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天色漸晚,整個皇宮籠罩在一陣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氛圍之中。
飛霜殿裏,瓷碎片鋪了一地,沒有人敢進來清掃。一直到入夜,殿裏只有坐在案臺前的梁淮帝和站在他身後的張福全。
張福全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不敢去點亮燭火,梁淮帝在聽到璃王消息時那張怒氣滿溢到快要冒出火的樣子,他現在還歷歷在目。
良久之後,殿裏發出的一聲嘆息,張福全快要麻木的神經一下子又繃了起來。
梁淮帝遠遠眺着殿門口傳來的一絲微弱的燭火,發出的聲音蒼涼,“尚藥局的太醫去了麽?”
“回陛下,已經去了,太醫回禀說,若是能熬過今晚,璃王便能,能活下去。”張福全憋了這麽久的消息,陛下終于是開口問了,他偷看了一眼梁淮帝,原來,就算是九五之尊,也有害怕知道一件事的時候。
“福全,朕從未想過讓彧兒死。”哪怕是那一年冬日,他命內室監推褚彧下水,他終究還是後悔了,即刻派人救了上來。
“老奴曉得的。”張福全在一旁垂首。
“你下去吧,朕想靜一靜。”
“是,陛下。”張福全走之前又看了眼梁淮帝,心下嘆了口氣,陛下怕是又想到夢妃娘娘了吧。
梁淮帝一個人孤寂地坐在偌大的飛霜殿裏,眼神空洞地望着不知何處,神色寂寥。
璃王府,從褚彧被擡進來開始,一整座府宅安靜異常,府裏所有的人的臉上都失了往日的神采,互相碰到也只是微微點個頭,沒有人有心情再去客套其他,因為就在今日,他們的王爺昏迷,而王妃不知去向。
褚彧身上的血衣已經被換下,有些絲線碎石已經嵌進皮肉,只能用針一絲絲一點點挑出來。
已過寅時,褚彧還是沒有醒。
“公子怎麽樣了?”初九沉着臉問向走過來的尚藥局太醫。
每隔半個時辰,太醫便會替褚彧把一次脈,這次與之前一般,還是搖頭。
Advertisement
“王爺被拖行數裏,沒有斷骨已是大幸,只是,我也不知他何時會醒,”太醫看了看窗外逐漸亮起的曦光,“剩下的,就只能看王爺的意志了。”
初九走向床邊,看着平躺在床榻上的褚彧,眼神晦明,公子,夫人還在等你,你一定要撐過來。
褚彧躺在床上,他聽不到外面的聲響,只感覺自己像是在做一個很長的夢,夢裏他在找一個人,他不想醒,沒找到要怎麽醒。
那個人有着最好看的的墨色長發,最溫柔的眉眼,漾着笑意的唇角,可是她在哪?
淚水從他眼角滑落入鬓,璃兒,你在哪。
**************
天邊晨曦微明,下馬坡上那輛老舊的黃皮馬車,早已出了燕山關,如今正駛在去往冀州方向郊道上。
蘇璃坐在馬車裏,眼睛紅腫,滿腦子都是褚彧看着她時的眼神。她看着他死死扣着馬鞍處被拖行的決絕姿态,那被他的血染紅的馬蹄印,還有在他快昏迷時絕望的眼神,不用閉眼都能在她眼前重複演現,撕扯着她的心生疼。
他身上會添多少新傷,他的腿傷會不會加重,他,會不會因她而死,她真的好想他。
蘇璃痛苦地閉上眼睛,夠了,真的不能再想了,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他不會死的,一定不會。他會來找她,在那之前,她要好好的等他。
無論如何,她一定要回到他身邊,連言玄亦都還活的好好的,她就絕對不能死!
