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除夕夜的年宴通常會開到第二日天明,武人多得地方沒什麽束手束腳的規矩,只要興致來了,那粉衫羅裙的秀坊姑娘也能踩着桌子喝倒好幾個君山兒郎。
盟裏正趕上新舊交替的時候,燕崇與蕭縱本就是最遭人矚目的,眼下蕭縱不飲宴不露面,就連宴前論功行賞的時候都是葉宸代替,所以來自整個浩氣盟上上下下的敬佩、嫉妒、仰慕、審視、忌憚,全都讓燕崇一個人受了。
也就是穆玄英明裏暗裏護着,再加上有個燕烨幫忙擋酒,這才保得燕崇沒直接醉死在席間。
他脫身回去時已經過了子夜,房裏的燈火悉數熄滅,只在進門的地方留了一盞紅燭。
燕崇沐着光亮使勁甩了甩昏昏沉沉的腦袋,他離席後找了個隔間把自己洗涮了一番,又換了衣服,特意除去了身上的酒氣。
按照往日的作息,此刻溫杳早已蜷在床裏睡了,燕崇吹了燭火打算靠在床頭湊合一宿,他發間還沒完全幹透,若是同溫杳睡一起,可能會讓溫杳沾了水汽着涼。
雖是年關歲尾,盟裏卻沒什麽煙火爆竹的動靜,偶爾有幾聲也是從龍隐山那邊傳來的,聽起來還不如水壺裏燒開的水泡響。
這也是燕崇提前安排的,溫杳懷着孩子需要充足的睡眠,而且更受不得驚吓,盟裏人多事雜,他要多在意這些小事才能把溫杳照顧好。
燕崇坐去床邊倚上床欄,似是察覺到他回來了,溫杳迷迷糊糊的動了幾下手腳,慢吞吞的蹬開了半邊被角。
“燕……唔……”
“是我,你安心睡。”
燕崇拉過被角幫溫杳重新掖了掖被子,熄了燭火的屋內只有零星一點月光,他看不清溫杳的面容表情,但僅僅一個輪廓就能讓他滿目柔和。
他能察覺到蕭縱來過,另一個天乾的信香雖是被某種香氣蓋過了,但依舊瞞不住他。
燕崇如自己許諾過的那般平靜随和,溫杳抓着他的腕子不肯松手,他便俯身去将睡昏頭的溫杳抱進了懷裏,始終沒有流露出嫉妒或是厭惡的情緒。
“我身上還沒幹,阿杳聽話,我一會就……阿杳?”
溫杳比平日裏黏人多了,燕崇本想抱着他哄上兩句,可他卻一直往悶着頭往燕崇肩窩裏埋,全無往日裏那股乖順聽話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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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不睡……燕崇,難,難受……嗚——”
孕中腦子發昏,加上還沒徹底睡醒,溫杳整個人都是懵乎乎的,他環着燕崇的頸子別別扭扭的挺着肚子,一時也說不清到底是哪不舒服。
屋裏的燭火重新續上,溫杳被晃得眼裏發紅,他蔫頭蔫腦的趴在床邊吐得直不起身,床下接穢物的小盆裏除了吃食的殘餘之外,還有些許沒消化完的糯米團子。
燕崇難得沉了臉色,糯米是最不容易消化的吃食,溫杳孕中本就腸胃脆弱,前幾日他就是擔心溫杳吃完難受所以才回絕了溫杳的請求,否則就以他對溫杳的寵溺程度,怎麽可能輪到蕭縱來當這個好人。
溫杳吐得眼尾挂淚,他這幾日胃裏剛消停一會,眼下這麽一鬧自然好受不到拿去,更何況腹中還有一個孩子,他吐都不敢使勁吐。
這點貪嘴吃下的東西在胃裏鬧騰了一晚上,現下吐出來才勉強好受一些。
溫杳趴在床邊可憐兮兮的抓了抓褥角,蕭縱沒什麽常識,而他是個通曉醫理的大夫,如今因為一時貪嘴起了僥幸之心,鬧成這樣實屬活該。
可即便是知道自己有錯在先,即便是知道燕崇正在生氣,溫杳也還是下意識癟着嘴巴往燕崇身邊湊了又湊。
“燕……”
“喝口水,再漱一漱,還吐嗎?要是吐完了我去給你熬藥。”
燕崇繃着一張俊臉給溫杳順了順氣,也就是溫杳實在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舍不得打舍不得罵,不然他是真想捏着溫杳的臀尖好好問問他這麽多年的醫書是看到哪裏去了。
“不喝……不喝……燕崇——燕崇……”
溫杳半眯着含淚的眼睛側頭去蹭了蹭燕崇的掌心,他始終不是個太主動的人,于他而言這樣的動作已經算是破天荒的親近了。
如緞的長發攏去肩頸,溫杳鴉睫微顫,他眉目倦怠的摸索着枕去了燕崇腿上,細白的指節先是搭上衣擺,後又伸去了燕崇腕間緊緊攥住。
