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死于愚蠢
死于愚蠢
“自然沒問題,除了桂花栗子酥,長姐的其他喜好我也都還記得。”
璃安陷入回憶,一時之間都沒那麽害怕了:“糕點喜歡甜而不膩的,豆花喜歡鹹的,菜喜歡辣的,湯喜歡鮮的。”
要讓莫玄說,她自己都沒太注意過,尤其是修煉到可以辟谷之後,就很少再吃東西。
這會順着璃安的話想想,竟發現璃安比她自己都更加了解她的喜好。
全中!
小小的一間廚房,短短時間,氣氛變了又變,可能是先前給湯圓和連姜兩人吓得不輕,此時這倆人眼觀鼻鼻觀心,全當自己只是個不會思考不會動彈的木樁子,還得是個存在感極低的木樁子。
兩個當事人,一個滿心都是對長姐陰晴不定情緒變化的擔憂,另一個滿心都是魔族,無心風月。殊途同歸,都對屋子裏升騰的暧昧氣氛一無所覺。
若是換了旁人也許還會感動一下,換了莫玄,她只點評:“這些沒用的東西你倒是記得牢。”
璃安皺眉,下意識反駁:“這不是沒用的東西,對長姐來說許多事情不必費心,但我修煉天資有限,自然該在其他方面有些特長。幸而記憶力還不錯,事事謹小慎微,這才勉強帶着魔界撐過這萬年。”
說話聲音越來越低,最後要不是莫玄一直在看他,都不想再說下去。
魔族骨子裏本就帶着些任性妄為的性子,又向來推崇強者為尊,莫玄能想象出這萬年裏璃安有多艱難,偏偏讓她說上一句安慰可比叫她殺人難得多,心底發愁之餘又摸了塊桃花酥。
再看那盤子裏,這麽一小會說話的功夫,一盤糕點只剩下孤零零的兩塊,像兩朵精致的粉色小花,整整齊齊的躺在盤子裏。
沉默半晌,她才道:“長寧宮的廚房可是充分發揮了作用,再這樣下去,也許過不了多久鍋碗瓢盆都生了靈。”
她這是在說璃安別成天呆在這長寧宮,來來回回要麽在寝殿,要麽在廚房,應該多出去走動。
明明是關心,硬是被說的七拐八拐,已經不是區區“別扭”二字能夠概括。
幸而璃安心思細膩,幾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搖頭失笑:“我光想着讓長姐嘗嘗我的手藝,一時忘了其他,以後我多出去走動便是。”
莫玄點頭,結束這個話題,又從盤子裏取走了一塊桃花酥,叫上湯圓就要走,想起什麽,頓了頓腳步,轉頭與他說:“上次我說會跟仙界算賬,如今就要開始了。”
璃安聞言精神一振,面上是肉眼可見的喜色:“也好,現在的魔界确實需要一場勝仗來翻身,祝長姐旗開得勝。”
莫玄颔首。
出了屋子,運魔氣于指尖淩空繪符,動作流暢一氣呵成,最後存入一縷神念,再一揮手,這東西便化作黑芒朝着某個方向飛去。
她帶着湯圓去了書房。
上次她發怒拆了一回書房,眼下再重修,換上的東西大多是抗摔的。
她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做何表情。
更結實的桌椅書架放下不提,就連牆角的燭臺都換了抗摔的樣式。當然,像牆角花瓶那樣的東西實在沒辦法,不過魔界也不至于窮到缺那麽一兩只花瓶。
在璃安的帶領下,魔宮的宮侍們似乎都格外細膩。
莫玄在書房等了一會,後卿推門而入。
她杏眼鵝蛋臉,算不上多美,卻是大氣明朗的長相。一身青色收袖衣裳,馬尾高高束起,瞧着十分幹練。
她幹脆利落的上前施禮,态度恭敬到極致,得了起身的命令才站起來,再憋不住心底的激動,看向莫玄的眼睛帶着波光,卻又固執的不肯移開。
語氣中帶着幾絲哽咽:“仙界卑鄙,暗害尊上,是屬下疏忽,沒有看護好二殿下,好在尊上及時回來。”
後卿的父親也曾是位魔将,因為她與莫玄年齡相仿,兩人從小就認識。
她不是普通臣子,毫不誇張地說,是一起長大的情分。
莫玄嘆氣:“萬年不見,你還是這樣死腦筋,說好的單獨相處時不用這麽恪守什麽君臣禮節,萬年不見,你把本尊的話都忘了是吧?”
