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贖罪
第102章 贖罪
“趙嘉樹雖然欠揍,但他其實說對了一件事,我确實害死了人。”周引道。
林硯冰不太認同他這說法,馬上說:“可是!造成這最後悲慘結局的源頭,不應該是李成鵬和楊浩霸淩別人嗎?”
因為那場霸淩,徐勝才會抑郁症鬧自殺,這個事情才會被他們當時的班主任傳到周引媽媽耳朵裏,他媽媽才會因這通失真電話突發心梗而亡。
至少,在林硯冰這個外人眼裏,這整件事情的因果緣由,與周引相關不大。
“不,最最開始的源頭,确實是我。”
周引難得地反駁林硯冰,他面色沉靜,眼裏卻藏着點情緒,正被他拼命壓制着。
眼睛雖明亮,內裏透出來的神采卻異常的頹唐荒敗,像碎掉的玻璃。
“我是那樣一個不堪的人,物以類聚,結交的自然也不是什麽好人。我母親也自然不會懷疑那通電話的真實性,因為在她心裏,我就是能幹出這種事的人。”他道。
“如果我早點聽她的話,早點醒悟,早點和那幫人劃清界線不同流合污,做一個清清白白的乖孩子,她就不會因我而死。”
林硯冰緊抿着唇,她能理解周引的想法,這邏輯确實也說得通。
說到底,這就是個閉環,繞來繞去,誰都有責任。
但周引一定要去争當那個最大的罪人,把自己死死困住,這就不太對了。
“況且……那場霸淩,我也并不是毫無參與。”周引開口,目光深沉,思緒浸入到無邊回憶裏。
“旁觀者比施暴者好不到哪去,我那時的冷眼旁觀,的的确确,是将徐勝逼向深淵的其中一步,脫不了罪。”
徐勝那時被李成鵬楊浩欺負,成績一落千丈,中考前的好幾個月都是因病休學,最後連個像樣的高中都沒考上,至此斷送了前途。
而他一開始是撞見過這場霸淩的,他在樓梯口的拐角看見了李成鵬那幫人在揍人,四五個男生,把徐勝一個人圍在中間,你一腳我一腳,踢得正歡。
男生文弱瘦削,一張臉都已被打得看不出原本的樣貌,哆哆嗦嗦地趴在地上。
他見周引過來了,還以為抓到了救命稻草,于是拼命撥開眼前的幾雙腳,爬到了周引邊上,用顫抖的手抓着他褲腳,用更加顫抖的聲音向他求救:
“幫……幫幫我……”
李成鵬聽到他的求救,猖狂地大笑:“不愧是乖乖仔啊!真是一點兒也不了解我們!連周引都不認識!我告訴你,你求錯人了,這是我好哥們兒!他沒幫着我揍你都算好了,還幫你?開什麽玩笑?”
周引微微蹙眉,問李成鵬:“這就是撬你牆角那個?”
他前期已經被李成鵬灌輸了太多編造出來的徐勝的惡行,帶了偏見,以為徐勝也是他們那圈子裏的混混。
再加上被自己的一堆家務事鬧得心煩,本就不太想多管閑事。
于是,他只是冷漠地走開,什麽都沒做。
徐勝抓在他褲腳上的手頹然落在地上,望向他的眼神中滿是黑壓壓的絕望。
周引永遠也忘不了那一眼。
中考當天是他最後一次看見徐勝,男生被抑郁症折磨,瘦得不成樣子,他那時已經知道了真相,本想過去道歉,徐勝卻像受驚的獵物,看見他就跑了。
所以到最後,他連一句“對不起”都沒能說出口。後來聽說徐勝搬家搬到很遠的地方,從南方到北方,音訊全無、生死不明。
醫務室的白窗簾被風吹動,飄拂着,勾勒出風的形狀。
房間裏靜默了許久,周引突然毫無預兆地道歉:“對不起啊。”
這話把林硯冰整懵了,一臉疑惑。他向誰道歉都道不到她的頭上吧?
“你說過,凡事要留有餘地,不極端,要控制自己,要存有溫良和理智。”周引娓娓道來,複述着她之前解釋他名字的話術。
少年的神情有些落寞,聲音發緊:“我都聽進去了,可我……可今天的事……”
“這麽久了,我還是跟以前一樣,沒半點兒長進。”他嘴角勾起自嘲的弧度,笑得有些苦。
林硯冰都覺得自己快不認識周引了,他之前從沒在她面前表現過如此擰巴敏感又脆弱的一面,事事都覺得是自己的錯,事事都懷着愧疚與自責,心理負擔不是一般的重。
少女正色,字字清晰地說:“如果趙嘉樹真的對你說了那些話,那你打他,沒錯。你不用道歉,不用向任何人道歉。”
周引愣愣看着她,沒料到她竟然是這種想法。
“以前的事,你覺得你母親是因你而死,那場霸淩你也有份兒,你交錯了朋友,做錯了事,逃不開責任。是不是?”林硯冰問他。
周引沉默點頭,遵循內心。
“我雖然不太認同你把責任都歸咎于自己的這種想法,但我畢竟是個外人,不知道細枝末節,也沒空去追究所有人的想法和苦衷,所以我沒資格去談論這整件事的好壞善惡。”林硯冰說着,盡可能客觀。
“誰是造成徐勝和你母親悲慘結局的最大兇手,誰該負最大的責任,這些其實都不用去深究,但我很明白地告訴你,絕對不是你。”
周引怔愣了下。
少女接着說:“當然你心裏的自責與愧疚是應該的,你應該為自己曾經的錯誤付出代價,我并沒有為你洗白,錯了就是錯了,這是既定事實。”
林硯冰深吸一口氣,鄭重而緩慢地告訴周引:“但你的罪,已經贖夠了。”
周引頓時感覺自己的心髒用力跳動了一下,震得胸口發麻。
“聽明白了嗎?”她一副小女王樣兒。
周引什麽都說不出來,愣愣點頭。
“這麽長時間的改過自新、痛定思痛,真的已經夠了,你還要折磨自己幾年?”
林硯冰靈魂發問,周引當然答不出來。
“聽我的,有些時候,放過自己,能少很多煩惱。”少女挑眉,“這話耳不耳熟?”
“勸我的時候倒是豁達得很,心靈雞湯和人生大道理一套又一套的,我還以為你的思想多開闊呢,結果到了自己身上,就都不會用了。”
林硯冰伸出手,手指不輕不重地戳了戳周引的額頭,學着他當時的語氣:“小腦袋瓜不要想這麽多,一天天的,累不累啊?”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少女手指溫度微涼,戳在他額頭上,周引卻覺得像烙鐵,炙熱無比,連帶着他的整顆心都是滾燙的。
就這樣……被她烙下印子了。
*
隔壁的趙嘉樹,捂着左眼撕心裂肺地喊:“醫生!醫生!我的視網膜還在吧?我的眼睛不會瞎吧!?快救救我啊醫生嗚嗚嗚……”
校醫:“……”
這孩子,多少有點大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