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 38 章
事情比桃枝想的複雜很多。
按理說找到推蕭嘉禾落水的人後，事情會變得很簡單。只要找到證據将對方繩之以法，供出背後主謀就行。
給桃枝打電話的助理就這麽想的。
她握緊手機在警局門口來回走，面露喜色，時不時側頭看轉角處有沒有人過來。
餘光瞥見一人影，興奮地一路小跑過去，聲音清脆：“我們找到推嘉禾落水的人了！”
蕭嘉禾落水的地方在橋上，附近沒有監控，只能從幾米外小酒吧門口的監控裏查看事發前後的行人往來情況。
那地方很偏僻，再加之小酒吧最近有塊地方在裝修，只有一半場地營業，來這的人不多，最後符合條件的只有一個：一位五十多歲的環衛工人。
兒子在外省成家立業，只留他跟年邁的妻子在B城靠微薄的薪水為生。警察查了他過去幾十年的記錄，沒有做過任何違法犯罪事，單位同事、領導對他的評價也很好，是單位裏的老好人。
而從警察走訪來看，這位老人跟蕭嘉禾壓根不認識，雙方沒有交惡，老人更沒有推人下水的動機，警察調查過後一頭霧水。
一向和藹的老人為什麽平白無故推人下水？
警察一開始想過是不是抓錯了，但從老人那天上班穿的工作服上确實找到了少量的蕭嘉禾衣服上的同款纖維，還有掙脫時留在老人衣服上的指紋與皮屑組織。
所有證據都指向老人。
證據過于明顯，明顯到大部分人都不敢相信會有這麽“愚蠢”的犯人。
如果是激情殺人，回到家裏為什麽不處理環衛工作服？好好洗洗就能銷毀這麽明顯的證據，但老頭跟無事人一樣，穿着犯罪證據第二天繼續上班。
太詭異。
剛進警局，一位老太太哭着坐在長凳上悲天喊地，聲音如杜鵑啼血，聲聲泣血。
哀哭聲中，斷斷續續吐出幾個字：
“他不會..做這種事。”
“不會的...求求你們放過他。”
一位女警察坐在她身邊，表情複雜，“婆婆，這件事我們還在調查中，您先平靜一下。”
“這就是那老頭的老伴。”蕭嘉禾的助理湊到桃枝身邊小聲道。
桃枝下意識望過去，老太太嗚咽，哭得臉上的折痕又深了幾層，無助坐在那邊哭邊拍打自己的腿，看得有些揪心。
桃枝眼神依然淡淡的，實現落到她眼眸裏稍縱即逝的一點黑絲時，不動聲色地側頭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事情果然不簡單。
警察有證據但找不到動機，轉了個思路想着會不會是這人跟桃枝有仇，故意借此報複桃家，于是才讓桃枝過來看看認不認識嫌疑人。
被人铐住的老頭低垂着頭，孱弱的身體塌下去，聽到桃這個字的時候，整個人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老人忽地擡眸，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掙紮着往前沖，無力中帶着幾分絕望，但無論怎麽掙紮往前，都被旁邊的警察死死拽着。
到最後，他無助地立在原地，蒼老的臉上露出幾分落寞與無助：“我沒推人。”
站在旁邊的警察對視一眼，皺眉道：“說實話。”
老人驀地看了眼身旁的兩位警察，神情裏的最後一絲氣勢全無，眼睛耷拉着。
桃枝走上前，看清萦繞在老頭周圍的黑血後，皺眉道：“确實不是他。”
“這..這怎麽可能。”
桃枝沒說話，在老頭面前輕點了兩下，手中忽地出現兩道黑色血團。
“他被鬼上身了。”桃枝甩手，黑色血團消失在空中，目光跟警察不可置信的眼神對上，表情依舊淡淡：“如果不相信這世界上有鬼的話，去道協讓裴陵捉個鬼給你們看看。”
