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方奇譚

第12章 -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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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1

黃昏，夕陽西下。

在不用到私塾上課的日子，為了賺取生活費，神原凪就給自己安排了兩個委托。

其中一個是到山下的家中幫忙設置淨化結界，另外一個則是到山上的大宅作驅妖鞏固工作。

這兩個家庭都建在一個容易吸引山妖的地方，家中也有“看得見”的孩子，所以對凪的萬事屋來說，他們算得上是常客了。

她偶爾就得到山上幫忙處理一遍，這兩年以來也是這樣。

把一天的工作做完，消耗部分靈力的她又邁着不疾不徐的步伐緩緩從山上下來。

路過安谧的小徑，她就在不經不覺間繞到了私塾附近的坡道旁邊。

漫天的紅霞将河道兩旁的草坪染成橙黃的顏色，河面波光粼粼，偶爾有幾只大鳥在河面上低空飛過，畫面和諧。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河面，心中又不自覺地回想起前段時間自己腦海裏一閃而逝的畫面。

那還真的是一段時間之前了，都是半年前多的事情。

那陣子晉助與她都待在萬事屋內，在一次閑聊期間，有一些讓她至今為止還相當害怕的畫面從她腦海裏冒出。

那都是一些因她的能力而産生的片段——她從小到大都是這樣的，因為她的體內同時寄宿着強大妖怪和異界士的血，所以她總能得到超越人類與妖怪的能力。她偶爾會看到一些破碎的畫面，而那些畫面都将在不久之後發生，她的父母都把她的這個能力稱為“預知”。

那有時候是無傷大雅的小事，也有的是天災級別的大事。

而那一天她忽然看見的畫面，則讓她恐懼不已。

她的臉色被吓得瞬間煞白，就連手中的妖夢石也拿不穩。

直至石頭哐的一聲跌落在桌面，惹來晉助的注意，她才知道把自己走漏的情緒收回。

那之後，她都沒跟晉助說過自己在那個瞬間，到底看見了什麽。

她的臉色變得越發沉重，踏着夕陽緩緩往前走，她又忽而在坡道上看見了一個男人的身影。

“……松陽老師？”

她有些錯愕地輕喚出聲。

……

042

她貌似，從未試過像這樣和吉田松陽說話。

初次見面是她自薦加入他的私塾成為他的學生，在那之後，她幾乎都和晉助他們混在一起，所以她幾乎沒有和吉田松陽單獨對話過。

她微微仰頭看着那個和她一樣留着淡色茶發的男性，一雙金色的瞳眸裏頭寫滿她還沒來得及收起的不安——那都是因為她預知到的事情。

“凪，看起來……你最近有點煩惱？”

那個留着茶發的溫柔男人對她展露出溫和的笑，渾厚的嗓音單刀直入地指出了她的狀态。

而神原凪眼神怔忡，看四周無人，又垂眸下去：“……是。”

“那麽，你願意和為師聊一聊嗎？”

“好。”

她垂眸下去，又坦率地和吉田松陽在坡道旁席地而坐。

只是，因為神原凪在面對晉助以外的人都有點冷淡怕生，就沒有先打開話題匣子。

而吉田松陽自然是對她的性格了如指掌，就無所謂地先行開口。

“剛完成委托回來？”

“是的。”

“聽說你在一個人經營萬事屋，真的很不容易呢。”

“……還好。”

她有些局促尴尬，許多話題她實在不知道應該如何跟這個身份為“自己的老師”的男人說明白。

她絞着手指，正尋思着自己應該如何安放自己的情緒，那個男人就輕笑了起來。

他的笑聲如沐春風，讓從剛才起就一直在緊繃的神原凪怔了怔。

“不用緊張，凪，其實你不是人類的事情，為師在更久之前就猜到了。不論你想跟為師說什麽，我都不會驚訝的。”

“……！？”

神原凪沒想到他居然先行猜到，又猛地轉身看向吉田松陽。

金色的眸子因為驚訝而瞪圓，她傻傻的望着他，之後又嘆了口氣——

“我不知道應該從哪裏開始說。”

“那就從你此刻的感受開始說起吧。”

他很是耐心，半垂的眼簾與神原凪在同時間看着那波光粼粼的河面。

夕陽逐漸下山了，就連四周的一切都在逐漸變得暗淡安靜。

神原凪的思緒也是一樣。

于是，她也不再隐瞞，嘴角勾起一個恬淡的笑：“我只是擔憂，現在這樣平淡地過日子的幸福，已經無法長久了。”

她難得地對吉田松陽說了很長的句子，而後者看着隔壁的少女，眉眼微彎。

“凪，人生可是很長的。”他伸手拾起草坪上的一塊鵝卵石，因為常年握劍而長了厚繭的手摩挲着光滑的石頭表面，眼簾微斂：“在我們的人生當中，理所當然，許多事情都将無法順遂。”

“那應該怎麽辦呢？”神原凪交抱着膝蓋：“我恐懼着即将到來的暴風雨，為什麽時間不能只停留在這一刻呢？”

