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082章
陸府。
清風候在門口石階上, 看到趙京玉的馬車過來,走上前微躬着腰相迎,“見過趙大人。”
趙京玉踩着馬紮走下馬車, 示意清風帶路,“帶我去看看步俨。”
“是。”清風做了個請的手勢, “趙大人請随小人來。”
清風一路帶着趙京玉來到書房,“大人, 趙大人人來了。”
陸步俨面色蒼白靠坐在床榻上, 看見趙京玉過來, 撐着身想要下床相迎,趙京玉制止他, “你好好躺着。”
“趙大人怎麽過來了。”陸步俨問。
“來看看你。”趙京玉關切看着他, “傷勢如何了?”
陸步俨嘆息着苦笑,聲音虛弱,“一點皮肉傷, 好在沒有傷到筋骨, 修養一段時日, 也就不妨事了。”
“西廠的手段, 就是審訊一頓也夠你受了。”清風搬來椅子,趙京玉落座後又問:“究竟怎麽一回事。”
陸步俨抿着蒼白的唇, 那夜謝鹜行将公主帶走後,官兵就包圍了花瑤樓,宣稱樓中窩藏有刺客,他也被押進了西廠。
想到公主那夜被強行帶走,陸步俨心口發沉。
不知道她現在情況如何, 有沒有被欺淩,陸步俨握緊雙拳, 眸中閃過冷芒。
謝鹜行目無王法橫行肆虐,但公主是無辜的,在回趙京玉的話時,也略去了有關霧玥的那部分。
趙京玉聽後颔首:“你被羁押還不知道,謝鹜行逼瘋了太後,将其軟禁在宮中,如今皇上等同于到了他手上。”
挾天子以令諸侯,謝鹜行竟然猖狂到了如此地步。
陸步俨臉色一變,不顧傷勢坐起身,粗喘着說:“若是讓這樣的人把持朝政,大胤的朝堂豈不毀在他手上。”
“楚太後與他乃是同盟,他都不放過,可見此人有多陰毒。”趙京玉看着陸步俨,“此等奸臣亂賊人人得以誅之,你我身為朝廷命官,又豈能看着他禍亂朝綱。”
陸步俨略微蹙起眉鋒,也不藏掖,“謝鹜行大權獨攬,手底下又高手如雲,想除了他,絕非易事。”
趙京玉颔首說:“他在京中固然難辦,若是能引他離京,得手的機率便能大上許多。”
陸步俨覺得趙京玉這話裏有問題,什麽事能引得謝鹜行離京,即便可以,他們提前設下埋伏,也不能保證一定就能殺了謝鹜行,若是不成,後果不堪設想。
冒着大風險且不能十拿九穩的事,他不認為是趙京玉這樣心思缜密之人會做得。
陸步俨謹慎問:“不知大人準備如何引謝鹜行離京。”
“步俨,你是我看重信任的人,所以我不打算瞞你。”趙京玉将目光落到他臉上,口吻肅凝,“三殿下還活着。”
陸步俨呼吸變慢,三皇子自西山那場驚變之後就銷聲匿跡,死生不明,原來是趙京玉藏下了他。
*
養心殿內,除去偶爾翻動紙張的聲響,悄寂安靜。