說完，桃枝随意拿出一張黃符畫了幾筆，将黃符遞給站在老人旁邊的警察：“把這符給老太太，回去貼在家裏。鬼魂陰氣重，用這符去去陰氣。”
警察将信将疑地走了，邊走邊使眼色讓同僚去找桃枝口中的裴陵。
警察局裏的大部分人都不信有鬼魂的存在，雖然每個城市現在都有一支警察天師小隊，但天師小隊從篩選到出任務，都對外保密，成員的個人信息只有對接的上級領導知道。
這是防止有鬼的消息穿出去後造成社會恐慌，同時警察天師難得，為保證他們的生命安全所作的必要準備。
在沒得到裴陵的答複前，老頭依然被關在警察局裏，不過警察們對他的态度要比之前審訊時好，畢竟桃枝手中突然冒出來的兩團黑血騙不了人。
門口，桃正清怒意匆匆趕來，正好迎面趕上剛出來的桃枝，“剛來？正好跟我一起去看看是哪個畜生做的。”
桃枝下意識拉住桃正清，猶豫道：“爸，別去了。那個老人只是個受害者。”
桃正清一愣，随後怒意更深，正想勸說女兒不要被那些人的伶牙俐齒騙到，桃枝認真道：“爸，我比誰都想抓到兇手。”
這事因她而起，壓下心中的複雜情緒，桃枝補充說：
“但您想想，一個普普通通的環衛工人怎麽花錢請前臺合夥騙人，又怎麽在事成之後把前臺神不知鬼不覺地調到誰都不知道的地方。
您來之前肯定查過他。他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環衛工人，靠着微薄薪水而生，別說合夥酒店前臺騙人了，他連進那家酒店都會有人攔着。
而且我看過他被鬼上身了。鬼操控着做的一切，不是他。”
桃正清沉默。
“您去醫院陪姐姐吧，天師的事情我來處理。”
桃正清皺眉：“如果真是鬼做的，你別去。它能把你姐推下水，也有膽量能力傷害你，這種鬼交給道協處理，我去找人你去醫院。”
桃枝：“道協我更熟，回醫院好好陪姐姐吧，我沒事的，近日修煉過後能力又上了一個臺階，不信的話你去問裴道長。”
語畢，不等桃正清反應連忙離開。
等到了警局附近的停車場，坐在車裏才感覺到了一絲難受。
桃枝坐在那呆呆看着方向盤。
很久之前師叔騙她，說她命格極好能統領一方，她信了。
跟着老頭努力捉鬼，被鬼吓得戰戰兢兢也要握着黃符消滅厲鬼，她一直覺得，千年前父母因為命格不詳的理由抛棄她，是他們的不幸。
直到老頭、師叔師伯飛升，臨近她飛升前才知道這是個謊言。
親生父母找來的算命大師不是神棍。
她命格确實古怪，沾染會招來殺身之禍，親生父母才會為此慌忙将她抛下，可誰曾想被老頭撿去。
老頭最讨厭天定的道理，壓根不在意命格一說，讓師叔騙她大約是想讓她自信些，不要被那些流言蜚語影響。
桃枝自诩從未将這些不詳、命格奇怪之說放在心上，但今天卻有些不同。
雖說幕後黑手不是她，但一想到是為了她，姐姐才會被桃旻派鬼推進水裏，心裏就冒出了一個個尖刺，紮得人心疼。
老頭為了她放棄神仙日子下凡受罪，且還面臨着再無轉世飛升的機會。
連素未謀面的師娘也為她付出了這麽多。
桃枝低頭，下巴抵在方向盤上，眼睛出神看着對面的白牆。
何德何能讓他們為她承受這麽多。
環衛老頭和老太太兩口子本就過得節儉，看得人心疼，這次平白無故被卷入這場禍事中，走了趟警局不說，被吓得六神無主，無力掙紮的模樣看得桃枝有點難受。
她平生最見不得人恃強淩弱，随意踐踏剝削苦難者的人。
師父說，有些人因為種種緣故過得一生孤苦，作為天師，他們要給這些人一個活下去的念想。
為他們請命、捉鬼、贈符，是師父一生都在做的事。
而如今..