後卿又拜:“屬下不敢。”
莫玄清清嗓子,帶了三分調侃:“不敢?本尊看你這表現,不像不敢,倒像敢得很。”
她伸手一指自己對面的座位,示意她坐下說話。
後卿倒是坐下了,臉上卻是愧疚難掩:“屬下……”
莫玄又重重清了清嗓子。
要是換了旁人,看見莫玄此刻的表情肯定吓得腿都軟了,也就是後卿,面對莫玄那一身威勢可以神色如常。
“我愧疚,若不是我疏忽大意中了調虎離山之計,也不至于讓月冥得手。要不是尊上及時回來,我真是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麽臉面見您。”
後卿閉了閉眼,至今仍舊心有餘悸。
莫玄沉默片刻:“月冥已死,這事就讓它過去吧。”
後卿豁然擡頭:“月冥已死,苌弘卻沒有。這萬年間,沒有一日我不在後悔當初為什麽沒有攔住你,明明我早就覺得與一個凡人為友,這事處處透着詭異。”
心裏愧疚和憤怒交織,她說着,袖子裏的手慢慢捏起了拳頭。
莫玄又沉默了一會:“這不怪你,現在回頭看看,破綻百出。”
她那時剛找到父尊留下的信,得知璃安身份有異,心神不寧的時候又碰上苌弘有心算無心,這才栽了個大跟頭。
後卿想到這些年仙界傳的那些消息,眉間皺起一道溝壑:“那苌弘卑鄙無恥,颠倒黑白。這萬年間一直聲稱自己是為了天下蒼生,才不得不扮作凡人設法鎮壓尊上,仙界之人大多稱贊其有勇有謀、忍辱負重。”
忍“辱”?她與那假凡人相交的時候,連他家門口的石頭都沒弄碎過一塊,怎麽就辱了?
莫玄額角青筋蹦了蹦,簡直氣的肝疼,尤其是再配合識海裏的那本該死的書,氣上加氣。
評論那可就更不能看了,看了想殺人都是基本盤。
她過了兩遍後卿的話,後知後覺的抓住重點:“聲稱?他把這事四處宣揚?”
何須特地去宣揚?
當年山上那一戰,又是黑塔、又是封印,鬧出來的動靜可不小,肯定瞞不住。
那豈不是仙魔二界人人都知道她腦子有包,被扮成凡人的苌弘給騙了?
思及此,她臉上的表情有那麽一瞬間的扭曲,看似平靜,實則咬牙切齒,恨不得把苌弘切碎了喂狗。
狗都不吃!
“這賬要算,還得好好算。”她吐氣,擡頭,目光銳利,“本尊欲整兵攻打仙界。”
後卿稍作思索,書房裏陷入寂靜,安靜的連呼吸聲都能聽見,片刻之後她謹慎道:“萬年間魔界丢了不少城池,尊上不如先将那些城池奪回來?”
莫玄憶起璃安口中“丢了幾座城池”的說法,突然意識到事情不是那麽簡單。
“丢了多少城池?”
後卿斟酌片刻:“忘川以南,南境的四座主城,連帶這些主城下共計二十二座小城。”
莫玄蹭的一下子站起來,擡起手就要拍桌子,突然想起來這桌子新換上沒幾天,強行将揚起的手落下。
眼前閃過璃安說話時那張帶着點心虛的臉,怒氣上湧,又默念冷靜,勉強克制。
被收斂起來的魔壓随時都有可能爆發,她又在失控的邊緣。
莫玄的嗓音稍顯壓抑:“四座主城,那可是小半個南境!”
書裏沒有詳細描寫她破封而出時魔界的慘狀,只寥寥數語概括了一下她逆轉了局勢,眼下初次聽聞具體情況,只覺得匪夷所思。
怎麽能被打成這樣?
怎、麽、能?!
“自尊上被鎮壓,魔界就亂了套,廉堯、祈桢兩位魔将性格沖動,單槍匹馬的沖去仙界,意圖破壞封印,最後失敗被斬。”
莫玄不語,神色難辨。
後卿繼續道:“也有一部分心懷異心,暗中為自己牟利,不肯聽從二殿下的指揮,倒不是直接的忤逆,而是陽奉陰違。”
莫玄沉默。
後卿:“也有人像月冥那般看似恭順,實則狼子野心潛伏在測,萬年間反叛的魔将,算上月冥,就有三位。”
莫玄長舒一口氣,閉了閉眼。
後卿:“二殿下修為不足,從前也未接觸過這些政務,突然接手也無人可用,我曾主動投誠,可惜那時的殿下已經對誰都不再信任。他周旋在幾波人中間,讓所有人互相牽制,才達到一個平衡。”
“仙界知曉魔族狀況,每隔千年便來邊境騷擾,次次都是小打小鬧,奪走幾座城池便停手。就是為了防止魔界在外敵的威脅下齊心協力,從分裂到穩定。”
莫玄:“……”
“卑鄙”兩個字仿佛是給苌弘量身定做的。
識海內的評論頓了幾息,然後開始瘋狂刷屏。
三界第一的修為不是紙糊的,刷的再快,每一條她也都能看的清。
【男主好聰明!鈍刀子割肉最疼。】
【苌弘就适合搞事業,別看他後期戀愛腦,為了女主要死要活,但是你看他滅魔界的時候心慈手軟了嗎?】
【這麽看來,女主好傻,三界第一的戰鬥力竟然能在同一個坑裏摔兩回,第二回還直接把魔界搞沒了。】
莫玄冷漠臉。
書裏那個蠢貨肯定不是我。
……
圓月高懸,在魔霧的遮蓋下半遮半掩,只露出個朦胧的輪廓,散發着微弱的柔光。
月光下,魔宮黑色的屋頂染上了些許銀白的光輝,多了幾分神秘的色彩。
送走後卿時周遭已然一片寂靜,連蟲鳴聲都聽不見一縷。書房內,莫玄盯着桌上輿圖看了許久,指尖劃過大半個南境,連成一圈。
四座主城,二十二座小城!