仲九随侍在一旁,視線望向桌案後,掌印已經将手裏那薄薄的幾頁紙翻了不下數遍,上邊記得是能查到得,關于寧貴妃生産時的一切事情。
至于當初經手此事的人,除了蘭嬷嬷以外,都已經不在世上。
謝鹜行将紙疊起,指尖有一下沒一下的點在上面,眸中若有所思。
寧貴妃是突然發作,等皇上趕到時,孩子已經生出,換而言之,除了照月樓的宮人,和那個已經被處死的太醫,誰也沒有看到孩子娩出的過程,而同日母親進過宮,是離宮的時候發作,從而躲過的過一劫。
如今看來,兩件事情必然有關聯。
一個是母親神智不清時口中念叨的小妹,一個是與他有着一模一樣胎記的小公主。
謝鹜行抵了抵齒根,無論哪種結果他都接受,但前提是他得把真相弄清楚。
被深藏的秘密究竟是什麽。
*
夏夜涼爽,蘭嬷嬷陪着霧玥坐在窗邊吹風閑話,一時忘了時辰,眼見已經不早了,蘭嬷嬷忙讓霧玥上床休息,自己則吹了燈推門離開。
走在廊下,隐約到有人從庭中進來,蘭嬷嬷困惑這麽晚了會是誰,定睛看去認出是謝鹜行。
她走出回廊,“掌印怎麽這時候來了。”
說着,蘭嬷嬷回身看了看屋子,“公主已經睡下了。”
再有什麽事,也不用大晚上來,蘭嬷嬷正想說送他出去,就聽謝鹜行微笑道:“我是來找嬷嬷的。”
蘭嬷嬷目光微怔。
……
寝殿內,霧玥躺在床上并沒有睡着,手裏拿着那張在靈鳴寺求來的命書,迎着自窗邊灑進的月光來來回回地看。
方才跟嬷嬷說着話,她好幾次都想把事情說出來,反正她與謝鹜行的事已經不會變,複陽藥有了效,還有這命書,嬷嬷應當也不會反對。
霧玥捏着紙張的細指反複揉搓,眸光輕輕晃動,與其藏着掖着,倒不如說了。
霧玥越想越是那麽回事,嬷嬷剛走不久,應當還沒睡下。
猶豫片刻,霧玥坐起身,趿上鞋推門走出寝殿,往殿後的罩房走去。
而另一頭,蘭嬷嬷請了謝鹜行進屋坐下,又倒了杯茶水給他,“不知掌印找我是有何事?”
謝鹜行端着茶輕呷了口,笑說:“嬷嬷坐,只是有些問題想問嬷嬷。”
蘭嬷嬷點點頭坐下。
謝鹜行似是不經意的問:“嬷嬷可記得當年的謝家?”
蘭嬷嬷眸光一動,幹笑着搖頭,“不記得了。”
謝鹜行看着她,勾唇說:“我還沒說是哪個謝家。”
蘭嬷嬷心裏咯噔了一下。
謝鹜行嘴邊挂着薄薄的笑,笑意裏透着若有若無的壓迫,“是謝崇謝将軍一家。”
蘭嬷嬷聽他說出謝崇的名字,呼吸頓時摒緊在喉間,手心發涼生汗,片刻才說:“謝大将軍,我自然知道。”
謝鹜行只是看着她也沒有說話。
蘭嬷嬷心頭千絲萬緒,遲疑道:“不知道,掌印問這做什麽?”
“不是嬷嬷一直在查我的過往和家事。”謝鹜行笑着反問。
蘭嬷嬷放在膝上的手驟然握緊,雙眼緊緊看着謝鹜行,企圖從他臉上看出什麽,同時百種思緒湧上心頭,她吸了吸氣,“掌印說謝家,你是,謝家,謝将軍是你什麽人?”
