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重逢
瑟希達爾納沒有認出他來。
這說來也沒有多出乎意料, 畢竟當年他被高等精靈追殺時用的是人類傭兵“亞瑟”的身份。當時僞裝出那個身份的時候,他為了避免引起光明教廷的關注特地花費了大量心思去改變所有外貌特征,讓“亞瑟”和他本來的面貌截然不同。
而如果瑟希達爾納的消息靈通一些, 他也許會發現賢者亞倫和亞瑟長得一模一樣——當然, 即使他發現了這一點也不會造成多大的後果。
但到這個時候, 泰倫已經能成功确定一件事了:真正能夠追蹤到自己氣息的人根本不是高等精靈, 而是那傳說中如同神祇般存在的世界樹。
在兩百多年前, 他曾無數次嘗試隐匿、改換氣息和容貌,然而那沒有任何作用, 高等精靈們還是能通過未知的手段一次次找到他,逼得他差點就相信了他們口中說的“風能告訴我們一切”。
但在後來他得到玄甲後,他能夠靜下心來思考, 也漸漸發現了一個疑點。
那就是跟随在他身邊的灰鐵龍阿卡。
在那段歲月裏,阿卡已經長大了不少, 不再能被他揣在包裏帶着了。但是他為阿卡所做的僞裝也不過是用魔法藥劑把它從灰鐵龍幼崽變成成年綠皮龍的模樣。然而高等精靈們卻并不能尋找到阿卡蹤跡的方法來追蹤他,這讓他不得不懷疑那些家夥追蹤自己的依據到底是什麽?
這才有了這一次試探。
事實證明,他賭贏了。高等精靈們确認他行蹤的方法果然不是什麽氣息,而是某種常人難以察覺的力量痕跡。能做到這一點的也不會是高等精靈,只能是那棵不知道存在了多少歲月的世界樹。
泰倫微笑着說道:“我前段時間在追蹤一支盜獵者小隊,通過他們的口知道了尼多娜的消息, 就把她救出來了。”
瑟希達爾納遲疑了一會兒, 點頭致謝道:“感謝您的幫助, 您真是像傳說中一樣正義又善良。”
泰倫又笑了一下, 将面甲帶了回去, 說道:“既然沒事,那我就先走了。”
聞言尼多娜卻急了,她皺着臉掙脫瑟希達爾納的懷抱,上前幾步攔住泰倫:“等等!你救了我,我還沒報答……”
“尼多娜!”瑟希達爾納出聲喝止了她,将她拉回身後,客氣地對泰倫說道,“尼多娜我們會把她安全送回母神身邊的,精靈族會牢記您的恩情。”
泰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擺手向森林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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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多娜沒有說謊,這裏已經不是精靈之森了,而他也沒了繼續探索這裏的必要。在看見瑟希達爾納的那一刻,他有那麽幾秒想要沖動地出手,為兩百多年前那個被追殺得狼狽萬分的自己報仇。
不過這個念頭也就只在他心底轉了幾秒罷了,甚至都沒來得及顯露出來,就已經被他重新按滅了。
他無法确定卡洛斯是怎麽想的,雖然從現在看來,卡洛斯與這些精靈并不站在同一陣營,但他還是有點猶豫;此外他也無法确定有多少高等精靈留在這裏,在不使用全力的情況下,他也沒辦法确保能殺死所有知情者。
更何況這些老精靈已經活不了多久了,所以,為了別自找麻煩,就算了罷。
——
五天後,泰倫離開了這片樹林。他路過了自己達曼芬人朋友給他留的通道,卻沒有進去,只是繼續前行,一路來到了伯蘭帝國境內。
伯蘭帝國臨近極北冰川,這裏的氣溫遠比地處南方的法爾洛魔獸山脈寒涼,在法爾洛已經入夏的當下,伯蘭帝國很多地方卻才堪堪入春。這種現象在莰斯塔爾小鎮中表現得尤為明顯,這裏的人們每年都要熬過整整十個月的嚴冬才能迎來短短兩個月的春秋。
而現在,正是莰斯塔爾一年中那短暫的春天。
空氣中彌漫着的香甜氣息仿佛能叫人産生浸泡在蜂蜜中的錯覺,穿着漂亮長裙的女人們挎着花籃在人群中起舞,帶着氈帽的男人們在臺階上放聲歌唱,而孩子們則成群結隊地舉着裝滿花蜜的小碗從街頭跑到街尾。
今天是莰斯塔爾的“花蜜節”。
在這個既不繁華也不富饒的小鎮裏,春之女神卻賜予了人們一種神奇的植物,它們用整整一年來生長,又在莰斯塔爾最溫暖的那三天裏拼盡全力地綻放。
在那漫長的沉睡時間裏,它們在臃腫的花苞裏囤積了濃稠的花蜜,人們甚至不用期盼那些不耐寒的勤勞昆蟲來到此地将之釀造成蜂蜜就能品嘗到完全不遜色于此的甜蜜。在這三天裏,他們只要用一把小刀剖開它的花苞,就能獲得滿滿一碗金黃透明的蜜糖。
莰斯塔爾的人們視之為春之女神的恩賜,并将這種只生長在此地的花命名為“女神的微笑”。
泰倫披着一件深藍色的鬥篷漫步在小鎮古樸的街道上。
“珍妮,要來一杯‘女神的微笑’嗎?它會讓你開心起來的!”