車簾外此時順着縫隙傳來說話的聲音,蘇璃眼神一凜,放緩呼吸,刻意往前移了一點。
“瘦猴,走這條道不是繞遠了?”刀疤眼一臉不耐煩,他已經連續五、六個時辰趕路,如今已是眼冒金星。
“老大,往媵州最近是走水,不過您與鹽幫不對付;陸地最近是借道徐州,不過有些山路,後面兩個也颠不起,別生了病還拖累了咱們的行程,只能從冀州走。”柴瘦軍師一臉難色。
刀疤眼聽他一說,覺得很有道理的嗯了一聲,甩掉腦子裏的困意,将手裏的缰繩扯緊了些,也不知道那個金主是不是有病,花銀一定要等到了媵州邊關,才給他剩下的一半,不然他現在都可以去逍遙了!
“你說他們什麽身份?我看他們幾個穿的又不像大官,料子倒和我們上次劫的貢品差不多。。”刀疤眼一想到他策馬往後看時,那個男人死死拽着馬腳不松手時候的眼神,沒來由的一陣寒顫,那種感覺,他說不來,就仿佛自己已經被四裂了一般。
“老大,管他呢,哪個身份,我們都是賣命,有錢收就行!”
旭光微暖,照散了刀疤眼身上突然泛起的雞皮疙瘩,他在馬上定了定身形,也對,進了這個行當,什麽陣勢沒見過!
“老大,我再跟您商量個事兒。”瘦柴軍師擠眉弄眼地往後瞄了一眼,“嘿嘿,等老大你玩兒好了。。”
“啊哈哈哈哈哈。。。”
下面的話,蘇璃不想再聽,她從車簾處無聲地退回原來的位置,咬着牙努力使自己保持着鎮靜。
若依他們所言,他們不知太子和褚彧的身份,而其餘二十幾個高手訓練有素,也不似普通山匪,那這次他們便是中了有心人的算計。
聽起來最終是要去媵州?那不正是藺新瑤父親所在之地?但如果是藺新瑤,那為何要劫持北拓和談的皇子?她是太子妃,這麽做對她可有什麽好處?
蘇璃看了一眼一旁睡着的孩童,她進馬車之時便看到了躲在角落的十皇子。她記得北拓的十皇子應當是十歲,北拓人又生來高壯。可這個皇子為何看起來骨架不大,身子也瘦弱,反倒像是大梁7,8歲孩童一般。
她仿佛陷入了一團疑雲,但這些都不是當下最緊要的,最緊要的是接下去她該如何。
衣袖裏僅有四五支淬了毒的金針是她慣來備着防身的,但是外面有七、八個壯漢,以她之力,四五支金針能有何用?
還有這個十皇子,若是他們是沖着他來,就算她能僥幸逃脫,那她能帶他一起走嗎?
蘇璃在凝眉沉思中,突然旁邊的小皇子發出了一聲聲響。
“賽罕姐姐。”
誰的聲音?
被打斷思緒的蘇璃斜過頭往聲源處看過去,“你是喊我?”
從她上車時,他便一言不發,蘇璃還以為他不會大梁話,便也沒與他說話,可是他原來是會說的?
小皇子揚起小頭,點了點,“賽罕姐姐,在我們那裏,賽罕的意思是美麗。”
蘇璃聽了盡力扯起一抹笑,摸了摸小皇子的頭,對于孩子,或許與她自己的身世有關,她總是比較容易放下戒心。
“賽罕姐姐,我,”小皇子猶豫了一會兒,抿了抿小唇,“我們會死麽?”
他有些害怕,剛剛從蘇璃上馬車,他便看了蘇璃一路,看的都睡着了,醒來她還是在。所以他本能覺得她在陪着他,他想去要依靠。
那充滿童稚的聲音,冷冰冰地道出了眼前的困境,連蘇璃自己都不知道,他們即将面對的是什麽,可是。。
蘇璃輕聲道,“不會的。”
“真的嗎?”小皇子終于舒展了他的小眉頭,露出笑臉, “我還想回去見我阿娘。”
只是一說起娘親,小皇子低頭又有些悶悶的,縮了縮小腿,往蘇璃懷裏靠過去。
蘇璃任由他靠着,眼裏劃過黯然,“我也好想回去見他。”
馬車依舊片刻不停的往前趕,北拓小皇子也在蘇璃的懷裏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蘇璃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拍着他的背。
突然,蘇璃察覺到腳腕上有些細微動靜,片刻愣神之後,一股驚喜不由得冒上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