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時光一閃而過,轉眼便至八月,大約是六七月發生了太多事,今年的夏日似乎來時和走時都有些不真切。
平江城府尹調令下來的這一日,恰逢城中的水燈節。
水燈節自然要等入夜,于是璃王府裏,褚彧此時還在書房裏看京都傳來的信箋。
“新的府尹人選定了麽?”初九好奇地問道,也不知道是誰會來。
“嗯。”褚彧垂眸滑過信上的一行字,倒是沒想到竟然是這個人。
“公子,快到時間了,玲兒那邊傳來說夫人就要出門了。”初九也知道今日,蘇璃一早便與褚彧定好了一同去觀前區賞水燈。
褚彧的視線繼續在信箋上停留了一小會兒才放下,“走吧。”
“公子,京都還有什麽其他消息?”初九見褚彧臉上有些許異色,一邊接過輪椅,一邊問了一句。
“李貴妃提前解了禁足。”
“難道李家那個遠親秀女當真讓皇上想起李貴妃了?”初九記得之前聽褚彧提過,李家尋了一個與李貴妃有幾分相似的秀女,便是為了讓梁淮帝想起還關着的李妍熹,沒想到今日竟然放出來了。
“年紀大了,總會念舊的。”更可況李郢風還在汐州。
褚彧只是稍微皺了一下眉頭就舒展了開來,提起了另一件事,“錦城的馬車今晚能到,你留在這等着。”
“是。還有公子,沈悅枝後日便能到,我們将她安置在何處?”初九将輪椅提出書房的門檻。
“離王嬷嬷近一些。”
“是。”
*******************************
Advertisement
寧園裏,皇後林慕青站在清湖橋上,身上披着一件绛紫色金絲牡丹紋路的鸾袍,眼神不知道望向遠處何處。
“娘娘,您站了很久了,老身扶你回去可好。”于嬷嬷擔憂地看向皇後。
“聽說她出來了。”
“娘娘,李貴妃背後有李家,陛下也只能如此的。”于嬷嬷明白,雖離半年只差那麽幾日,但是陛下還是提前解了禁足,給了李家一個臺階下。
于嬷嬷還想寬慰幾句,餘光卻瞥見李貴妃竟然正在往寧園的清湖橋這處走來,她低聲道:“娘娘,李貴妃來了。”
皇後端整儀容,迅速換上了如以往一般的端莊娴靜模樣,轉頭迎上了走上橋的李貴妃。
“皇後娘娘竟然也在這寧園,真是巧了。”李貴妃妝容精致,高髻雲鬓,頭戴紅玉珊瑚簪,緋紅色寬大裙幅逶迤身後,由兩個小宮女彎腰手捧着。說起這話來面色驚訝地頗為自然,只是看這一身打扮,若說她不是有備而來,誰又能信呢。
“入秋了,趁着花還有些,便來看上一看,李貴妃也如我所想麽。”
“臣妾哪如皇後那樣愛花惜花,陛下可是為了您造了這個園子呢。”李貴妃鳳眼一挑,手一揮,後面的宮女便識相的站遠了些。
皇後跟着也将于嬷嬷一并屏退,橋心處如今只剩她們二人。
“李妍熹,寧園為誰而建,你同我一般清楚。”
“說說都不能了麽,至少這園子面上可還是你的呢。”李貴妃嬌笑了一聲。
“你已經害了我的楓兒,如今又得回聖心,何必再刺我一個徒有其名的皇後。”皇後冷眼看着李貴妃,有一瞬間,她真想把眼前的人從橋上推下去。
“你要怪,便怪陛下偏心,你比夢妃先有身孕,他卻替她建了寧園,還拉了你替她擋了嫉恨。不然我怎麽會朝你下手。”李貴妃擺弄了一下寬袖,無所謂地說道,仿佛她也是被逼無奈一般的身不由己。
“你來找我到底是要做什麽。”皇後手心攥出了紅印,她實在不想再與這個人再多說一句。
“我來,是勸你放下褚恒那個扶不起的太子。”李貴妃臉上的笑容陰測,“既不是你親子,你何必這麽累,讓我的樾兒當儲君不也一樣麽。”。
“李妍熹,可我原本,也是有兒子的。”皇後偏過頭臉上染上悲痛,“你殺了楓兒,還以為我會讓你誠心如意麽。”