謝鹜行道:“謝夫人在謝家滅門一案中逃出生天,當時已經懷胎十月。”
“你是那個孩子。”蘭嬷嬷一下站起身,眼裏充斥着激動和悲戚的複雜情緒,連說話的聲音變得哽咽發澀。
謝鹜行瞥了眼她握得極緊的雙手,既而緩慢擡起視線,“該嬷嬷說了,為什麽查。”
蘭嬷嬷緩不下心裏的震蕩,雖然她之前就已經有猜測,可當真相擺到眼前,她又不敢相信,謝鹜行竟真的是那個孩子。
他不僅活着,他還回來了。
蘭嬷嬷眼睛酸脹,努力控制着讓自己冷靜不要失态,她用力的呼吸幾下,啞着聲說:“老奴也是覺得巧合,所以才試着查探,沒想到是真的。”
謝鹜行未置可否,“就因為我姓謝?那嬷嬷的預感倒是準。”
蘭嬷嬷愣了一下,眸光變得閃爍,“你的出生年月,也對得上。”
謝鹜行點點頭。
蘭嬷嬷整個人還處在震驚之中,他真的是謝家人,那他知不知道其實。
蘭嬷嬷壓着紛亂的思緒問:“你母親她。”
“母親在十一年前就已經過世了。”
蘭嬷嬷一愣,眼眶霎時便紅了一圈,“謝夫人是了不得的女子,她受苦了。”
謝鹜行一向寡涼的眸中少見的有動容,洞悉的目光望向蘭嬷嬷,“是誰讓她受的苦難。”
逼人的淩厲撲面而來,蘭嬷嬷呼吸窒住,“掌印這是何意?”
“母親在最後幾年,已經變得癡傻,口中卻始終念着要找女兒,她的女兒哪去了?”
蘭嬷嬷在他的逼問下,倉惶退了一步。
謝鹜行直視着蘭嬷嬷,“公主既然不是蕭臨的骨肉,那就不該在十月出生,那個早該出生的孩子去了哪裏?”
蘭嬷嬷已經亂了陣腳,努力找着借口,“公主出生遲,是因為娘娘一直服藥壓着産期。”
“是麽。”謝鹜行似笑非笑地聲音讓蘭嬷嬷心上一驚。
蘭嬷嬷臉上的心虛說明了一切,謝鹜行沒了與她拐彎抹角的耐心,“那為何公主身上有與我一模一樣的胎記,而我怎麽也找不到母親口中小妹,又是為何。”
“你是如何知道。”蘭嬷嬷話說到一半連忙又止住。
可已經遲了,她這麽說就等于是承認了。
“是心檀給公主沐浴時候看見。”謝鹜行揭過這一點,只道:“我覺得嬷嬷該說實話了。”
蘭嬷嬷心裏全是掙紮,謝鹜行就是那個孩子,他還活着簡直太好了,可現在他陰差陽錯成了宦官,再想匡複前朝已經沒有可能,且不說文武百官,全天下人都容不了一朝天子是去了勢的,就算知道真相改變不了什麽,反而只會讓他痛苦。
不如将錯就錯,就讓他以為自己是謝家的孩子,這樣,還能活得輕松點。
蘭嬷嬷咬着牙關,擡頭看向謝鹜行,“好,我告訴掌印真相。”
謝鹜行看着她沒作聲,蘭嬷嬷深深吸了口氣,“其實,公主與你都是謝夫人的孩子。”
“當年娘娘确實提前生下孩子,她知道蕭臨不會容下那個孩子,所以将孩子送去了謝家,求謝将軍相助,謝家一門忠良,答應将孩子送走。”
“原本娘娘與謝家的打算是,待臨産期到,就送個死嬰兒進宮,假裝那個孩子從不存在,然而蕭臨那時已經對謝家動了殺意,抄家旨意下的突然,根本來不及準備一切,恰逢當天謝夫人在宮中,得知風聲後直接動了胎氣,産下你與公主,她帶着兩個孩子根本沒法逃脫,只能将女兒留下,懇求娘娘相護。”
沉默長久的沉默,靜得霧玥能聽見自己得呼吸聲。
刮到耳畔的夜風讓霧玥猛地驚醒,眼睫重重一顫,雙眸裏滿是茫然和讓人心疼的無措。
她愣愣低頭看向自己手裏的命書,遲遲回不過神。
怎麽會這樣,她不是母妃的孩子,她和謝鹜行是兄妹。
怎麽會是兄妹。
霧玥難以接受地搖着頭,一步步往後退,後退。
蘭嬷嬷說完久久沒有出聲,胸膛裏面心髒一下一下用力的跳動。
她閉上眼,心頭悲喜交加,娘娘啊,您可瞧見了,小殿下活着,他沒有死,公主也好好的,您在天有靈也能安心了。
謝鹜行沉吟不語,蘭嬷嬷的話看似沒有問題,可他總覺得遺漏了什麽。
“不對。”
聽到謝鹜行話,蘭嬷嬷倏然睜開眼。
謝鹜行看着她圓睜的瞳眸,便知道她還有事所瞞,他腦中閃過什麽,吐字道:“提蒼。”
“月夷的神獸提蒼只會臣服于老月夷王的血脈。”謝鹜行終于知道問題出在哪裏,當年月夷使臣進京,以提蒼刁難,是他和公主一起進得獸籠,提蒼沒有攻擊他們就是最好的證明。
證明他們并非是謝家的孩子,至少有一人不是,他一直關注着那枚胎記,卻忘了胎記可以作假。
“嬷嬷不解釋一下麽?”
