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遺囑
第24章 遺囑
# 024
房間的門忽然響起了扭門的聲音, 司越珩知道是穆從白,過去開了門。
果然穆從白就站在門外,擡起的眼睛對着他, 問的第一個問題竟然是, “你鎖門了。”
看到穆從白乖乖的樣子,他心情好了一點,捏起穆從白的臉頰說:“我的房間, 我愛鎖就鎖。”
穆從白面不改色地承認,“我有鑰匙。”
司越珩這回真的笑了, 他開始覺得穆從白這些毛病都很可愛, 伸手去掏他的口袋, “在哪兒,交出來。”
穆從白真的乖乖掏兜交出來了,把鑰匙放到了他的手心裏,然後說:“我還有四把。”
司越珩沒想到他把後手都交代了,用臂彎勾住了他的脖子, 勒起他的腦袋笑道:“你是不是傻!我要是叫你都給我, 你給嗎?”
穆從白這回沒把鑰匙掏出來,而是說:“放在櫃裏了。”
司越珩縱容地沒讓他去拿出來,但還是沒收了手裏的這把,放開他說:“去給我削個桃子。”
穆從白研究地盯了他半晌,要問什麽又沒問出口。
他能猜到小崽子想說什麽, 但他還是不希望穆從白知道自己像個物件一樣,先是被人踢來踢去,現在又像在被人争奪。
看着穆從白終于去廚房給他削桃子, 他把扔了的手機又再撿起來, 找人打聽穆祺朝的事。
那個圈子他認識的人有限, 找來找去還是只有李紹忻。
李紹忻看到他的消息,又連發來一串語音消息。
“你打聽他幹什麽?我跟穆家的人也沒有熟的,只知道自從他們現董事長的爸去世時,鬧得不可開交。”
“我感覺你最近怎麽這麽奇怪?你到底在做什麽?遮遮掩掩的不說清楚,不會是幹什麽違法的事吧?”
“弟弟,做人要遵紀守法,況且穆家也不是憑你小小手段能得到好處的。”
“你要是實在沒事做,來我這裏,最近正好有個做醫療科普App的想法,怎麽樣?要不要考慮一下?你有什麽要求也可以提,跟我不用客氣。”
司越珩聽下來,只接他感興趣的部分,“你真的沒有聽過他有個養女的事?”
“你等等,我去問問我姑姑,她最喜歡聽這種豪門秘事了。”
司越珩等了沒幾分鐘,李紹忻真的問回來了。
“你從哪裏知道的,穆祺朝真的有過一個養女。”
“有過?”
“對,聽說那個養女在她19歲的時候就死了。”
司越珩震驚地重複,“死了?”
那穆從白的母親是誰?
如果童彤搞錯人,不可能說穆祺朝同意了來接穆從白。
可如果穆從白母親和穆祺朝沒有關系,他為什麽要認下穆從白?是不是與穆從白母親當年發生的事有關?他和穆從白母親有別的關系?
陳集父親說的穆從白母親的養父,其實不是穆祺朝?
等等!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穆從白母親不是穆祺朝真的養女,只要沒有了那份遺囑,穆祺朝就沒權利帶穆從白走了。
穆從白削完桃子,貼心去了核,切成小塊用盤子裝着端給司越珩。
他進去司越珩的房間,就看到司越珩手裏拿着一封信,像是準備撕了,卻又沒有下去手。
司越珩瞥到穆從白,立即把信收起來,仿佛被撞破了幹壞事,他尴尬地開口,“這是——”
說了兩個字又沒解釋出來,穆從白完全沒在意他拿的是什麽,把盤子放在床頭櫃,轉過身看了看他,忽然面無表情拿走了他手裏的信。
“穆從白!”
司越珩不希望穆從白看到遺囑,正要阻止。
穆從白拿過去卻沒有打開,甚至沒有看上一眼,直接撕了。
遺囑是裝在信封裏的,最常見的麻黃色信封,信封上沒有任何字,內容都在裏面。
穆從白輕易地把信封一撕為二,還要再接着撕下去,司越珩滞愣的視線驀然活過來,抓住他的手取走了撕壞的信封。
他不明白地對司越珩問:“你不是打算撕嗎?”
