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葉穗指尖挨着玻璃窗上的人影輪廓,眼睛半垂,懶散地看着樓下學子來往。她口上和許容與說話,心卻不一定在。
上過課後,整個教室已經空了。偌大的教室,窗口一片楓葉簌簌然,打着卷兒飄進來,倏然而至的冷氣流讓人一個激靈,醒過了神——許容與說了什麽?
和她試試?
許容與的聲音隔着手機,聽着有幾分機械般的陌生。他用那因聲音而顯得喑啞的聲音,繃着嗓子,壓抑一般地問:“什麽樣的理由,是學姐你一定會放棄和我交往的?”
葉穗以為他仍然在試探,仍然想說服她放棄。
失笑:這人。
葉穗含笑:“學姐看上一個人,是任何借口都不會放棄的。道德的,不道德的,有理的,沒理的。學姐不是好人,學姐不在乎世俗的評價。我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靠的是心,是感覺。我喜歡愛情,喜歡對的人。這種美好的事物,不應該套上枷鎖。許容與,你不要在這個事上浪費時間了。”
許容與沉默着。
在這一刻,他其實敏感地察覺到葉穗性格中某方面的不合時宜,我行我素。她不是世俗能接受的人,她尚對人間抱有天真的想法。沒有人讓她在此受過挫。
但許容與生着病,頭有些暈,沒力氣思考,以及與她多說兩句話。甚至即便他能多說兩句,以他此時和葉穗的關系,很長一段時間,他也并不想多說。
手機貼着耳,分明說着話,許容與的心神卻已經飄遠了。
直到聽到門外鑰匙轉動的聲音,學長聲音響亮地在門外喊:“許學弟,我回來了!開下門!”
許容與:“嗯。”
手機另一頭的葉穗聽到了動靜,猜是許容與的舍友回來了。葉穗便笑道:“好了,既然有學長回來照顧你,我就不多打攪了。許學弟,記得哦。”
許容與下床去開門,口上含糊地問:“什麽?”
葉穗:“我和你現在是準男女朋友的關系,真擔心你病好後不認賬啊。學弟你不會那麽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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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容與沒多說話,電話就挂了。他開了門,門外的學長穿着雨衣,帶着一大塑料袋零食回來。學長回來便抱怨:“許學弟,不是讓你加我微信麽?我出去買點東西,一路上都沒見你加我,弄得我還以為給錯微信號了。”
許容與這時已經知道哪裏弄錯了。
他通過好友申請時通錯了對象。
把葉穗放了進來,把真正的學長給拉了。
事已至此,許容與也不再多說了:“對不起,學長。下次不會了。”
他冷冷淡淡道歉的樣子,眉目疏離,與人隔斷距離,毫無親切感。學長也弄不懂這個學弟怎麽回事,看他開了門就回去床上繼續看書睡覺,學長抓抓頭發,覺得這個小學弟很難說話。
直到過了十幾分鐘,學長接到了葉穗輾轉打來的一個電話,學長才震驚地跳下床,去看許容與:“啊?許學弟發燒了?他自己怎麽不說?不是,怎麽是葉穗你跟我說?你怎麽知道?你和許容與學弟是什麽關系啊?”
建築系一年幾個班,班裏男生都認識葉穗。葉穗是挂了電話後,想到許容與那副生人勿進的樣子,覺得不保險,打電話問了下是哪個男生和許容與一起去的上海。果然,她猜對了,同住的男生根本不知道許容與生病的事。
葉穗此時像個知心大姐姐:“反正麻煩你多照顧照顧他吧。小孩子養尊處優,剛上大學就跑去外地聽講座,身邊都是比自己大的,爸媽還不在身邊,挺可憐的。”
幾個學長受葉穗之托,悉心照顧了小學弟幾天。到底是年輕,許容與的病很快好了。之間葉穗沒有單獨再和他聯系,許容與幾乎忘了這個學姐。等他病好後,重新投入學習時,許容與總覺得哪裏不對勁。他翻開自己的手機往回翻,翻到了自己生病的時候和葉穗的通話。
許容與:“……”
記憶如海浪倒流,向前回翻。當他看到熟悉的消息記錄時,頓時想起了自己答應過葉穗什麽——回去後,試着和她交往。
許容與:“……?”
少年臉色一變,幾乎是應證葉穗的猜測,他立刻就後悔了,想做個渣男——他為什麽要答應這種莫名其妙的事?他答應了,把哥哥置于何地?他為什麽要惹麻煩上身?他能讓葉穗和哥哥見面麽?
為什麽要答應?