她忍了又忍,晚上的冷風都吹不散心頭的火氣,這種狀态,閉目打坐她都怕走火入魔。
她踱步走到窗口,看着南境方向,紅眸劃過冷意。
擡頭望月,潔白的月影在她眼中都蒙上血色,窗口,黑色魔氣濃郁三分,又飛快融入夜色,寂靜無聲中,人已經遠去,僅剩下空蕩蕩的書房,依舊大門緊閉。
書房外,小侍女湯圓打了個哈欠,昏昏欲睡的點着頭,在夢中咂了咂嘴,嘟囔道:“桃花酥……”
後邊的話模糊不清,悄悄隐沒在風裏,唯有嘴角那一絲笑意,能看出這是個美夢。
最後終于抵不過睡意的侵襲,徹底進入夢鄉。
又過了許久,午夜時分,整座魔宮唯有長寧殿燈火通明。
這并非偶然,自從璃安搬過來的第一天起,便定了這規矩,晚上睡覺不能熄滅燈臺。
光雖亮,宮殿的主人早已休息,窗戶不知何時開了一道縫隙,外面吹來一陣風,燈臺光芒搖曳,火光時亮時暗,床上的人不安的翻了個身。
剛才還晴空萬裏圓月高懸的天不知何時聚攏了一片陰雲,再往天上看,只能看見黑壓壓一片。
風好像一瞬間就從溫和轉化為狂躁,它無孔不入,從窗邊的縫隙嗚嗚咽咽的往屋子裏沖,木質的窗戶發出砰砰的撞擊聲,地面鋪設的地毯柔軟的兔毛都被吹彎了腰。
燈臺的光芒更加不穩,床上的人在夢中蹙起眉頭。
空氣的味道變得潮濕,冷冰冰的貼在皮膚上,像一雙冰冷的手拂過臉頰。
潮濕中帶了一絲血腥味,不等人仔細探究,燈臺的火光就被那雙大手無情的掐滅。
床上的人眼珠開始顫動,呼吸突然變得急促,直到某個臨界點,刷的一下睜開了眼睛。
眼前一片黑暗。
修為尚在,璃安本該看得清東西,然而從心底湧上的巨大恐慌讓他眼前一陣陣發黑,起身蜷縮在床頭,手中攥緊被角,瞬間就出了一身的冷汗,臉色蒼白的如同鬼魅,身上在發抖。
他咬住了嘴唇。
除了沉重而急促的呼吸聲外,無聲無息。
一道閃電劃破黑暗,寝殿的大門猛然打開,朝着兩側撞去,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手提長劍的女人滿身是血,唯有紅眸熠熠生輝,身上的黑色戰甲不知沾染了多厚的血,離得老遠,血腥味直往鼻子裏沖,濃烈的像是從屍山血海裏爬出來的惡鬼。
血色和蒼白相對,嗜血和脆弱形成極具沖擊力的對比。
莫玄沒動,璃安不語。
雷聲比閃電慢了許多,後知後覺的響起,在天上轟鳴,活像是天上的人在發怒,偏偏對地上的魔無可奈何。
直到莫玄意識到不對,揮手點亮燭臺,床上的人冷汗淋漓,狼狽至極,臉色蒼白的如同死人,大睜着眼睛卻沒有半點焦距,看見她也沒有半點反應。
莫玄皺眉;“你這是……”
話沒說完,她晃了晃,突然倒了下去。
床上的人如夢初醒的沖過來,連鞋都忘了穿,好在殿中魔兔毛地毯柔軟又保暖,璃安也不嫌她一身不知哪來的血,頓時白色裏衣滿是鮮血。
思及自己下意識的跑來這的原因,莫玄眼前閃過白日的桃花酥,緊接着就意識到自己似乎對璃安過于信任了些。
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她只剩下一個念頭——
這要是死于一塊桃花酥導致的鬼迷心竅,仙界那群人怕是能開三天三夜的慶祝宴。
桌上的糕點就上桃花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