卻有苦難者因她而苦。
桃枝阖眸。
正出神時，兩道“扣扣”聲讓桃枝微微一驚。
側頭看。
秦池臉貼在車窗上沖她招手。
桃枝降下車窗，“你怎麽在這？”
秦池指着身後的賓利：“跟我哥來的，聽說找到推嘉禾姐的兇手了？”
桃枝：“算是吧。不過不是他。”
“诶？”秦池疑惑。
桃枝沒再搭話，掃了眼身旁那輛車，她實在沒什麽心情開車：“你們去哪？有時間嗎？”
秦池立馬會意：“你要去哪，我們送你。”
桃枝是他們傅家的大恩人。
給他哥的三清鈴特別好用，傅衍川現在日常與正常人無異，爸媽去桃家想好好謝謝桃枝，去了好幾次都沒碰上
正巧被他們遇見了，自然要好好供着。
就算忙到飛起也要擠時間把送桃枝一程。
秦池為她打開後座時，裏面還坐了一個人。
傅衍川。
桃枝禮貌地朝他點了點頭，當作打招呼了。
傅衍川颔首。
秦池坐在駕駛座上，邊開車邊跟桃枝說話，打破車內怪異的安靜。
“桃枝，你去道協幹什麽？又遇到什麽鬼了？”
桃枝嗯了一聲，靠在車窗邊神情怏怏。
秦池還想問什麽，透過前視鏡不經意跟傅衍川 面無表情的臉對上。
“你今天話很多。”
秦池動作一滞，默默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不說就不說嘛，那麽兇幹什麽！
秦池兇巴巴地瞪了傅衍川一眼，敢怒不敢言。
傅衍川低頭，視線偏移，停格在桃枝的側顏上。
車內安靜。
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小雨。
滴滴水珠順着車窗往下滑，車在的世界籠罩在雨霧裏。
車與車外成了兩個世界。
窗外車水馬龍，躲雨的尖叫聲、慌忙的腳步聲此起彼伏。
車內安靜如蒼穹宇宙，沒有一絲雜音。
過了一會，傅衍川冷不丁開口：“秦池。”
“怎麽？”
“放點音樂。”
“哦。”
氣質宏偉遼闊的交響樂打破了沉悶的安靜。
曲子氣勢恢弘，如置身于戰場間，身後有千軍萬馬，前面的江河隔着血海深仇的敵人。
那種不顧一切也要勇往直前，攀向高峰的熱血賦予了生活激情與熱情。
桃枝心緒微動。
她在愁苦些什麽呢。
錯的人是桃旻又不是她。
桃枝冷靜下來，壓抑下心中的複雜情緒開始思考怎麽破裂桃旻的通天氣運。
車在道協門口停下。
秦池探頭往外：“你幾點回去？待會我來接你。”
傅衍川放下手中的文件，目光透過沾了雨滴的車窗不偏不倚落在桃枝身上。
朦胧看不清表情，她的聲音卻很清亮：“八點吧，你來的話給我帶一袋糖炒栗子來。”
剛看到小孩在吃這個，莫名有些嘴饞。
傅衍川側頭，繼續看文件。
她心情大概，好些了。
桃枝轉身朝道協走。
邊走邊思量對策。
破桃旻的通天氣運有兩種辦法。
第一種，找到桃旻奪氣運的受害者，按照不同陣法破陣眼奪回受害者的氣運。
難度小但找人耗費精力。
更重要的是，桃旻奪了一個人的長壽運，被奪運的受害者是否尚在人間都不可知，一個個找起來實在麻煩，更沒有這麽多時間精力。
第二種難度大，但對桃枝而言實行起來卻更簡單粗暴——直接強破氣運。
不過這個她沒辦法一個人完成，需要找幾個有能力的人一起。
跟她一同考上道協的蘇芊芊最近沒跟她在一起，聽說整日在道協溫習，跟着道協的道長們學習。
桃枝在心底大致規劃了個名單出來。
裴陵裴道長、黎遠的爺爺黎道長、蘇芊芊。
請這三位一起，應該沒什麽問題。
她幫過黎家的忙，黎道長應該不會拒絕這個請求。
除了這三位，加上她還缺三個人。
如果加上蓬萊觀的杜掌門，至少還缺兩個。
桃枝剛進道協，裴陵匆匆趕來。
“桃天師。”
“我收到你消息立馬趕過來了，有什麽事？”
桃枝跟裴道長說了需要找兩位有點能力，修為不低的天師後，裴陵沉吟半晌，說了兩個名字。
“沈楚，還有玉白觀的掌門人。”
桃枝一臉懵：“這是誰？”
“全國道協考試上，沈楚排名在你之後，第三名。”裴道長解釋：“他能力不錯，在玉白觀裏，實力僅次于玉白觀的掌門人于道長。”
桃枝猶豫了會，“人品可信嗎？跟桃旻桃家無關吧？”
玉白觀在S市，桃旻桃家也在S市。
她不能不多留個心眼。
裴陵一愣，大概意識到事态的嚴重性，沉吟半晌導：“我問問S市的道友。”
桃枝點頭：“麻煩了”
裴陵：“桃前輩找人自有前輩的用處，只不過..”
