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蟲
第20章 蟲
居意游今天本來是沒有早八的,可昆蟲學的老師不知道發什麽瘋,忽然加了節實踐課。
他迷迷糊糊站在後山試驗田接過網時,忽然想起自己沒有吃早飯。
也對,齊顯不知道他今天要上課。甚至昨天晚上之前,他自己都不知道要上課。
他摸着癟肚子深深嘆氣,在吃早飯上,他好像過于依賴齊顯了。
這不是個好征兆。
至少如果齊顯意識到這一點,可能會把他當麻煩避而遠之。
那居意游就又吃不上早飯了。
說到底,這節課的目的是來觀察昆蟲越冬蟲态,什麽時候不能觀察啊?為什麽非要放在早上八點啊?
管程替老師解釋:“畢竟上課的時間段裏,早上最冷,更容易觀察吧。”
居意游不接受這個說辭,他撿了片葉子,用葉梗戳着螳螂卵鞘:“你的意思是,這玩意兒早上裝死,中午暖和了爬出來玩,晚上冷了再縮回去嗎?”
管程略一思索,堅定道:“不可能!”
居意游無語。但在老師面前還是得做做樣子的,再怎麽抱怨也得捧場。
他抓着網左揮右揮,來了套廣播體操,試圖表演笨拙又努力的聽話優等生。
直到一旁的管程驚呼:“居意游!別動!你背上有只蝴蝶!”
居意游眼睛驀然放大,他僵在原地:“什麽?你幫我網住,讓我看看!十二月了還活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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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蝴蝶在冬季會以卵、蛹或幼蟲的形态過冬,幾乎不會出現成蟲。這只蝴蝶屬實是違背了教科書的存在,因此十分珍貴。居意游認為,它很可能具有極大研究價值,雖然他能力有限,不知道該如何研究。
管程小心翼翼地把網扣在居意游背上,他接過居意游的網,想塞進縫隙,讓兩網形成合圍之勢。可這蝴蝶鬼精,見情況不對,便從縫隙裏溜走了。
居意游的餘光正瞥見它,他拔腿追了上去:“嘿嘿,蝴蝶。”
居意游:“別跑別跑,我來追你喽!”
居意游:“乖乖,停一停,讓我看看你是什麽蝶!”
這種積極性怎麽都不像裝出來給老師看的。
管程把網扛在肩上,慈祥地看居意游撲蝶玩鬧,就是話語沒那麽慈祥——“聽得懂蝶語不?它說,‘我是你蝶’。”
居意游腳步一停,反應過來後破口大罵:“滾!少玩諧音!別占你爹便宜!”
要不這只蝴蝶能活到現在呢,人家快被逮了知道往試驗田飛。試驗田能飛着過,卻不好走着過。居意游若是貿然踏進去,很可能踩到珍稀品種。
但這麽久的實踐課也不是白上的,面對聰明昆蟲,居意游也自有一套解決方法,他脫下鞋襪,踮着腳尖進入試驗田外圍,腳指頭緊緊抓着未種的邊緣。如此動作,網就能伸得更遠。
居意游胳膊正抻着,渾身肌肉緊繃,忽然頸後一陣熱氣撲來。
他以為是管程這小子使壞,看都沒看,一拳頭直搗後方。
好像、不對,毛茸茸的、溫溫的。
他的手在上撫了一會兒,心率急劇上升。
他喉結一滾,面帶笑容,扭頭緊張道:“你…你好。”
溫順的西門塔爾牛忽然失控,打得大家措手不及,一個個羽絨服都來不及套就追着牛跑進兩度的冷風中。
然而等牛停下,大家松了口氣時,才發現,這僅僅只是個開始。
“別動!同學,你千萬別動!”老師壓低聲音提醒居意游,腳步緩慢靠近。
居意游一轉頭就看見張憨厚的牛臉,它鼻腔的熱氣噴灑在自己身上,像蟲子在身體裏安家産卵。
居意游腳尖緊抓松軟的土地,胳膊還使着勁握網竿。對視良久,他維持着這姿勢,汗珠逐漸從額頭滾落。
齊顯氣喘籲籲地被裴則渡拉過來,看見的就是這幅場景——人牛近在咫尺、深情對望。危險又暧昧。
齊顯不敢相信:“那是誰?”
