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063章
公主出嫁, 本該隆重的盛事,提前數月甚至一年就要開始籌備,而眼下, 送嫁的百人儀仗樂隊是光祿寺和禮部緊急調配湊成,婚服鳳冠, 陪嫁更是各司不眠不休草草趕制,才終于算是在出嫁當日勉強準備完成。
霧玥與一衆公主妃嫔随元武帝和太後走出金銮殿, 文武百官立于東西兩階之上, 随着執寶冊的典儀高聲唱念吉詞, 一襲大紅色吉服的蕭汐寧由漢白玉鋪成的宮道中央走來。
說是走,更像是被一左一右兩個嬷嬷給架扶着而來, 每一步都不被她自己控制。
因為披着蓋頭, 霧玥看不到蕭汐寧的臉,但她感覺此刻的蕭汐寧就像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由嬷嬷扶着向元武帝和太後叩拜行過禮, 又被送上了用金銅羅紗裝扮的檐子。
夕霞籠罩在那頂碩大不透光的檐子上, 顯得尤其沉悶, 直到鳴鑼聲響起, 壓抑的沉悶才被外力強勢打破,熱熱鬧鬧的送親隊伍和使臣團如游龍, 陸續往宮外走。
出嫁儀式結束,太後連宮宴都沒有參加,就借口身體不适就先回了宮,皇上也只留下說了兩句話便率先離席。
四公主出嫁的如此草率,皇後甚至沒有出席, 而張太傅作為皇後的父親,位居三公, 更是全程沒有一句異議,宮宴上衆人看似端着酒杯言笑晏晏,實際哪個不是心思各異,誠惶誠恐。
霧玥聽到身旁顧意菀輕聲在叫自己。
回過頭,顧意菀對她道:“不如我們也走吧。”
霧玥本也待的煩悶,輕點點頭,想叫上賀蘭婠一起走,結果發現賀蘭婠的位置上已經空了,也不知道去了哪裏。
在席間看了一圈都不見人,霧玥只能先和顧意菀一同離開。
出了大殿,兩人往東六宮的方向走去。
顧意菀有幾分唏噓的感慨,“總算這事情也告一段落了。”
之前得知霧玥宮裏鬧出的事,她也是立刻趕去看望,哪怕後來皇上下旨讓蕭汐寧和親,還是擔心了許久。
四公主的性子她是了解的,輕易不肯善罷甘休,鬧個魚死網破都有可能。
直到今日送親的隊伍離開皇城,顧意菀才算徹底落了心。
“是啊。”霧玥輕聲回話。
想起方才蕭汐寧被兩個嬷嬷架着像傀儡的一幕,霧玥說不是心中什麽感覺,只能說惡人自有惡報。
霧玥不想再想,移開話題道:“皇嫂近來的氣色越來越好了。”
“是嗎?”顧意菀擡手撫了撫臉頰。
她自己倒是沒多注意,大約是蕭沛不在宮中,她感覺前所未有的輕松,憂思也少了許多的緣故,心境确實開闊不少。
霧玥點頭,“我就說陳太醫的醫術了得。”
顧意菀輕撫在臉畔的手微微一頓,片刻,贊同着笑道:“确實。”
霧玥說着,就看到了遠處在站宮牆下的陳泠,“那不就是陳太醫嗎,真巧。”
顧意菀順着霧玥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陳泠,還有站在他對面的少女,兩人似乎在說話。