“有話不妨直說。”
“先祖預言近年将出現重大災禍，極有可能是人為導致，這事困擾了我一輩子，但只有九曲問天陣能預言此災，桃前輩讓我們幾個一起去，跟先祖預言的禍事有沒有關系？”
桃枝腦海中驀地浮現出鬼影的身影。
“應該不是這場禍事，但跟禍事有關。”
鬼影的真實目的是什麽，桃枝不清楚。
主要問題是她現在感應不到這人的存在，不知道他的去向。
他像是徹底消失在人世間了。
她感應不到的地方，要麽在地府，要麽在天上。
或者在深海極淵。
天上，鬼影這種罪孽深重的鬼去不了。地府的話，可能性也低，那是閻王的地盤，若鬼影去了，閻王不敢不告訴他。
算下來，也就只有深海了。
但深海這地，桃枝這個活生生的人去不了。
思來想去，也只能先處理桃旻的事，等處理完鬼影還沒出現，再看能不能找倆神仙帶她下去一趟。
裴陵面容沉重。
處理先祖預言的人間災難，是他父親交代下來的唯一任務，事關重大，他不敢不放在欣賞。
因為這層憂心、挂念，他自小心思重，如今幾十年過去，憂心更深，這讓他始終無法突破大成境界。
桃枝冷不丁開口：“放心，處理完這件事，也到了結九曲問天陣的好時機了，道長不必憂心。”
裴陵嘆息點頭，“麻煩桃天師。”
有裴陵的幫助，翌日中午，桃枝要的那幾位天師道長相聚在道協的會客廳裏。
桃枝将一張簡易陣圖遞過去，環視四周，在沈楚和玉白觀掌門人的身上略略停頓了一會，對上蘇芊芊疑惑的目光後，才不緊不慢地開口。
“前幾日我外出收鬼時，見到了位郁氣缭繞、終日頹唐的人，看那氣色，似是被人奪了財運的模樣。順着這條線查下去，意外發現了位靠奪人氣運練就通天氣運的施害者。
找幾位過來，就是想破解他那通天氣運，還無辜者一個公平。”
裴陵颔首：“身為天師，理當如此。”
蘇芊芊：“我們能做什麽？”
桃枝将一張地圖遞過去，簡明扼要地解釋：“我觀天象，三日後七星将顯，是個破陣良機。這地圖上有七個位置，各自守着一地，我在中間開啓陣法時，各處将有光芒顯現直上青天，在那立結界一小時即可。其餘事情，我來辦。
解印方法和過程都印在地圖後面，來之前我已經向裴道長展示過，若有不懂的，問他便可。”
裴陵點頭，聲音蒼老有力：“這幾日我都會在道協小住。”
桃枝沒再多言。
正欲離去，一直沉默的沈楚忽然起身，聲音冷冷。
“我為什麽要聽你的？”
從年齡看，沈楚跟桃枝年紀相仿。
而他又是玉白觀近年能力最突出的後輩，觀中所有師兄師妹都以他為先，逐漸養成了傲氣、不聽指揮的性子，連玉白觀掌門人也奈何不了他。
桃枝腳步頓了頓，回頭，表情淡淡。
裴陵臉色微變，起身沉眉道：“桃天師為受害者破陣，這就是理由。”
“破陣可以。”沈楚皺眉，下巴朝桃枝的方向點了點，“但憑什麽是她指揮。”
玉白觀掌門人走到桃枝身旁，聲音刻意放低：“沈楚慕強。只聽從比他強的人。”
桃枝懂了。
打開玄學官方APP，随意翻了幾頁後搖了搖：“我市近日大概出了八起鬼傷人事件，今晚夜幕後，誰能先處理這八件禍事，收複作祟的厲鬼，誰就贏了。我贏，你拿着地圖在指定地點乖乖立結界，我輸，你放下地圖走人。”
沈楚皺眉，冷聲道：“可以。”
語畢，大步離開會客廳。
裴道長和黎道長望着沈楚的背影，兩人對視一眼，連連嘆氣。
這小天師，年紀輕輕，腦袋不行。
是怎麽會想到要跟桃枝比試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