裴則渡神情嚴肅:“毫無疑問,居意游。”
肉牛與鬥牛的攻擊性不能相提并論,但西門塔爾牛以體型大而聞名,這頭牛的體重少說有好幾百公斤,它要是有意襲擊居意游,那就不是醫院救得了的。校園牆第二天就得召開個QQ空間追悼大會。
裴則渡覺得老師提出的用食物引誘牛的方法太過仁慈、且有更多不确定因素,她提議立刻聯系保安來打麻醉。老師用眼神拒絕了她。
裴則渡轉頭跑到齊顯身邊,“你在這裏觀察情況,我去拿手機聯系導員,看看能不能采取更有效的措施。”她跑出兩步,又折返回來,“你一個人沒問題吧?”
齊顯點點頭。
裴則渡:“你冷靜點,注意安全。”
齊顯按住顫抖的雙腿:“我超冷靜。”
從最開始這頭牛狂奔來此,管程就跟在牛的身後。此刻他正估計着自己一腳能不能把牛踹翻。
管程在後側方,處于牛的視野盲區。他擡腳找着合适的位置。
居意游的嘴巴微張,含含糊糊道:“程哥…別,你這一腳如果沒成功,我今天可能就交代在這兒了…”
管程:“那怎麽辦啊,我怎麽覺得老師的主意那麽不靠譜。”
居意游:“我要是知道,我的腳趾現在就能解放了。”
居意游能按住焦躁的管程,卻按不住旁觀的群衆。眼看着人越來越多,他生怕這牛一緊張就對他進行物理沖撞與踐踏。說來也是,這頭牛幹嘛盯着自己不放啊?他到底有什麽魅力,能讓一頭牛折服?他不要這份魅力了行不行啊!
齊顯忙着疏散群衆,人群越聚集居意游就越危險,尤其是離居意游較近的地方,最容易刺激到牛,他急得磕磕巴巴、一句話拆得七零八碎。
可惜大家怕的不是危險,而是沒熱鬧可看。齊顯費盡口舌也勸退不了幾個人。
齊顯一時沒注意到所有人,便有一位同學試着靠近牛。
只是這邁出的一步,恰好就驚動了牛。
牛長哞一聲,張開了嘴就向居意游的頭湊過去。
怎麽回事!你不是吃素嗎!不要突然換口味啊!
齊顯腦子一空,身體完全不受控制,徑直向那個方向沖去——
他的目的明确又自不量力——
他要推開牛的頭——
只是腳下不知被什麽一絆,胳膊撲錯了方向,撲在居意游身上。而他自己失去平衡,帶着居意游向側方倒去。
試驗田旁是一個緩坡,因為角度條件不好,被種植的同學放棄了。他倆正好抱在一起骨碌骨碌從坡上滾下來,像兩只抱團西瓜蟲。
齊顯茫然地擡起灰撲撲的腦袋,看到了身下同樣茫然的居意游。
很快,居意游的茫然轉為感激:“你救了我。”
齊顯:“是、是嗎?”他的本意不是推開居意游。
居意游:“恩人。”
齊顯:“大可不必…”他的目标是牛頭才對。
居意游:“你摔得疼嗎?”
齊顯:“大概、和你差不多。”絆他的是什麽?石頭?粗樹枝?
居意游看他心不在焉,雙手扳過他的臉:“我永遠記得這一天,你在牛嘴下救了我一命。”
齊顯:“你還是忘了吧。”聽起來很荒誕。
與居意游一樣,管程也難以忘記這一天。
他站在最佳觀影位置,無比清晰地看見齊顯朝牛撲來,卻被牛伸出的腳絆倒了。于是齊顯和居意游一起滾落小坡。
他心安下來,正納悶這牛怎麽那麽蠢,親自放跑了不太合胃口的食物,就看見——
牛的嘴巴靠近了試驗田。
它一口籠住田裏的小麥苗。
啊,原來它的目标是試驗田的作物,不是居意游。
它可能也在好奇,這人類怎麽這麽沒眼色、擋在自己和食物之間一直不動,所以伸出一腳,把居意游和齊顯這兩個影響它進食的東西一起解決了。
這哪是蠢。這是成精了。
管程繞去緩坡,正看見居意游感激涕零地準備給齊顯磕頭,他解釋的話語堵在嗓子裏講不出來了。
無所謂,反正牛不會說話,姑且冤枉它有故意傷人的念頭,也不會怎麽樣。
而且講了又如何,真的會有人相信世界上有頭為了麥苗智力陡增的心機牛嗎?
