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第 7 章
圓哥一臉傷感，江明達更加确信她日子過得不太順暢。他想幫她，又不知道怎麽開口。
江瑷回神，指着那一車帶着綁繩的桌椅，小聲說：“你去忙吧。”
江明達沒急着趕過去，陪她走進靈堂，見那桌子旁坐了個玩手機的小夥。他在那位肩上一拍，喝道：“健毛，做事去。”
達阿公喊人，江健不敢再躲懶，乖乖地收了手機起身。
很好，江瑷滿意地坐回原位，繼續獨霸一方。
桌上那一紮桂圓只剩了杆，江明達順手把它帶出去丢了。他怕圓哥無聊，在坪裏指了個八九歲的侄孫，打發他幫自己回去取東西。
他給外甥女發了條微信交代一下要拿的零食，收起手機繼續做事。
侄孫拎着袋子跑來。江明達給他錢，他接了，盯着江明達的褲兜，小聲問：“達阿公，給我支煙抽抽呗，只有你有這樣的好煙。”
煙沒得抽，達阿公順手就抽了他胳膊，板着臉訓話：“買麻辣買烤腸随便你，要是抽煙吃槟榔，你看我不抽死你。小屁股崽子，才幾歲，就想這些壞路徑（事）？”
侄孫子朝他做個鬼臉，抓着錢跑去了坡下的小超市。
江明達給卸完一車稍作休息的幾人發了煙，手上有灰，沾到了煙身，但男人嘛，只要它能冒煙，誰還在乎這個？當即就點上，集體吞雲吐霧。
江明達沒點自己那根，夾在耳朵上，跑去洗了手，拎着袋子進去找圓哥。
圓哥吃飽喝足，靠在木沙發的靠背上，皺着眉睡在那。手機斜插在短羽絨的口袋裏，露出了半截，要掉不掉的樣子，江明達幫着全塞了進去。
江瑷的頭慢慢往旁邊歪斜，她不耐地擺正，繼續睡。靠躺在這種沙發上沒什麽舒适感，考慮到圓哥是已婚人士，江明達知道自己不适合當靠墊，就喊坐在茶水桌旁吃橘子的青年侄媳婦，小聲交代幾句，從袋子裏取了兩樣堅果，拿給她吃。
胖乎乎的侄媳婦挨着江瑷坐到木沙發上，吃着堅果，當着軟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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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贏。
喪禮前期沒多少人來，先只借了一小半桌凳，幹完這活，江明達開車去拉了幾趟雜物，把姜蒜辣椒還有一次性碗筷這些送到了後廚。一個嫂子年紀太大，坐不住了，她兒媳婦跟着起身。有點老的攙一個很老的，路面濕漉漉的，說不定就在哪跌了。他看不下去，開車把人送了回去。剛趕回來，又要去幫着批點香皂、毛巾回來當打發禮。
等他忙完回來，天已經昏暗了。
冬天日短夜長，才五點多而已，到處都亮起了燈。他走到後廚看了下，确實只有三個菜：白菜粉絲，幹豆角炒肉，草魚煮豆腐。
掌廚的也是個本家的侄媳婦，這會正往鍋裏狂加味精。江明達看到這，心裏門兒清：這裏邊是趕便宜買來的死魚。
他拿肥皂洗了手，跟侄媳婦叮囑了兩句，回到靈堂喊已經待得神情恹恹的江瑷。
“走，幫我個忙去。”
吃人嘴短。
江瑷再不情願，也得打起精神。她把剩下的堅果也塞在木沙發下藏好，然後在桌上借個力，撐起自己，默默地跟上他。
等上了車，居然還不問。江明達憋不住，發動車子，告訴她：“我幫你去廚房看過了，沒什麽好菜。”