“哦,我的小甜心們,來拿好女神賜給你們的快樂。”
“新的一年又來啦,讓我們幹杯~”
“瞧我的這杯比你的甜。”
“胡說,明明是我的比較甜!”
“女神在上,你們把花蜜撒在衣服上了!”
周圍的熱鬧歡慶讓破舊的小鎮整個都明亮起來,泰倫卻靜悄悄地穿過擁擠的人群,躲到了一個偏僻的角落裏,半靠在牆上深深吸了口氣。
甜而微涼的空氣鑽入他的鼻端,本是清香可人的味道卻讓他莫名地喘不過氣來。一種熟悉的壓抑感就像是藤蔓一般一點點纏繞上他的身體,将帶有麻痹效果的毒液注入他的皮膚,讓那種讓人陷入瘋狂的恐慌擴散開來。
這種感覺叫做孤獨,他曾經與之為伴,卻也許久沒有體會過了。
泰倫擡手遮住眼睛,将剛剛吸入的空氣緩緩吐出。
原先他可以給自己定一個目标,告訴自己卡洛斯就在精靈之森裏,然後向着這個目标一步步前進。可是現在他卻徹底失去這個目标了。
一個揮舞着兩個酒杯的醉漢搖搖晃晃地撞進這個角落,一眼看見了泰倫。他哈哈笑着大聲喊道:“嗨,夥計,你要不要來一杯蜜酒?我敢打包票,只要一杯就能讓你忘了一切煩惱!”
不等泰倫做出反應,醉漢便一把把一個杯子塞到了泰倫手裏,而後拖着他來到了一個小攤前,用力把他按坐下。
泰倫任由他拉着走,沒做任何反抗。
醉漢搖晃着酒杯對攤位老板得意道:“看見了嗎麥克,我給你拉來了一個顧客!你是不是該再送我一杯蜜酒?”
攤位老板沒好氣地揮手罵道:“滾滾滾,你這個沒臉沒皮的酒鬼!你都白喝了我多少杯蜜酒了!”
“哎呀,別這麽說嘛,我親愛的哥哥,今年才十三杯而已。”
“你給我滾!”
老板趕走了自己的酒鬼兄弟後轉頭對泰倫和氣地笑道:“您要來杯蜜酒嗎?這幾天是喝蜜酒最棒的時間了!”
泰倫沉默了一會兒,從兜裏掏出一枚灰撲撲的銀幣放到桌上。老板眉開眼笑地收好銀幣,從身後的酒桶裏舀了半勺金黃的麥酒倒到碗裏,又從另一個桶裏舀了半勺花蜜兌進去,而後将碗放到泰倫面前:“祝您在女神的祝福下獲得好運!”
泰倫瞧着那碗麥酒,突然更不想說話了。
不過雖然這老板的“蜜酒”制作的方法如此敷衍,人們還是非常捧場。在花蜜節的這三天裏,他們沒有為“蜜酒”設置固定的價格,有的人願意支付銀幣,有的人則只付出了幾枚貝幣,他們都能獲得一杯麥酒,唯一的區別只是獲得“祝福”的多少而已。
在如此歡慶的節日裏,很少會有人長時間坐在某個固定的地方,所以人們往往都是自己帶着杯子,買了蜜酒就端着走了,再次加入狂歡裏。
就好像整個小鎮裏只有泰倫一人與周圍的一切格格不入。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一個銀幣的原因,老板并沒有表現出想趕他走的意圖,泰倫于是就在這裏安靜地坐到了太陽下山的時候。他那杯昂貴的麥酒還完整地擺放在面前——這是當然的,他根本沒有脫下面甲,也就喝不了酒。
泰倫平靜地看着人們結束了一天的歡鬧,看着街上的人一點點變少,而後在老板收攤前自行離開了。
他又沿着早上走過一遍的路原路返回了小鎮門口,在守衛士兵奇怪的目光中出了鎮門,迎着那逐漸沉入遠方的群山之下的橙紅色圓盤走去。
這個小鎮太甜了,甜到讓他有點受不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泰倫突然看見天空中出現一個小黑點。他下意識地盯着黑點慢慢擴大,因為逆光而顯得模糊的輪廓也一點點清晰起來,在夕陽下反射着暖黃的光暈。
泰倫的腳步驟然停住。
那個黑點飛快地擴大,就好像也看見了他一般,在飛到某處時突然一個轉彎極速降落,而在它觸碰到地面的一剎那,它已經距離泰倫只有不足十米的距離了。它是一頭銀色的鷹,泰倫敢保證,它和自己十幾天前救過的那頭一模一樣。
鷹用淺茶色的眼睛凝視着他,身體緩緩拉長,沒多久便變成了他所熟悉的那副樣子——銀發、銀翼,眼睛清澈又明亮。
卡洛斯一步步的走近,腳步越來越快,最後幾乎是用撞的狠狠抱住了他。泰倫聽見耳邊精靈的呼吸聲極其急促,似乎還因為壓抑着激動而帶了點顫抖。
“泰倫。”
“……嗯。”
“你願意聽我唱歌嗎?”
泰倫看着遠方漸漸沉入地底的太陽,突然忍不住低笑起來。
“那你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