“我不喝藥,燕崇……要拍一拍,拍一拍就好了……”
來自天乾的安撫比任何靈丹妙藥都好用,溫杳皺着鼻尖溢出些許同貓一樣的小呼嚕,他很少有這麽撒嬌耍賴不懂事的時候,眼下興許又困又難受實在扛不住,故而才露出賴唧唧的一面。
“燕崇……唔,要拍一拍……”
溫杳又小聲嘀咕了一句,繼而便迷迷瞪瞪的埋去了燕崇腹間。
他突然小時候經常見過同輩的師兄弟這樣賴去師長懷裏撒嬌,萬花谷中師門風氣一貫親和,尤其是四五歲剛開蒙的小弟子,總是成串兒的跟在師長背後咿咿呀呀的鬧騰。
每逢有個頭疼腦熱的,這些個從小學醫學典小孩們就會四仰八叉的撒潑打滾,非要鑽去師長懷裏,全無日後的風雅模樣。
溫杳微微撅了一下嘴,他自幼就是這種老實脾氣,他從未怨恨過父親的古怪生疏,但說到底他還是羨慕的。
“……”
纖瘦漂亮的指節攀着握刀持盾的脈門,單是這一個小小的動作就足以讓燕崇心血沸騰,他沉默半晌,終究是毫無辦法的伸出手去想将溫杳撈進懷裏抱穩。
“不抱,枕着,燕崇……要枕着。”
溫杳側着腦袋埋在燕崇腹間搖了搖頭,他喜歡這麽枕在燕崇硬邦邦的大腿上,情事之外的信香沒有那麽強的侵略性,他糊裏糊塗隔着衣襟使勁嗅了兩下便覺得渾身發軟。
“好,好,不抱,那你稍側一些,小心肚子,我好幫你拍一拍。”
“好哦——”
又是那種來不及收住的尾音,溫溫軟軟的撓着心尖。
溫杳實在是可愛得過分了,燕崇不合時宜的鼻子發癢,他滿心滿眼什麽都不剩了,只知道趕緊俯身去摸着溫杳的脊背輕輕拍撫。
燕崇掌心寬厚,總是讓人覺得安心,溫杳舒舒服服的勾起唇角哼出了半聲餍足的氣音,面上還有些細軟的發絲垂在臉頰邊上。
随着不輕不重的拍撫,溫杳埋去燕崇腹間連着打了好幾個淺淺的呵欠,燭火映得他眉目愈發清俊柔和,他鼻翼兩側的小雀斑已經幾乎看不見了,原本溫潤的五官也因為孕事而蒙上了一股子地坤才有的俏麗。
燕崇整顆心化得徹底,他拿溫杳一點辦法都沒有,即便氣得牙根癢癢,他只能暗自在心裏把這筆賬算在蕭縱頭上。
溫杳安然睡下之後,燕崇又守足了一個時辰,等到天将明時溫杳抱着他的腿根睡得連口水都出來了,他才勉強放心。
蕭縱連着幾日沒能往溫杳的屋裏進。
初一頭一天,燕崇哄着溫杳吃過早飯喝過藥之後,特意提着玄鐵盾來找他打了一架。
無論是插旗切磋還是行軍打仗蕭縱幾乎就沒嘗過敗績,他巴不得和燕崇硬碰硬的來一場,可燕崇純粹是來拿他撒氣的,全程以盾代刀逼得他無處可攻險些跳腳,而後又趁着他攻勢太盛來不及回防,趁機朝着他屁股踹了好幾腳。
連着後腰帶屁股,蕭縱背後生生被踹青了一大面,燕崇下手有分寸,既讓他消停趴在床上歇了兩天又沒傷到他筋骨,惹得來給他推拿敷藥的大夫都啧啧稱奇,恨不能讓遠在南屏軍中的小徒弟跟着一起來見識一下。
蕭縱愧疚得要命,挨了揍也不敢聲張,燕崇不讓他打擾溫杳休息,他就只能在每日上完藥後瘸着腿趴去溫杳窗邊瞄上幾眼。
溫杳身體沒有大礙,燕崇看着他喝了三天藥,吃了三天清粥小菜,這就算是幫他養了養胃口。
正月十五之前惡人谷與浩氣盟的各處據點城池均不開戰,這是歷年約定俗成的規矩,今年又趕上情況特殊,穆玄英與莫雨定下來半年之後的南屏約戰,想來在此之前陣營雙方應該再無大型戰事。
燕崇想搶在正月之前把盟中事務清點利落,一轉眼孩子已經接近六月,溫杳體質特殊,想來早産的可能性大,浩氣盟畢竟不是個能生産安胎的地方,燕崇想着正月之後告個長假,就算溫杳不願回萬花谷,他也得帶着溫杳另找個地方待産。
初四一早,燕崇出門去了議事廳,南屏一事之後,柳昊那一夥人大多被斂去實權,他要想将盟中那些錯綜複雜的勢力肅清,就必須趁着這個來之不易的機會下手徹查。
他前腳剛一出門,蕭縱便托着将将能走利索的腿腳親自下廚煮面,在連着燒裂後廚師傅兩個砂鍋之後總算對付出了一碗能入口的家常面。
這回的飯食是燕崇囑咐盟中軍醫盯着蕭縱做得,沒有傷胃的東西,而溫杳也長了記性,記住了蕭縱是個不靠譜的人。
所以這回無論蕭縱怎麽拍着胸口保證湯面絕無問題,溫杳都态度堅決的只吃一小半,等到确認了腸胃不會難受之後,他才讓蕭縱去把面重新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