因為有滞留針,穆從白又不肯配合,護士想了想把針頭給了司越珩,教了他一遍怎麽弄才讓到一邊,謹慎盯着。
司越珩給手消毒,打開針頭湊向穆從白,“伸手。”
穆從白舉起眼觀察了他一眼,終于把手伸出來,他一邊上針一邊說:“小崽子,下次不聽話,就往你身上紮個十針八針。”
“你怎麽吓孩子,他還生着病!”
護士覺得司越珩果然太年輕不行,可她又注意到司越珩動作輕柔,流程比她還标準。
穆從白也一點沒被吓到,十分乖地點着頭,和剛才面對她的如同兩個人,她一時分不清這兩人到底關系好還是不好。
周嘉盛回來時,護士已經走了,司越珩坐在病床上靠着床頭,穆從白窩在他懷裏輸液。
他看不慣地走到床前,“非得這樣才能輸?穆小白你不害臊的嗎?”
穆從白懶懶地回了他一個“閉嘴”的眼神,貼着司越珩動都沒動一下。
司越珩也不想這樣,但凳子坐着不舒服,他又實在困得很,穆從白主動地邀請他上床,他為了舒服點也得付出點代價,結果就成了這樣。
穆從白突然說:“叔叔,我要喝水。”
司越珩打着哈欠要下床,懷裏的崽卻抱着他不松,他朝要喝水的崽看去,“你不放我怎麽去倒水?”
穆從白瞟向了周嘉盛,司越珩也順着視線向周嘉盛看去。
“你們別太過分,把我當什麽?”
司越珩懇求地開口,“嘉盛哥,麻煩你了。”
“司越珩,別以為你會告狀我就怕了你!小心我倒開心燙死他!”
周嘉盛話是這樣說的,還是拿起司越珩帶來的保濕杯,是十幾年前的舊東西,邊都磨出光亮了,還沒有壞。
他一邊嫌棄一邊贊嘆質量,拿去接了滿滿一杯開水,又倒了半杯加進冷水,回去遞給司越珩不耐地說:“別再叫我。”
司越珩接過去先試了水溫,不燙不涼,拿給穆從白,“喝吧。”
穆從白直接用嘴來接,他只頓了半秒就自然地喂過去。
大約是真的渴了,穆從白一口氣喝了半杯,司越珩怕他喝得太多,撤走了杯子又對周嘉盛喊:
“嘉盛哥,削個蘋果。”
周嘉盛坐在床尾的凳子上,擺了個悠閑的姿勢,聽到司越珩的話擡了擡眼皮,眉頭抖着不耐,“小宋呢?”
“他說得回去上班。”
“我也該回去上班的。”
周嘉盛口中後悔,起身卻去挑起蘋果,好不容易挑到一個最小的,把垃圾桶踢到他的凳子前削蘋果。
司越珩看到水果刀,想起來剛才沒說的話,“穆從白,剛才的護士阿姨是來給你輸液的,她不會傷害你。這裏是醫院,沒有壞人,是治病救人的地方,明白嗎?”
穆從白好像很難理解他的意思,周嘉盛把蘋果都削完了才回答:“可是她罵你。”
司越珩一愣,再是一笑,捏起了他的臉蛋說:“她沒有罵我。而且她是在給你報不平,你還兇人家!”
穆從白又不說話,可眼神完全沒有被他說服,仍然認為自己很有理。
周嘉盛拿着削好的蘋果,自己啃起來。
司越珩立即朝他瞪來,“你給自己削的?”
他把啃了一口的蘋果遞過去,司越珩不接,他說:“不要拉倒。”
司越珩連忙搶過去,然後問他要刀,把他啃過的地方削了,再給穆從白。
“司越珩,小時候你連從我嘴裏搶走的東西都要吃!”
司越珩一本正經地說:“我怕他會過敏。”
周嘉盛頓覺受到傷害,坐到凳子上抱起雙臂,靠着牆準備睡一覺。
司越珩忽然說:“嘉盛哥,你不用上班嗎?”
“不上,今天休假。”
“那你回家睡,我一個人在這裏就行了。”
周嘉盛眯起了一只眼睛瞥向司越珩,然後又閉起來,“別廢話。”
司越珩知道周嘉盛是怕穆祺朝來了,他真做出什麽沖動的事。
一早病房忙碌的時間過去,隔壁床的病人出院了一個,剩下一個去做檢查了,病房裏安靜下來。
司越珩沒等到穆從白啃完一個蘋果,就睡着了。
穆從白這時自己從他懷裏出來,把被子蓋到了他身上,然後貼在他旁邊坐着。
睡覺的周嘉盛其實刷着手機,瞥到穆從白的動作突然坐起來,審視地盯去,“看來你還有點良心。”
穆從白的眼神瞬間冰冷下來,毫無溫度地橫過來。
周嘉盛不在意,語氣還充滿故意挑釁地問:“你親爸是誰?”
穆從白不開口,他早有所料地接着說:“你明知道你叔叔是個連父母都不在意的小可憐,根本擰不過你們穆家的大腿。回去當你的大少爺不好嗎?”