“這話不對，好不好的，看怎麽定義。”
“豆腐煮魚，死魚。”
“嗯。”
“白菜粉絲。”
“這個還可以。”
“幹豆角炒肉。”
“下飯。”
那……回去？
江明達将才走出去五六米的車又靠邊停好，他的手剛按到安全帶上，江瑷又改了主意：“走吧走吧，還去中午那，這頓我請。”
“不用，我是那……”
“少廢話，等等，合理安排，節約時間。你先發微信，預定包廂，報菜單，讓他們抓緊弄。”
“那晚上試試……”
“碎碎鴨、莴筍絲、饞嘴蛙……”她想到中午那份量，頓了頓，故意說，“你圓哥今年沒掙錢，就這三個了。”
吃光飯都行。江明達哪裏敢有意見，老老實實報給江楓。
他收起手機，重新發動車子，問她：“你怎麽知道有這些菜？”
上午他提前點了菜，因此桌上沒有留菜單。
“牆上。”
包廂裏的布置，為附庸風雅、提高逼格，貼的都是詩詞畫，只有服務臺右側的空牆上貼了一張菜單海報，上面密密麻麻寫了六七十道菜。到達飯館時，江明達特意站在單子前，仔細找了一下這三樣。江楓辦事細心，家禽類放在一起，水産又是一類，蔬菜寫在最後。圓哥點的三道菜，各自離得很遠。
這就背下來了？
進了包廂，他故意問：“下次來，想試試什麽？”
“小魚蝦怎麽樣？”
“還行，下飯。”
“再加銅錢蛋和臘味合蒸吧，好久沒吃了。”江瑷拆好筷子，夾起酸蘿蔔片，送進嘴裏，點頭說，“這個也不錯，酸和鹹都剛剛好。江老板，等會幫我要一點，打包帶走。”
“行。”
別的菜還沒上，江瑷專心致志吃蘿蔔片。江明達看得牙酸，問她：“要不，把後面那三個菜炒好，打包帶回去，明天你熱一熱就能吃。”
他不等江瑷答話，接着說：“坐在那裏無聊，早點回去休息。等開始做道場了，你再來坐坐就行了。你放心，我這幾天都要在那幫忙，每天給你送鍋巴和菜。我有輛電動車，能上你們那，很快的。”
江瑷的兩個家不臨街，都在去下一個村的馬路邊的山坡上。雖然國家關心體貼農民，把路翻新了，但這上邊只有四戶人家，因此為節約成本，這條水泥路修得很窄，小汽車上不去，騎電動車可以自由來去。
江瑷擺手，說：“家裏冷，凍得打擺子。我白天在這待着，晚上再回去睡覺。”
江明達一激動，邀請的話就溜了出來：“要不，上我家去？我住最上面，下面幾層都有空房，你麗姑奶奶……”
嘴瓢了！
他尴尬笑笑，說：“麗妹子住2樓，你要是怕，可以跟她搭個伴。”
“全名？”
“劉娴麗，劉德華那個劉，美麗的麗，娴……我不知道是哪個娴。”
舅舅是親的，但即便舅舅努力了，也描述不出這是個什麽娴。
“你那有幾個門面，幾間房？”
鎮上的新房如雨後春筍，尤其是他們這些早一批的拆遷戶，房子全按要求建成一個樣，她完全分不清誰家是誰家。
江明達以為她起了意，于是詳細地介紹起來：“拆老屋批了我兩個門面的地基，我又買下了旁邊那一個。現在一個自己用，兩個租給別人開店。唉，當初沒經驗，看別人都照着賓館搞內裝，我也學樣。蓋完了才想起一件事：大家都做賓館，鳥屎大的地方，哪裏有這麽多人來住？重新搞太麻煩了，那個位置租不動，又不想招麻煩，就空在那。你想住多久都可以，二三樓都按套間做的，有獨立衛生間。四樓按兩室一廳搞，兩套都空在那。你想住哪就住哪。”
曹玉蘭端着餐盤走到門口，剛好聽見那句“你想住多久都可以”，她站定不動，耐心等到堂叔說完“想住哪就住哪”之後沒有下文了，才敲門提醒。