“為師也希望時間能永遠停留在平淡幸福的現在。但那是不可能的，你和我都明白的吧？”

吉田松陽擡手将鵝卵石直接揮出去，小石塊在水面上躍了幾個弧度，又沉在水底。

“所以為師總是給自己定下目标，為了在死去之前都能一直對生活擁有盼望，我會拼命地守護自己的願望。這樣的話，最少我能肯定……自己将會度過一個不後悔和憋屈的人生。”

她沒有回答，但聽見吉田松陽說“願望”的時候，她的腦海裏又浮現出一個人的身影。

她抿了抿唇，又把腦袋擱在膝蓋之上，半垂着眼簾。

而吉田松陽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弟子，薄唇微勾。

“凪，你能回答為師一個問題嗎？”

“……可以。”

“凪，你是來自未來的人吧？或是來自別的世界的人。”

正在抱膝沉思的少女怔了怔，看着吉田松陽那雙寫滿包容的眸子，她內心遲疑。

最終，還是老實地回答了：“……是的。”

回答結束，她內心還是感覺有些虛幻。

她并未想到面前這個男人居然連這個也察覺到。

想到這，她又蹙起了好看秀氣的眉頭，認真地望着吉田松陽。

而在月色底下，吉田松陽看着神原凪的眼神始終平靜溫柔。

她望着月光在他皮膚表面結着的一層霜，良久，她又見他帶笑詢問了——

“那麽，你能不能告訴為師，為師是不是……無法陪着你們多久了？”

男人的情緒很是平靜，倒是神原凪，在清楚聽見他的問題後，心頭一緊——

為什麽？為什麽吉田松陽會這樣問她？

她眼神寫滿了驚愕，張了張嘴無法直接回答。

“凪，你可以老實告訴為師。”

他的眼神依舊相當平靜，就仿佛此刻只是在他的課堂上，他只是在給她講解簡單的歷史知識一般。

而神原凪薄唇微張，最後，又沉痛地回答：“是的，老師。”

少女的聲音很輕很輕，就像是害怕傷害到面前的男人一般。

只是，後者卻像是對這個答案早有預料，所以，他只是朝着少女勾起一個相當恬淡的弧度。

他沒有再就這個話題往下說，又眉眼彎彎地把話鋒一轉。

“凪，對于你，為師一直有一個問題。為什麽你會對晉助如此執着呢？”

“……”

她沒有回答，眼神暗傷。

然後，吉田松陽似是看出她的悲傷，又伸出寬厚的大手，輕輕地揉着她毛聳聳的腦袋。

他沒有再往下問了，只是專注地撫摸她的腦袋，微暖的溫度透過他的指尖傳遞到她的心窩，讓她冰冷的體溫有了一瞬的溫暖。

她開始有些眷戀這個男人給予她的慈愛與包容，就信任的閉上了眼睛。

“凪，這兩年來，你有從為師身上學到什麽嗎？”

“有，”她閉着眼睛：“很多。”

“那我就把你，當成我松下私塾的弟子了。”

“嗯，我是你的弟子。”

她早就把自己當成是他的弟子了，雖然在最初，她并無這個意思。

畢竟她最初只是為了晉助高興而進的私塾。

但現在不同了。

“那你能答應為師一件事嗎？”

“可以。”

“用你的辦法守護銀時和晉助他們吧，哪怕某一天，你将要迎來殺死為師的局面，為師的心，也無怨無悔。”

男人将唯一的願望托付于她。

因為，他知道有些話對銀時和晉助他們……他是絕對說不出口的。

雖然，這一刻他放在少女肩頭上的重擔，對她來說也是不公平就是了。

他有些抱歉地望着神原凪，又不意外地看見那個倔強的少女在他的掌心底下微微點頭。

“嗯，我跟你約好了。”

她微笑着答應他，在月色底下，笑容優美。

畢竟在那一刻，她知道，她從吉田松陽口中得到的願望，是他最重要的事物。

她一雙金色的眸子平靜溫和，腦海裏又回放着她剛才聽見的話語。

……“哪怕有一天，你将要迎來殺死為師的局面”嗎？

那是不可能的，因為根據她預知看見的畫面，在噩夢開始的那一天，親手手刃老師的，将會是最深愛老師的學生……坂田銀時啊。

明明如果可以的話，她也希望……自己能夠代替他們承受這一個命運呢。

神原凪自嘲地一笑，又把雙手垂落身側。

……

043

而在那一天與吉田松陽秘密的談話結束之後，師徒兩人就安靜地回到了村子裏頭。

他們各自思考着短期內的未來，而也因為神原凪終于将那個壞預知未來的不安告訴吉田松陽本人了，她在那之後，每當看見吉田松陽，比起最初那些不安的情緒，現在的她的內心多了幾分複雜。

老實說，她實在是在無數遍的時機中，想要将那個痛苦的未來告訴晉助他們——只是，吉田松陽不會希望他這樣做的，所以她沒有說。

那天在坡道旁的相遇就像是她與吉田松陽之間的秘密，一個她将要保守到許久之後的秘密。

然後，也就在這個壓抑的暴風雨前夕，那個事件終于來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