李貴妃大笑起來,好像聽到了一個笑話,“我可是給了你機會了,既然你不識時務,那我們便試試好了。”
她繼而湊到皇後耳邊,“你當真以為陛下不知道當年楓兒的事麽。”
“你。。。”
“皇後娘娘,花也沒什麽賞的,臣妾就告退了。”李貴妃頭也不回得轉過身,一旁的小宮女立馬跟上扶起拖曳,不敢有絲毫地耽誤。
皇後看着漸行漸遠的李貴妃,臉上沒有絲毫的驚訝。
她當然知道,所以她的心早就跟着她的楓兒一起死了,她活下去,也不過是想看着李妍熹的下場,她不信這蒼天無眼。
“于嬷嬷,有些涼了,我們回去吧。”
“是。”
******************************************
平江城裏終于入夜,此時亦是熱鬧非凡。水燈節只不過是民間口口相授的通俗叫法,平江城當地的老人,都将之叫做“一點紅”。
據說最初只是衆人對來年好景的期盼,後來便漸漸成了年輕男女之間含蓄情意的訴說,這一日,女子是可以開口邀請心儀之人去觀賞水燈的,若是那人同意了,便意味着情意相同。也因此,在水燈節之後,平江城媒人們的旺季也跟着便到了。
蘇璃推着褚彧沿着內湖邊的石子路往前走,此處的內河裏只有零星幾只水燈。聽玲兒說,大多數人都會去觀前區的內河放燈,好像是因十幾年前有風水師擺過陣法,所以格外靈驗。
不過這些都是傳聞,蘇璃當時聽了也只是笑笑。但人總是這樣的,哪怕明知是傳聞,還是會寧可信其有,就好比現在,蘇璃也準備推着褚彧去往觀前區。
“褚彧,你看這花燈模樣,比錦城要多好幾種呢。”蘇璃看着街邊這些挂起來應景的形态各異的花燈,像個孩童一般雀躍,她生在山谷,其實很少看到這種風景的。
“璃兒,原來你還喜歡這些。”褚彧看着蘇璃與平日有些不同的情态,說不出來是心疼多一些,還是高興多一些。
蘇璃眨眼道,“我喜歡的東西可多了。”
褚彧笑道:“那你喜不喜歡綢緞莊對面,內河邊上那處三進宅?”
蘇璃看向褚彧所指的方向,果然有一座青灰色宅子傍着內河。那宅院高牆厚瓦,從外頭自然是看不着裏面光景。但是方磚墁地,後院銜接着內河,錯落有致,怎麽看都是一座上好的臨河宅子。
“這。。。你買了下來?”蘇璃轉頭問向褚彧。
“那日進平江城的馬車上,我答應你的。”褚彧聲音溫柔,像是此時夏末的晚風。
自己随意說的話,褚彧都放在心上,蘇璃心裏愈加甜蜜,雖說她不看重這些,可她才不想口是心非的推拒,自己夫君送的一番心意,她怎麽也要收下的。
“那現在我就等你的整個平江城了。”蘇璃借着打趣,掩下自己剛剛冒起來的羞色。
褚彧輕笑,“好。”
兩人往前又走了一陣,行人漸多,不過少有人望向他們這邊。雖說兩人姿容皆是不俗,但今日街上多是一對對互生情愫的男女,哪還會在意到旁人。
就這樣閑散地走着,褚彧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要和蘇璃提前說一下。
“對了,璃兒,有一事我想告訴你,過兩日,會有人來,她。。。。”
他話未說完,蘇璃突然停下了腳步。褚彧循着她的眼神望去,原來他們竟然已經走到了觀前區中心處。
觀前區的內河與其他各區不同,呈半月型,站在蘇璃這處一眼望去,那水面上飄滿了盞盞紅色水燈,好像挂在月亮上一樣,映亮着一片燭火,輝映岸邊青年男女的交耳身影。
整個內河的上空也都似乎被染成了緋色,置身于其中,宛若身處霞光之境,也難怪蘇璃一時迷了眼。
情人之間多是低語,所以最喧嚣的反而是岸邊擺着的許多臨時的商戶,叫賣着已經制成的油紙水燈。
“褚彧,我也想去寫一盞水燈。。”
“嗯,好。”
蘇璃洋溢着笑顏,推着褚彧走到岸邊人稍少的一處商戶那,買到了兩盞,順便借來了筆。