顧意菀收回目光,“我們走吧。”
霧玥想着陳泠正在與人說話,還是不要打招呼的好。
可不等她跟顧意菀離開,陳泠已經看到了兩人。
他對面前的女子說了兩句,便往這裏走來。
陳泠朝着兩人拱手行了一禮,“微臣見過五公主,見過太子妃。”
顧意菀淡淡嗯了一聲,霧玥則笑盈盈熟絡的與他打招呼,“我正和皇嫂誇贊陳太醫的醫術呢,不想就看見你了,本來想與你打招呼,見你在與人說話,就沒打擾。”
“不會打擾。”陳泠低聲解釋,“那是方侍郎的千金,早前方侍郎曾請微臣去為她治過疾,所以認識,方才遇見就寒暄了兩句。”
霧玥不過随口一提,沒想到他解釋的那麽仔細,雖然有些奇怪,但也應和道:“原來如此。”
陳泠卻沒有說話,目光一直在看着顧意菀,仿佛話是說給她聽的。
顧意菀皺了皺眉,旋即像是無所覺一般,淡聲道:“想來陳太醫還有事要忙,我與五公主還有事,就先走一步。”
陳泠也仿佛醒過神,低下視線拱手讓步到一邊。
走出一段,霧玥回頭看,陳泠還站在那裏,目光看着這邊,看得是皇嫂。
霧玥心頭生出一些些微妙的疑困,只是她對這些一向遲鈍,想着陳泠一直幫皇嫂調理身體,多關注也是正常,便也沒有多想。
*
蕭汐寧出嫁之後,霧玥也以為事情都告一段落,然而緊接着就是皇後行邪法之事被捅出,元武帝直接一道聖旨,廢其後位。
張太傅自覺教女無方,湊請罷官,而張家其他子孫全都貶的貶,革職的革職,整個張家如大廈将傾。
元武帝責因為多番刺激,身體狀況一落千丈,而三皇子久未歸朝,謝鹜行本就是司禮監掌印代有批紅職權,于是順理成章成了代行皇權之人。
霧玥起先還體會不到“代行皇權”這四個字究竟意味着什麽,直到有後宮妃嫔因為自己父親兄弟巴結不上謝鹜行,改而往她這裏攀交送禮,她才知道謝鹜行現在的地位有多高。
現在皇上身體不好,才給他莫大的權力,可萬一等皇上身體好了收回皇權,謝鹜行就會成為衆矢之的。
奈何皇上妃嫔送來的禮她不好推,又怕給謝鹜行添麻煩,所以每次收了禮,第二天霧玥就會拿更貴重的東西去回禮。
一來二去,霧玥看着自己庫房越來越少的存貨,心疼的不得了。
這天謝鹜行來照月樓時,霧玥正伏在桌上,寫寫記記算着自己的虧空。
身體驟然被抱住,霧玥吓了一跳,感受到襲上身熟悉氣息,她才放下提高的心,警惕望了望門口的方向,确保蘭嬷嬷不在後輕聲問道:“你怎麽來了?”
“想公主了。”謝鹜行微彎着腰,抱緊她,将頭埋着霧玥頸側深吸嗅聞着她的味道。
近來他分身乏術,偶爾匆匆來見一回小公主,根本解不了他那成了瘾的欲\\.念。
今日好不容易得空,急需要小公主來喂飽他此刻的窮兇極惡。
霧玥被他噴在頸邊的熱氣燙的縮了縮脖子,捏着筆的手跟着一抖,想起自己還沒算清楚帳,霧玥把注意力專注起來。
沒有得到回應,謝鹜行原本輕吻的力道加重,變得有些粗魯,“公主在幹什麽?”