白天上半場講座聽到中途,許容與就已坐立不安。中途教授出去休息,許容與快步出了多媒體教室,一個電話就給葉穗撥了過去。葉穗那裏半天沒有接聽,他扶着樓梯在走廊裏徘徊,目色冷靜中,透着幾分難以尋常的焦慮。
出去上廁所的學長一個來回,看到許容與一直堅持地在走廊撥電話。學長“喲”一聲,開玩笑:“容與,你這是怎麽了?不會是跟小女朋友分手了吧?你知道你這樣子,特別像‘被淨身出戶的渣男’吧?”
許容與沒來得及回話,電話就接通了。“嘟”一聲後,他幾乎是緊張地開了口:“學姐。”
旁邊路過的學長左右徘徊,伸長耳朵。
許容與側過身,淡淡撩目而望。
學長只好讪笑着離開。
學長走後,許容與幾步到了偏僻點的角落。他戴着耳機,這麽點距離,電話信號暢通,葉穗那邊背景音略嘈雜,她的聲音倒是一如既往的爽朗輕快:“怎麽啦,許學弟?你的病好了吧?”
“好了,謝謝,”許容與抿唇,他狠下心,要作出那個決定,“我是想說,上次答應你的事,我不能……”
他話沒說話,手機那頭叮咣一通響,打斷了話。葉穗打斷:“稍等一下,許容與。”
她說完就把手機放下,去忙了。葉穗以為許容與會挂了電話,但她不知道許容與全程聽着,沒挂電話。他聽到了她那邊老人卡在嗓子眼的含糊的呻。吟聲,聽到了葉穗語氣溫柔的安慰:“奶奶沒事的,我扶您站起來啊,被子我去洗一洗就好了。”
“奶奶您衣服放哪裏啊?我幫您收起來好不好?”
葉穗似在照顧誰,在和誰說話。時而有幾個男生的聲音混在一起,喊葉穗過去,她答應一聲,腳步噠噠地奔過去。有老人聲音帶笑地誇他們,不好意思地說麻煩他們了。還有的老人不甘寂寞地站在院子裏,大着嗓門追憶往事……
葉穗忙完這一撥,擦把汗,翻出自己的手機。她乍一看,以為自己看錯了——
電話還沒挂機!
起碼半個小時過去了!
電話還在通話中!
葉穗“啊”一聲慘叫,氣急敗壞地握着自己的手機吼出聲:“許容與!你什麽毛病啊?!你不會挂電話麽?你知道這得掏多少錢麽?”
許容與:“掏多少錢,取決于學姐你選的套餐吧。”
葉穗聲音溫柔:“你是病一好,就特意打電話過來氣我一通麽?”
許容與遲疑一下:“對不起。”
葉穗哼了一聲。
許容與:“不過你在幹什麽?”
葉穗:“我跟着體院他們一起做活動啊。就他們學院組織了一個照顧孤寡老人的活動,我之前還去唱歌助陣了。我花了那麽大力氣,當然要過來看看效果了。這幾天都忙着這個事,沒顧得上跟你說話。”
葉穗興致勃勃:“我晚上回去整理一下相冊,發幾張和老人的合照給你看看。他們的子女都不在身邊,每天就自己一個人,我們也做不了什麽,就做點力所能及的,陪着說說話也好啊。”
許容與:“……嗯。”
葉穗邊打着電話,邊向僻靜處走。她說了她這邊的事,最後奇怪地問:“不過許容與,你可不是會主動和我聯系的人啊。你打電話過來幹什麽?”
打電話過去是為了推翻之前的話,和平準分手。
但是在這通電話後,在知道葉穗在做什麽後,許容與那話,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了。他如何能在她樂于助人的時候,冷冰冰地給她當頭一棒喝?給她一天的快樂,澆一盆冷水?
許容與沉默下,說:“打電話告訴你,三天後我就回校了。”
葉穗疑惑:“你是在暗示我什麽嗎?”
許容與冷漠:“你想多了。”
葉穗當沒聽見:“那是在國慶之前了?你時間算得好啊,到時候有迎新晚會,我看你就是專程奔着這個回來的。那我的準男朋友,就到時候見了?我聽懂了你的暗示,會給你一個驚喜的。”
葉穗還想多說幾句,許容與卻非常無情:“教授來了,我還要上課,先挂了。”
猝不及防,電話說挂就挂。葉穗挑了挑眉:“莫名其妙。”
幾天時間,許容與難得的在學習時走了神,不由自主地會想起哥哥,想起葉穗。一時想給葉穗打電話,一時又想給哥哥打電話。他握着手機長時間地出神,主意反複,看在外人眼裏何其反常。
一直到回程,許容與翻着手機通訊錄裏的名單,還在猶豫。
而這一次,他沒下定決心,兩條消息先後發了過來。
葉穗:“幾點到校?我去接你。”
許奕:“幾點回來?我到東大了,去接你。”
許奕,正是許容與的哥哥,葉穗的前男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