司越珩确實這樣想,看到穆從白下手他甚至有一瞬間的慶幸,但他也不明白慶幸的是穆從白不看,還是穆從白把遺囑撕了。
看着手裏成了兩半的遺囑,他變得更加不知道要怎麽處理了,理智與道德告訴他應該把遺囑和穆從白都交給穆祺朝。
可是腦子裏又有另一個聲音告訴他,反正已經撕了,而且是穆從白撕的,和他沒有關系。
最終,司越珩的理智和沖動誰都沒有獲勝,他問穆從白,“你知道這是什麽嗎?”
穆從白毫不掩飾地回答:“遺囑。”
司越珩一點不意外,果不其然地看着他說:“你是不是又在外面偷聽了?”
穆從白又觀察着他,像是在确定他有沒有生氣,然後坦白,“不是,是你和剛才那個人說話的時候,我聽到的。”
司越珩驀地笑了,但手中的遺囑他還是決定不了要怎麽處理。
穆從白忽然認真地對着他,“我不管她要把我留給誰,我只想和叔叔一起生活。”
司越珩這一瞬間有了被偏愛的感受,有一個會越過別人,堅定地選擇他。
只是他還沒感受完,穆從白忽然把他手中的遺囑又搶過去,迅速撕成了碎片,然後扔到了窗戶外面,紙片在陽光下翻飛起了一片金光。
“穆從白!”
司越珩追去什麽都沒有撈到,這一刻他的理智終于占到了上風,他怕穆從白一時沖動将來後悔。
怒着眼向穆從白瞪去,穆從白卻無比篤定地說:“就算有這個遺囑,也沒有人可以帶走我。”
司越珩第一次見到穆從白這樣的眼神,不像一個十多歲的小孩,帶着一股連大人都很難有的堅定,認真地一字一句告訴他。
“就算我走了,我也會回來。曾傳平說我必須要與一個人一起生活,那我自己選擇有什麽不對?我的事憑什麽要別人決定。”
司越珩想了穆從白曾經逃回過這裏一次,穆從白跟他說過是知道曾傳平會通知他回來,所以在這裏等他。
這一瞬間他真正地意識到,穆從白與其他同齡的孩子不同,有着遠超同齡人的成熟和思維。
他甚至感覺到了穆從白的乖巧撒嬌,都是故意裝出來的。
而穆從白做一切,僅僅是因為幾張他的照片,和他爺爺口中連故事都算不上的他,就不顧一切要與他在一起。
“穆從白。”
司越珩鄭重地叫了穆從白的名字,告訴他,“也許我并沒有你想的那麽好,我沒有耐心,我也沒有教過小孩,我甚至不知道我能不能賺夠錢供你上大學。”
“我只要叔叔像以前那樣笑就可以了。”
“什麽?”
穆從白貼過去抱住了司越珩,仰起臉說:“我不需要別的。第一次看到照片上的叔叔,我就覺得很開心。”
“穆從白!”
司越珩說不出別的話,穆從白忽然把臉埋在了他胸前,小聲地傾訴,“電視裏的人說,喜歡笑的人就會喜歡活着,我想變成和叔叔一樣的人,因為叔叔喜歡笑,一定不會像我媽媽一樣。”
“穆從白!”
司越珩還是沒找出來要說什麽,他想到穆從白曾經目睹了他母親多次自殺,即使穆從白能夠平靜地說出來他母親在浴缸裏割腕,但不可能是毫無影響的,甚至就是因為受到了影響才那樣平靜地說出來。
他回抱住了穆從白,掌心貼在穆從白的腦後,仿佛有什麽傳遞到了他手裏。
他說:“并不是所有人都會那樣的,你還小,以後會遇到很多人,他們都會好好活着。你也一樣。”
“叔叔是我遇到最不一樣的人,你不會不要我的,對嗎?”