穆從白的眼睛裏終于有了情緒,像刀子一樣殺向了周嘉盛,他甚至拿到了剛才司越珩切蘋果的刀,可是握在手裏并沒動。
周嘉盛這回看明白了穆從白的眼神,确信之前不是他的錯覺,穆從白是真的想弄死他。
可穆從白只是一個不到13歲的孩子。
最終,穆從白沒有什麽行為,他甚至把刀放回櫃上,然後搖醒了司越珩,舉着一雙受了委屈的眼睛對司越珩說:“叔叔,周叔叔欺負我。”
周嘉盛的眼鏡差點掉地上,沒睡醒的司越珩眨着眼對他說:“嘉盛哥,你別老欺負他。”
“我才是被你們欺負的那個。”
周嘉盛拿起手機出了病房,走到沒有人的樓梯間裏,他打開手機仔細看起來。
他找人打聽到了穆家一些隐秘的家事,對方還給了他穆祺朝的航班,他看完掐着飛機落地的時間,給穆祺朝打電話。
穆祺朝的手機號碼也是他要來的,接通就是穆祺朝本人,聽到對方的聲音他有些意外。
他本以為穆祺朝是那種一聽聲音就不和善的人,對手機嚴肅地介紹自己。
“我是司越珩的大哥,有些事我們可以先談談。”
穆祺朝疑惑地頓了片刻,“他家裏還有大哥?”
“這不重要。”周嘉盛沒打算解釋那麽多,直白地說,“你的養女早在14年前就死了,穆從白的母親和你沒有一點關系,你有什麽身份帶穆從白走?”
穆祺朝顯然感到了意外,聲音滞了好半晌才反問他,“你從哪裏聽說的?”
“我還知道穆從白的父親是誰。他們母子逃了這麽久,到現在只剩下孩子,你覺得帶穆從白回去,真的是對他好嗎?”
穆祺朝沉默得更久,周嘉盛繼續說:“穆從白母親留下遺囑,不過是擔心沒有人照顧穆從白,現在有人願意接管他,你不如多給點錢,讓他好好的在這裏生活下去。”
穆祺朝回答:“你們是為了錢嗎?”
周嘉盛不屑地笑了,“倒不至于差你那點,讓你給錢是為了讓你心裏少點愧疚。”
穆祺朝又沉默了,周嘉盛乘勝追擊,“你難道想讓穆從白回去,成為下一個被他爸逼瘋的人?”
半晌過後,穆祺朝終于說:“我先見見那孩子。”
周嘉盛挂了電話,他不确定穆祺朝是不是放棄了,但他确實拿到了穆祺朝養女的死亡證明。
穆從白的母親與穆祺朝的養女是同一個人,但在16年前因游船事故失蹤。
2年後穆祺朝申報了死亡,穆從白的母親以新的身份重新出現在穆家。
法律上來說穆從白和穆祺朝是毫無關系的,穆祺朝也難以證明他死去的養女為什麽會還活着變成了另一個人。
所以沒有了遺囑,穆祺朝就沒有權利把穆從白帶走。
只要穆從白的親爹不出現,穆從白至少人能留下。
但這一點給他消息的人只保證了一半,他也不明白為什麽是一半,剩下的那一半他也沒辦法左右,只能靠司越珩的運氣了。
他暫時不想回去,就打電話給司越珩問他們中午想吃什麽,他出去買。
司越珩倒是很不客氣地讓穆從白點起了菜,結果穆從白腦子裏只有司越珩會做的,最終他一樣也沒采納,開車出了醫院。
司越珩已經撸崽撸得忘了穆祺朝要來,他又被吵醒已經睡不着了,穆從白就翻過來趴在他懷裏,把他當成了床墊,嚴絲合縫地貼在他胸口。
比起昨天穆從白已經精神了許多,連咳嗽都少了,腦袋枕在肩膀上,睫毛在他的脖子一掃一掃。
他捏着穆從白的臉推開,“你怎麽這麽煩人?你看看別人。”
出院的病床又來了新的病人,可能是因為有了穆從白,新來的病人也是個小朋友,只有七八歲。
司越珩指着別的小朋友教育穆從白,“人家比你小也沒你這樣。”
穆從白一臉驕傲地說:“因為他沒有叔叔。”
隔壁床的家屬是媽媽,被他逗得笑起來,伸着脖子往他們這邊看。
結果不肯離開司越珩的崽子,忽然蹭起來去把隔簾拉起來。
“白天不要拉起來。”
司越珩又把隔簾拉回去,穆從白不滿地趴回他胸口,他忍不住捏穆從白青蛙一樣鼓起來的臉頰。
現在穆從白連小表情都變得多起來了,他說:“你敢撒嬌還怕被人看到?”
穆從白哼了哼,倏地扯起被子把他一起蒙進去,動作太大手上的針回血了。
司越珩都顧不上生氣他這莫名其妙的行為,按住他的手說:“別亂動。”
穆從白在被子裏突然仰起臉,對着他看了半晌,不明理由地笑了一下。
夏被很薄,像一個透光的帳篷,将世界與他們隔開,半明半暗的光映在穆從白臉上,司越珩看着他也不知原因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