反正他要是沒看見全程,他絕不會相信。
裴則渡帶着保安趕到,急切地跳下巡邏車,卻發現一切已塵埃落定。
她正準備慰問受驚的居意游一番,卻瞥見牛在田裏嚼着東西。
裴則渡急忙沖過去:“你不能吃麥苗!停下!”
終于有人在意學長學姐辛苦種下的冬小麥了。
可裴則渡的下一句話是——“萬一打了藥吃壞肚子怎麽辦!”
萬一吃壞肚子的時候剛好又要掏牛怎麽辦!
算了,小麥還是無人在意。
齊顯和居意游摔得灰頭土臉,裴則渡上半身沾着從牛身上滑下來時蹭的泥巴,只有管程幹幹淨淨,看得髒兮兮的三人直想把他按進試驗田。
管程鼻子靈,總覺着空氣中彌漫着什麽古怪的氣味,還有些熟悉,他問:“你們有沒有聞到什麽味道?”
齊顯和裴則渡一激靈,心虛地偏過頭。
管程:“你倆幹什麽了?”
齊顯支支吾吾:“掏、掏牛。”
居意游:“掏牛?什麽是掏牛?”
裴則渡重複自己最初給齊顯的解釋:“把手伸進牛的下面、後面,伸進去,拿出來。”
居意游點頭,頓悟:“哦,掏牛屁股…”他說完一愣,驚道:“哈?!掏什麽?”
裴則渡字正腔圓:“掏牛屁股。”
居意游雞皮疙瘩起了一身,一個小跳躲去管程身邊:“哪只手…齊顯,不會是你抱我的那只手吧?”
齊顯無奈:“我哪有抱你,我們只是剛好一起滾下來。”
居意游:“你沒有否認,看來就是那只手!”
這邊來來回回一個重點在掏牛的手、一個在全是意外,吵了半天和對方壓根兒不同頻。管程在旁樂呵呵觀戰,忽然想到什麽,一拍手:“哦!所以你們身上才一股牛味兒!”
三人:“…”
齊顯和裴則渡下節是毛概課,但又是抓牛又是拌嘴的,早過了上課的點,加上倆人被說了有牛味兒,更不願意進教室,生怕熏到同學被挂牆上投訴。
居意游提議道:“幹脆咱們讨論讨論小組作業吧,反正本來就打算今天晚上開個會的。”
無人反對。
可是去哪裏開成了問題。
幾乎沒有地方能放下成見、完全接納髒臭的他們。
後山倒是可以,但暖和些的只有牛棚豬場這些,味道比他們本人更大。
想到這裏,齊顯和裴則渡才意識到自己的羽絨服還放在牛棚外面,匆匆拿了過來,又不肯穿上。齊顯給出的理由是“我髒”,裴則渡表示“同上”。
管程倒是高興了,一個人身上套了三件羽絨服,成了冷風中唯一暖和的那位:“要我說髒就洗洗嘛。你們回宿舍先洗個澡,洗完咱們再開會也不遲。”
幾個人都不肯回,寝室是睡覺的地方,沾上牛味兒怎麽想怎麽難以接受。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饒是管程再好脾氣也逐漸失去耐心了:“不然你們去洗浴中心搓搓,搓幹淨了再回!”
居意游眼睛一亮:“好主意!”
齊顯:“啊?”
居意游:“就這麽決定了!咱們去洗浴中心開會!”
齊顯慌了。洗浴中心什麽地方?那是赤條條原始人類聚集的地獄。穿了衣服的人他都不想見,何況是不穿衣服的人!他連忙看向和自己一樣讨厭人類的裴則渡。
哪知裴則渡目光灼灼:“走!去洗浴中心開會!”
別問,問就是南方人,對北方洗浴文化有種近乎狂熱的好奇與探索欲。
作者有話說:
過渡一下,可能有點無聊。
晚上還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