司越珩頓了半晌說出口,“嗯、對。”
穆從白藏在陰影裏的眼神閃過一絲得逞,然後擡起來,眼睛裏只剩下了乖巧的欣喜,放開了司越珩把之前桃子端起來,“叔叔,吃桃子。”
司越珩怔了好一會兒才從沉浸的情緒中出來,看到穆從白仿佛什麽也沒發生過的模樣。
他拿了一塊桃子咬進嘴裏,不知道是不是穆從白特別挑的,這一個桃子特別甜。
他瞥了穆從白一眼,倒在床上躺平。
人生總會遇到困難,想太多也沒有用,就像他沒有料到手會成為“殘廢”。
也許穆祺朝只是迫于沒有願意收留穆從白,才答應要來接穆從白的。見到他願意照顧穆從白,就不帶穆從白走了。
所以別想那麽遠了,到時再說吧。
穆從白非常滿意司越珩這個狀态,他放下盤子,拿了一塊桃子爬上床去,趴在司越珩旁邊見他嘴裏的桃子吃完,乖乖地喂過去。
司越珩拒絕了兩秒,最後還是張開嘴,把桃子咬出了清脆的響聲,他笑了。
享受完穆從白喂的半個桃子,司越珩已經徹底放棄考慮沒到來的事了。
然而,他還是想得太輕松了,穆從□□神了一下午,到了晚上又發起了燒,顯然已經不是普通的感冒肺炎。
他把穆從白放到床上,給他喂了退燒藥,決定盡快帶穆從白去檢查。
他怕手裏的錢不夠,想了半天拿起手機,猶豫地給李紹忻發了消息。
【借我點錢。】
他等了幾分鐘,收到了10萬的轉帳,然後又是一連串語音消息。
“夠嗎?我現在零花錢只有這麽多,不夠我再幫你想想辦法。”
“你要錢幹嘛?你是不是惹上什麽麻煩了?是和穆家有什麽關系嗎?”
“我姑姑的小叔子和穆家那邊的人挺熟的,有什麽我能幫你的?”
“你是不是不把我當兄弟,什麽事都不跟我說。”
司越珩聽到了最後一句,猶豫了片刻回過去,“沒事,我只是撿了個孩子。”
“什——麽——”
手機裏的消息都吵得司越珩耳鳴了,李紹忻又連串問題問過來,他挑挑撿撿說了穆從白的事,李紹忻這回終于安靜了,半天只給他發了一個問號。
司越珩以為終于讓他無話可說,結果下一刻李紹忻的問題又開始。
“難怪你要打聽穆祺朝,但是那個孩子到底是誰?他媽是不是穆祺朝的養女?那個養女不是已經不在了嗎?”
“你不要着急,這事交給我,我姑姑最喜歡這種事了,一定能去打聽出來的。”
司越珩回了句謝謝,指的是李紹忻借他的錢。
但是暫時有了錢也沒有讓他安心下來,穆從白吃了藥燒還是一直沒退,甚至升高到了快40度。
穆從白虛弱地眯着眼看他,嘴唇微微顫動卻沒有發出聲音。
“穆從白?”
司越珩叫他的名字,也沒的換來什麽反應,立即去給周嘉盛打電話。
周嘉盛說:“我帶一針退燒針過去,然後帶他去醫院。”
司越珩挂了電話就去收拾東西,穆從白這樣到醫院肯定得住院,小崽子又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過敏,沒法到了買新的。
他找出了以前的旅行包,覺得什麽都應該帶上,最後包裏塞不下他又往外減。
周嘉盛來的時候,司越珩終于減了又減整理出了一包東西。
周媽媽和周父不放心了跟來看情況,周嘉盛給穆從白打針時,兩人一個勁在旁邊擔心。
“我小時候生病你們也沒這麽擔心過。”
周嘉盛打完針,表達了對他們父母的不滿,周媽媽立即說:“你小時候跟頭牛似的,什麽時候生過病。”
周嘉盛一時不知道他的媽媽是不是在誇他,把針收好,給了司越珩一把車鑰匙。
司越珩看到車鑰匙不明所以,周嘉盛說:“晚上陪我爸喝了兩杯,你得開車。”
他捏着車鑰匙僵住好一會兒才說:“我不行。”
周嘉盛目光倏地往他右手一瞥,沒有問別的,只拿起手機給小宋打電話。
“小宋同志,快來司越珩家,緊急情況。”
他說得不清不楚,小宋騎着他的貨三輪像騎火箭一樣趕來,卻聽周嘉盛只是找他當司機,他看在穆從白生病的份上原諒了他。
出門的時候,周媽媽和周父怕他們餓,給周嘉盛塞了一大袋水果。
周嘉盛拎了司越珩給穆從白收拾的行李,不想再拎別的,周媽媽強制塞給他,“你不吃他們要吃。”
周嘉盛無奈地一起帶上,讓司越珩給他發工資。
車已經被周嘉盛開到了司越珩家的大門外,之前一直停在周家的院子裏,罩了一層防塵布。
司越珩抱起穆從白走出去,第一次見到了這輛車的真容。
雖然不能說豪車卻也不便宜,不算普通的代步車,牌照還是霍城的。
應該是周嘉盛以前的車,他沒有問過周嘉盛在霍城的事,就像周嘉盛也沒問過他。
車裏,小宋開車,周嘉盛在副駕,後座就司越珩抱着穆從白。
周媽媽和周父追出來叮囑他們路上小心,車便開了出去。
鎮上到縣城最快也要半個多小時,夜晚的路上沒有路燈,一片安靜。
可能是過于安靜了,周嘉盛從後視鏡裏瞥了瞥司越珩,突然問他,“你的手,連車也不能開了?”