謝鹜行視線淩厲如刃,蘭嬷嬷從他眼裏看到了屬于月夷人骨子裏的那股血性,眼眶一熱,知道自己再也瞞不住,顫聲道:“掌印可否讓老奴看一眼,胎記。”
謝鹜行皺眉,對上蘭嬷嬷滄桑噙淚的雙眼,須臾,才解了上衣。
蘭嬷嬷眸光顫抖着看向他身後,看到那枚胎記,她一把捂住嘴,眼淚不受控制的落下。
她撲通跪地,朝着謝鹜行低伏下身叩拜,“老奴叩見殿下。”
謝鹜行低眸看着跪在身前的蘭嬷嬷,輕壓住唇角,果然。
他讓蘭嬷嬷起來,把事情說清楚。
蘭嬷嬷執意不肯起來,一字一句如泣血般說着那段被掩埋了整整十八年的過往——
“當年娘娘得知自己懷的是宣仁帝的孩子,即喜也悲,喜她為宣仁帝留下了最後的血脈,悲的是,她知道蕭臨不會留你,所以她找來信得過的太醫,一直服藥壓着生産的日期,試圖讓你晚些出生,可實在壓不住啊。”
蘭嬷嬷只要回想起那個夜裏,娘娘如何獨自在照月樓忍着劇痛産下孩子,眼淚就止不住的洶湧落下。
“若生得是女兒,娘娘還能謊稱早産搏蕭臨一個不深究,可偏偏是男孩,她不敢賭蕭臨會不會留下你,只能想方設法讓傅太醫抱着你去跪求了謝将軍,那時謝将軍知道蕭臨已經對謝家起了殺心,留下你就是自尋禍端,卻還是義無反顧的選擇相助,原本的計劃也是像老奴方才所說,等到臨産日,尋個死嬰進宮,再尋時機将你送走。”
“然而,還沒有等到那天,蕭臨就準備對謝家動手。”蘭嬷嬷仿佛回想起了什麽不敢回首的事,重重閉上眼,良久才平複下來繼續說:“其實在蕭臨準備滅了謝家前,謝将軍就已經得到風聲,他不肯做懦弱的逃兵,而且一旦他逃了,娘娘就難逃一劫,于是,謝将軍決定用整個謝家來掩護你出逃。”
謝鹜行握在扶手上的五指猛地扣緊,之前蘭嬷嬷就說了,來不及找死嬰,所以整個謝家,包括他的公主。
“當天謝夫人進宮,其實是來了照月樓,她說,她說。”蘭嬷嬷重重閉眼,喉嚨用力哽咽,“她說,來不及尋找死嬰,她肚子裏的就是死嬰。”
“謝夫人是吃了催産的藥,強行生下的孩子,帕子都咬爛了幾條,被褥上都是汗和血,她硬是一聲不吭。”蘭嬷嬷說着掩面痛泣,再也說不下去。
她永遠忘不了謝夫人将公主交給娘娘時,眼裏的不舍,悲痛和決絕。
更忘不了謝家滿門的铮铮鐵骨和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