她把菜擺好，剛要走開。江明達叫住她：“玉蘭，幫我找個合适的東西，多裝點蘿蔔，我帶着走。”
堂叔從來不吃這玩意，這不用問，肯定是幫這個妹子準備的。
曹玉蘭幹幹脆脆應聲，急匆匆下樓，纏着江楓打聽去了。
這邊得到的信息是“有男人有孩子”，午睡時間當靠墊的侄媳婦嘴大，不僅愛吃，還愛說八卦，把江明達拜托她照顧好那妹子的事添油加醋一說。
于是江家堂客們群裏得出了綜合信息：江明達不正兒八經結婚，竟然是因為跟個已婚婦女搞上了。這個絕對是真愛，當寶貝一樣帶出來，到喪家幫忙都不願意分開，好吃好喝地供着，時時看着。
有人提供一點線索：聽說他讀書時，猛談戀愛，兩人一起打工（誤傳），後來那位嫌他窮，嫁給別人，他傷心了好長時間。
衆人恍然大悟：這是死心眼，舊情難忘啊！
江晶晶忙完活，一看手機群裏聊得熱乎朝天，第一想法是糾正。她剛編輯一句“那是江迅的妹子，她爸就是那個貪污犯”，不知怎麽地，覺得這樣怪有意思的，于是把打好的字全删掉，只發一個捂嘴樂的表情參與八卦。為了确保這個誤會持續，她特意檢查了一下群成員，很好，都是這邊江家的媳婦們，沒一個和江瑷或者江勇家相熟的。
江明達還在等江瑷挑房子，江瑷指着菜讓他幫忙挑骨頭。
決策失誤，碎碎鴨碎碎鴨，肉碎碎骨碎碎，吃一口，一口渣，是個很考驗耐心的活。這就使得她必須專心才能不誤吞骨頭，于是吃蛙肉這活只能外包。
江明達放下筷子，起身洗一次手，回來挨着她坐下，專心幫她剔蛙肉。
江瑷嚼吐一陣鴨子，弄得郁悶了，就吃一大口現成的蛙肉安撫一下暴躁的情緒。
被壓榨的人絲毫不覺得這有什麽，老老實實幹活。
江瑷還是有一點良心的，見又攢下了大半碗，就說：“可以了，謝啦。”
江明達再次去洗手，看她幹飯那麽香，被勾起了一點食欲，也夾了兩筷子蛙肉來吃。
江瑷被碎碎鴨磨平了脾氣，認真回答了他之前的提議：“現在不方便去，天冷，我伯媽那腿不大好，晚上我要給她做熱敷和按摩。江明達，要是以後我不想在東冧混了，就租你家房子。你這店，一定要開下去，這可是将來我活下去的希望。”
曾經有那麽一次，她都翻坐在橋欄上了，但突然想起還沒嘗到江迅推薦的那道酸蘿蔔炒雞丁。人生可以無牽無挂，但不能留有遺憾，于是她決定吃過它再去死。
那年，她媽拉她一塊燒炭自殺。伯媽送來的幾條好臘肉還在陽臺上挂着，她躺的位置很好，一仰頭就能看見它們，于是又抛開死志，忍着惡心和頭痛，堅強地爬到了門外。
她就是這樣，靠着一道又一道美食活下來的。
江明達不明內裏，被她這吃貨發言逗得哈哈樂，大笑着點頭保證：“你放心，我一定讓它一直開下去。”
江瑷直勾勾地盯着他，那表情，要多嚴肅有多嚴肅。
他努力憋住笑，再次保證：“真的，江楓很用心在做它，一直在學新菜式。”
“很好！”
堅持學習和創新，永遠不會被淘汰。
“對了，你怎麽叫……伯媽？”
伏龍方言裏叫伯母為伯幾，也有的地方叫伯娘。據他所知，沒一個地方管伯母叫伯媽。
“叫習慣了！”
伯母對她，一直都很疼愛。這是江瑷最喜歡的女性長輩，伯母身上有太多的美好品質：勤勞、善良、寬容、溫柔、慈愛……這是她理想中的媽媽形象，她從杜婉慧身上得不到的溫情，全靠伯母給與。所以她含含糊糊地喊“伯媽”，并且一直堅持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