司越珩沒有立即回答,他從車窗望向了外面,只能看到星星點點的燈光,好一會兒他才自言一般地開口。
“不是。只是我不敢開。”
他腦中又不自覺回憶起了車禍時,對面的貨車沖過來,已經無法躲開,他只能盡量把方向打到自己這邊。
可是對面的貨車也突然轉向,車裏拉的是鋼板,因為慣性被甩出來的巨大的鋼板,直飛向了司皓钰那邊。
他當時撲過去想拉開司皓钰,可安全帶因為撞擊卡住了,他下意識中伸手去擋。
然而,鋼板割開他的手掌,削去了司皓钰一半的腦袋。
那一幕定格在他眼前,血綻到了他臉上,帶着溫熱從他的臉頰往下滑。
司越珩低聲地說:“車禍後,很多天我只要一閉上眼睛,就是小钰最後的臉。那天是我媽的生日,我去吃飯,吃完後他要去畫展,明明司機都把車開出來了,他非要坐我的車。”
可能有些話在他心裏太久,起了個頭就不自覺往下說。
“我一直,從來沒有讨厭過他,只覺得他是個被寵壞的任性小孩。可是我媽……卻認為那天、我是故意的。”
司越珩的話說完,車裏比剛才更安靜了。
小宋不了解,但周嘉盛很清楚。
司越珩2歲時就被留在這裏跟着爺爺生活,他父母一年最多回來看他兩次,在鄉野玩大的司越珩不懂和生活精致的父母親近,總被嫌棄。
到了司皓钰出生,他父母不想小兒子和大兒子一樣不親,一直帶在身邊。
偏心就這樣養成,司越珩小時候鎮裏的大人們常常自以為有趣地逗他,說他爸爸媽媽只要弟弟不要他了。
可是周嘉盛還是想象不出,司越珩的母親是出于什麽念頭,會那樣認為司越珩。
司越珩說出來仿佛放下了什麽,他下意識中看了看靠在他身上的穆從白,覺得其實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轉眼往車窗外望去。
他懷裏像個小火爐一樣的穆從白突然動了動,手從衣服裏伸出來,摸到了他濕潤的眼角。
他垂眼看去,車裏微弱的燈光下,穆從白因發燒紅透的臉被映得格外紅潤,眼睛定定地望着他,虛弱又堅定地說:“我會喜歡叔叔,我只喜歡叔叔。”
“我不會喜歡別人,永遠都不會。”
醫院的夜間門診沒那麽多人,還好穆從白上回辦的臨時身份證還能用,挂了號沒等了一會兒就到他。
檢查,拍片,最後到住院已經是後半夜了,司越珩慶幸沒有別的症狀,就是普通的肺炎,但已經有些嚴重了。
晚上病房不讓進太多人,周嘉盛和小宋就到醫院附近住酒店,他留在醫院裏照顧穆從白。
深夜的病房很安靜,穆從白來的時候,另外兩張床的病人早已經睡了。
司越珩怕床上用品殘餘的消毒劑引起穆從白過敏,鋪了從家裏帶來的床單和被子,就這半分鐘穆從白都站得仿佛要倒下去。
他連忙抱住小崽子放上床,蓋被子的時候穆從白終于睜了睜眼,像是确認他還在一般,看到了他才又閉回去。
穆從白一只手還挂着點滴,司越珩小心把他的手放平蓋到被子裏,可他剛一動穆從白的手就抓到了他的袖子。
兩根手指虛虛的捏着,毫無力度,司越珩卻定在那裏,俯着身看着床上的崽子。
穆從白的臉還是燒得發紅,不過這會兒溫度退了一些下來,紅得沒有那麽異常了,看起來臉蛋紅撲撲的,有些可愛。
司越珩湊在了他臉前低聲地說:“睡吧,我不走。”
穆從白又微微地睜了睜眼,明顯已經困得不行了,還要謹防着他離開。
司越珩無奈地又說了一遍, “我保證不走,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