“你寫的什麽?”蘇璃借着褚彧的膝腿,很快便寫完了自己的。
褚彧則淩空拿着紅紙,筆下未停,溫聲道,“想腿快一些好,才能做我想做的事。”
“。。。。。”早知道還不如不問了。
待二人将紅紙分別藏進水燈的底座,蘇璃連帶着褚彧的一盞水燈,一并放入了內河中,看着兩只水燈相互依偎着飄向遠方。
等到夜深漸漸,行人散開,府衙的衙役在處理內河上的水燈之時,發現了不知為何一直沒被流水沖散的兩盞。
“哈哈,老劉頭,你看這兩盞燈怎麽也跟着情人兒似的,黏在一塊兒。”
“讓我看看寫的什麽啊。”被稱呼為老劉頭的人笑呵呵地打開底座,打開兩張紅紙。
【願褚彧四時安康,長命無憂】
【願蘇璃平安喜樂,得償所願】
*************************
回到璃王府時已是戌時末,幸好午後休息了一陣,蘇璃也不覺得困倦。
下馬車的時候,她覺得今日與以往有些不同,王府平日這個時候只在門口上着兩盞指路燭燈,今日怎的前院似乎是燈火通明的樣子。
再一想便明白了,定是王爺未歸,下人們也不敢休息。
初九一直等在王府門後,一聽到馬車聲,便開門将褚彧扶了下來,玲兒也在一旁迎上蘇璃。她雖也是去看水燈,但一個人總是要快過兩個人的。
“公子,錦城的馬車送到了,東西就擺在前院呢。”
“嗯。”褚彧轉向蘇璃,“璃兒,從錦城帶了些東西來,我們去前院看看你可喜歡?”
“還有?”
不是才替她買了一座宅子,怎麽又有要送的了。
雖說心裏當然是高興的,但其實她真的不缺,就連褚彧最早時候送的珠釵首飾,都還放在虞山的宅子蒙塵呢。
不想拂了他的心意,蘇璃跟在褚彧後面不一會兒便走到了前院。
兩個小厮捧着一個紅木箱子,那箱子像極了送來虞山時的木箱,只是相比大了一些。
“褚彧,其實我用不着那麽多首飾的。”蘇璃笑着說道。
“哎呀,王妃,你打開看看嘛。”一旁的玲兒忍不住提醒道。
蘇璃見玲兒笑的歡喜,狐疑地上前,在打開箱門的一剎那頓住。
那哪是什麽珠寶,分明就是一本本疊放齊整的古醫書冊。那書角折痕,泛黃半舊的書頁,不是從寬窄巷子淘來的,還能是從何處。
“你讓凝兒呆在錦城,就是為了這個?”蘇璃回頭看向褚彧,只覺得心裏有什麽東西快要溢出來了。
“若不是她,我怕別人找的不合你的心意。”
“其實在這平江城,若是找一找,也能找到些醫書的。”不用這麽麻煩。
褚彧臉上是溫軟的笑意,“可我只想給你最好的。”
玲兒等人在一旁聽了偷笑,識相地轉過頭去,蘇璃卻是呆立在原地,眼裏不自覺漫出些許霧氣。
她自小長在山谷,娘親待她極好,但洛绾心思郁結,常有顧不到她之處,再後來,便不提了。
不說男女之情,就算是朋友,也是到了錦城才遇到了那頭一個。
于是才養成了那樣看起來有些寡淡的性子,原以為這樣過了就好了,誰知遇到了褚彧。
他會将所有的情意都說與她聽,不管她要不要,他便只管給。
蘇璃抿唇低下頭,豔若桃李的臉上帶着紅暈,更加芬芳誘人,一路快步,雙臂直接環上褚彧,埋進他的頸窩處。
褚彧被蘇璃突然靠近的動作一楞,但馬上便反應過來,笑着伸手接過那軟香溫玉。
“璃兒,早知你如此,我不如多備着幾箱。”
蘇璃不理他的調侃,只顧又環緊了些,“你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
褚彧只覺得下颚處被蘇璃的碎發弄的酥酥癢癢,嘴角不自覺噙起笑意,
“因為,你是我的。”
月色漸濃,原本遮蔽着弦月的雲朵緩緩移開,落下的清亮餘晖灑在二人身上,久久都沒有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