“算賬。”霧玥聲音不穩,用手肘小力的推了推他,“我馬上就算好了,你別鬧。”
謝鹜行皺起眉,什麽了不得的賬,要讓小公主分去對他注意。
謝鹜行不由分說地将人抱起,讓她坐到自己身上,又拿起那本賬本看了眼,“這是什麽賬。”
“你還說呢。”霧玥皺了皺鼻尖,将事情說了一遍。
謝鹜行聽了忍俊不禁,倒是他沒想到的賬,“公主往後見了有喜歡的就只管收,無需承諾什麽,不喜歡就扔出去,更無需怕落了誰的面子。”
謝鹜行已經說得很委婉,不收那些人的禮,他們只會惶恐,恨不得求着他收。
霧玥憂心忡忡道:“我就是怕你行事太過張揚,将來惹人忌恨,這樣也不會落人口舌。”
小公主蹙起眉一本正經的教訓他,以及話裏話外的關切,都讓謝鹜行心頭發軟。
“好,聽公主的。”
“這還差不多。”霧玥看看賬面又心疼起來,“你可知我都虧空了多少。”
霧玥還想掰指算給他聽,謝鹜行将她的小手一攏,“我來補,公主虧了多少我都填上。”
“說得你好像多有錢似的。”霧玥說完抿起了嘴。
現在謝鹜行怕是真的很有錢,想當初明明還是個什麽都要依賴她的小可憐,霧玥心裏百感交集。
自豪的同時又有點落差感,也不含糊地朝他攤手,“拿來。”
“不急。”謝鹜行低頭吻了吻她的掌心,嗓音溫吞緩慢的說:“我滿心都是公主,可公主似乎半點不想我。”
長睫半遮着眸,神色看起來有些落寞。
霧玥忽然想,他在人前難道也是這般脆弱可憐麽,那怎麽還會有那麽多人怕他。
還是他只在自己面前這樣,霧玥心跳快了幾分,“不是的。”
“那是什麽”謝鹜行擡起眼簾,目光糾着她。
自然也是想他的,尤其近來見面少,霧玥常常會想見他。
霧玥覺得承認不是丢臉的事,可對上謝鹜行濃纏的視線,心口就不住泛燙,好半天才軟聲吐字,“想你的。”
謝鹜行想不明白這區區三個字,怎麽就能那麽甜,如沁了蜜一樣。
他擡手輕捧住霧玥的臉,指腹揉着她的檀口,蜜汁嘗到嘴裏,想來比聽起來更甜,“那公主就把嘴張開,讓我吃一吃。”
霧玥呼吸頓然一停,羞臊的熱意直沖上靈臺,唇瓣被謝鹜行用指腹摩挲的不住發麻,他是怎麽能面不改色,說出這樣羞人的話的。
謝鹜行略微靠近,啓着薄唇在她唇前輕輕吐字,“這樣我才相信公主是真的想。”
霧玥心口跳的發緊,明明親吻過那麽多次,她還是做不到不緊張,每次都生澀的仿佛是第一次與他靠近。
不同的是,緊張之外,又一次強過一次的在渴望。
霧玥摒着呼吸,慢慢将唇翕開縫隙,謝鹜行盯着嫩粉的唇縫,呼吸變粗,薄唇堪堪覆上去,驟然響起的叩門聲将綢纏的旖\\.旎打破。
“掌印。”是合意。
謝鹜行懶得理會,含着霧玥的舌往口中吞,霧玥擔心是蘭嬷嬷來了,慌張去推他,反被他扣着手腕縛到身後。
看似沒有多用力,她卻動彈不得。
一邊是小舌被絞的發麻刺激,一邊又是心髒狂跳的慌怕和緊張,兩種情緒激蕩着霧玥的心房,讓她幾乎招架不住。
好在合意很快又開口,“掌印,仲九來傳話,說是楚妃忽然發作,估摸是要生了。”
謝鹜行略皺了皺眉,戀戀不舍的重吮過霧玥的舌才松開,粗聲道:“知道了。”
謝鹜行吻得兇,霧玥張着嫣紅的唇輕輕喘氣,謝鹜行擡指揩去她唇上的水澤:“我去看一眼,晚些再來看公主。”
霧玥無意識的用舌在自己雙唇間舔過,沒有滿足的小動作被謝鹜行看在眼裏,不禁啞然失笑。
霧玥一下漲紅了臉,咬住舌尖羞惱的從他身上下來,催着他快走。
謝鹜行笑笑走出屋子,只是這天夜裏并沒有再來。
霧玥到第二天天亮才聽心檀說,昨夜楚妃難産,一直到破曉才生出一個男嬰,元武帝龍顏大悅,晉封楚妃為貴妃。
*
消息傳到蕭沛手裏,已經是半月之後。
太裕山下營地,蕭沛的親信疾走進主營,“殿下,有京中來的密信。”
蕭沛一身戎服,原本書卷氣的面容多了一份戰場磨砺過後的冷冽,他接過信展開,皇後一族幾乎沒落,楚妃如今生下皇子,母憑子貴座上貴妃之位,代掌六宮。
蕭沛看完只問了一句,“是謝鹜行讓人送來?”
