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燕雙飛,畫廊人靜晚風微
燕雙飛,畫廊人靜晚風微
由于薛磊是“黑戶口“,所以江寒和他沒法辦結婚證。就這麽住在一起了。
婚禮後的第一天,江寒早早就起了,給薛磊洗臉、刷牙,洗手。這一切她像幹財務工作那樣井井有條而且樂在其中。薛磊也不總是睡了,而是安靜地服從着她,注視着她。
小蓮子送女兒上了學後,端着個大搪瓷鍋,裏面是在路邊擔子上買的柴火馄饨。馄饨的品種有鴨蛋黃的,鮮肉餡的,湯是骨頭湯,撒把韭菜撒把蒜葉,來點小蝦皮,來點小榨菜。菜籃裏還有四個茶葉蛋,兩副燒餅油條。
“江姐姐,大小姐哎!“小蓮子喜盈盈地呼喚着,”來吃我們南京的早飯!“
趙靈漪昨晚和小蓮子母女住在一起。聽見召喚,她梳着頭發走到院子裏,眼睛還有些紅腫。小蓮子愣了愣,忙着放下馄饨,拿起院角的大水壺,要給她倒洗臉水。
趙靈漪顯然是被保姆伺候慣了,有些手忙腳亂。她很快調适過來,催促小蓮子道:“先給薛磊、江寒送早餐去,過一會我們再吃。“
“一起來吃嘛!“江寒站在對面套間的門檻上微笑着說。
小蓮子忙道:“江姐姐,這馄饨的湯是極鮮的,薛少爺能喝一些。“
“好!”江寒從屋裏拿出薛磊的碗筷,聞着那骨頭湯的香氣,贊嘆了一聲。湯裏撒把韭菜撒把蒜葉,來點小蝦皮,來點小榨菜。她挑了一個鴨蛋黃的,一個鮮肉餡的柴火馄饨,在湯裏攪了攪,又吹了吹,拿回屋裏去喂薛磊。
這邊,小蓮子從菜籃裏拿出兩個茶葉蛋,一副燒餅油條奉給趙靈漪。靈漪看看那邊屋子,搖搖手,不自覺地跟過去,正看見江寒笑盈盈地喂薛磊喝馄饨湯。
“你們真幸福。你有了他,他有了你。”她感嘆一聲。
江寒只是盡心喂着,沒有回答。小蓮子把飯食直接擺到屋子裏,放在櫃子上。“大小姐,快吃了,等下涼了就不好吃了。“
趙靈漪心不在焉地嗯一聲,取了一副燒餅油條,咬一口,贊道:“沒想到比清華園的牛奶面包也不差!“
江寒給薛磊擦擦嘴角,咬了一口鮮肉餡的馄饨,覺得不燙了,把這一小口吐在調羹裏,給薛磊喂進去,見薛磊一點點地咀嚼,她滿意地點點頭,這才對趙靈漪說:“平靜富足的生活,讓你都忘了家鄉喽。“
“衣食自然不愁,至于平靜嘛……我看沒有比你現在的生活更平靜,更令人羨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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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江姐姐扔掉了一切!“小蓮子不服氣地為江寒辯解。
“所以我不如你。“趙靈漪感嘆。
江寒給薛磊喂完兩個馄饨,一小碗骨頭湯,又勸着他吃了一點小蝦皮,這才心滿意足地放下碗,給薛磊擦了嘴,一點點扶他躺下。小蓮子要過來幫忙,江寒固執地一擺手,于是兩個人就這樣眼睜睜地看着她幹淨利索地安頓好薛磊。
“你也吃嘛,江姐姐。“小蓮子拿着菜籃,不知要不要遞過去。
“謝謝你 ,蓮子妹妹!“江寒痛快地剝了一只茶葉蛋吃了,喝一大口馄饨湯,又把一副燒餅油條嚼得津津有味。
“南京的小吃就是美。那年我和薛磊來南京,我們還說,要去高郵我家鄉吃早茶,吃維揚口的甜甜的燙幹絲、五丁包、豆沙包、菜蒸餃、肉蒸餃,還有燒賣、菜包。可惜我們要回去搞救亡,顧不上去了。本來薛磊要陪我去的。張媽可能還記得。“
“張媽早回鄉下去了。“小蓮子說,”江姐姐,你和薛少爺會吃會玩。“
“可惜……”趙靈漪痛心地看一眼床上半躺着的薛磊。
“我相信事在人為。我們将來會吃到的。”江寒把一副燒餅油條都吃完了,趙靈漪那裏才吃了一口。江寒笑道:“我就是嘴頭子壯。我請的老中醫也快到了,我相信薛磊能帶病延年。蓮子妹妹,你看他這些天是不是好多了?”
“乖乖!現在能坐能吃兩個馄饨了,大小姐你不知道江姐姐沒來的時候,薛少爺整天昏睡不醒,只晚上喝點稀粥。”
趙靈漪把燒餅油條放在籃子裏,拿起茶葉蛋慢條斯理地剝。
“人生就是這樣,有舍才有得。我江寒必定是前世裏做了好事,被老天菩薩看在眼裏,才有了我和薛磊重逢的這一天。”江寒說着,又去拿馬桶。她使個眼色給小蓮子,小蓮子忙提起菜籃,拉着趙靈漪說:“大小姐,我們出去到院子裏坐。”
趙靈漪便也心領神會,敬佩地看一眼江寒,跟着小蓮子出去了。
過了好一會,江寒才用毛巾擦着手出來,把門帶上了。
“他睡着了。”江寒悄聲說,“怎麽,靈漪,飯還沒吃完?”
趙靈漪看着她,半晌道:“我覺得自己好像丢了好多東西,就像北京城沒了城牆。”
江寒臉色一變。她嘆口氣,坐下來。小蓮子在一邊收拾着,也用心聽着。
“大小姐,你好像不快活?”小蓮子怯生生地問,“你男人是老幹部,在北京的大學堂做啥系主任,兒子也大了,你看你,還像一朵花似的年輕、标致,可我看你不如江姐姐那麽快活。”
“我在北京時,有時投身轟轟烈烈的建設,在春天的夜晚才從財政部加班出來,看着燈火通明的大街,聞着大街兩邊花木的香氣,心裏也有說不出的快活、充實。可是,有時候,我也會情緒低落……”江寒推心置腹地說,“我們都要改變。反而是這些天,我這個沒有工作了的人,自然而然地下決心放棄一切,和薛磊這個黑戶口的病人,我的愛人長相厮守,心裏覺得最快活。”
“我真羨慕你們!”趙靈漪迸出一句,忽然流下了淚水。
“大小姐,大小姐!”小蓮子慌亂地過來,“你哪能哭了?”
“讓她哭吧。”江寒向小蓮子搖搖手,“哭過了,還去過自己選擇的生活。”
趙靈漪索性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
春天的南京城,是很美的。苦楝開了花。院子裏生機勃勃的玉蘭、臘梅、香泡、金檀,都鬥彩芬芳。江寒向小蓮子要了一只水瓶,采了幾朵帶綠葉的花朵,插在瓶裏,放在她和薛磊床邊的櫃子上。
“江姐姐!”小蓮子急切地闖進來,“大小姐走了!”
江寒一愣:“靈漪走了?走了也好。她的家,畢竟不在這裏了。”
“她給你留下了這個。”小蓮子忽然拭了一把眼睛,将一個紙包遞給江寒。
江寒沒有說話,只是久久地摩挲着這個紙包。“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命運。是麽,薛磊?”她對着床上沉睡的人,輕聲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