親信答道:“是。”
蕭沛肅冷的面容略微舒展一些,誅拿高奉毅這一戰拖得太久,必須要速戰速決。
高奉毅一路被打退到澤州太裕山一帶,如今攜一些殘兵躲在山中不出來。
蕭沛摩挲着指腹,冷聲道:“若十日再拿不下高奉毅,就燒山逼他出來。”
*
因為小皇子的出生,加上線傳來抓獲高奉毅的捷報,兩樁事讓元武帝大喜,之前皇後一事的陰霾也散去不少。
霧玥的生辰也一日日臨近,元武帝更是下令要為其大辦。
而霧玥一直到生辰的前兩天,才得知謝鹜行竟與自己同一天出生的事。
她震驚不已的看着面前淺笑的人,“你當初不是說不記得。”
她還記得當初将謝鹜行接回長寒宮時,就問過他的出生相關,他那時分明是搖頭說自己也不知道,窮苦人家的孩子,四處流浪不記得生辰不是奇怪的事,霧玥也就再沒提過。
謝鹜行信口道:“那時不敢說與公主同一天生辰。”
實則是,當初他不過存着利用的心,不認為有講得必要,更不認為兩人需要有什麽牽扯。
只是沒想到,後來的自己,會恨不得與小公主融做一體。
“那去年呢?”
“公主忘了。”謝鹜行說着低了低眼,“那時公主不要我了。”
霧玥胸口悶了一下,那時兩人正吵架,可他還記得給自己送生辰禮,她心裏越發內疚。
“那這回你怎麽也不早點說,我都來不及準備禮物。”要不是偶然從仲九口中得知,她只怕到現在都不知道。
今日讓霧玥知道,謝鹜行都嫌早了,他笑着寬慰滿臉自責的小公主,“公主就是最好的禮物,只要今年公主能陪着我一同過生辰,我就心滿意足了。”
謝鹜行如常的笑意裏帶着幾分耐人尋味的莫測,他可是期待了很久。
……
傍晚,蘭嬷嬷從外頭進來,看到霧玥正哀聲嘆氣的發着愁,關切問:“公主怎麽了?”
霧玥便将事情說給蘭嬷嬷聽。
雖然謝鹜行那樣講,她還是滿心自責,想要補救,可眼下再要準備禮物都已經遲了。
随便挑一件,她自己都覺得敷衍,謝鹜行送她的禮物都那麽用心特別。
“嬷嬷說這下可怎麽辦。”霧玥滿面愁容的看向蘭嬷嬷,卻見蘭嬷嬷正在發呆。
“嬷嬷。”霧玥又叫了一聲。
蘭嬷嬷好像沒聽清似的,神色古怪地又問了一遍:“公主說,掌印也是十月初三生辰。”
“與公主同年同月同日?”蘭嬷嬷說到最後幾個字的時候,瞳孔聚得很緊。
霧玥點點頭,又覺得好巧,可眼下最關鍵的是,她該送什麽禮物才好。
“嬷嬷幫我想想辦法,現在該怎麽辦。”
蘭嬷嬷握緊自己滿是汗意的手,眸光中盡是慌色。
姓謝,又是與公主同年同月同日生,真的會有那麽巧合的事?
可這已經不是謝鹜行身上的第一個巧合。
霧玥見蘭嬷嬷遲遲不說話,神色也不對勁,遲疑道:“嬷嬷?”
蘭嬷嬷猛然回過神,目光複雜至極的看着霧玥,緩緩搖頭,用極其幹澀僵硬的聲音說:“……嬷嬷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