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島上的男媽媽

第25章

第25章

早從覺醒龍族血脈的那一天起, 西爾就知道，純血的龍族幾乎是不需要進食的，單靠汲取周圍環境裏的自然元素就能很快恢複消耗的能量了。

至于人類大陸上流傳的那些關于龍族暴飲暴食、貪財縱欲的名聲……後者不算假話, 前者大概說的是龍族中極少數的那幾個愛口腹之欲的純血怪胎, 又或者是某頭龍與異族風流後留下的混血龍族後裔。

畢竟需不需要進食和想不想要進食, 完全是兩碼事。

大多數純血龍族, 甚至長達幾個世紀都不會踏出龍島一步，再縱欲往往也僅限于跟同族間，也基本不會對生活在龍島上的那些魔獸生出食欲來。

因此盡管與世界上最危險的生物生活在一起，無時無刻不被龍族天然外釋的龍威鎮住的魔獸們每天看似過得如履薄冰, 實際上卻比在外界大陸上的魔獸森林裏的同類們要安全多了。

但是……

在泡泡破殼的一個月後，西爾心情複雜地看着又一次非得吃得小肚滾圓才勉強住口的小水龍。

不但特別能吃, 而且稍微玩一會兒就眼皮困得像是睜不開了, 然後非常自然地抱着他撒嬌說“西爾爸爸跟泡泡睡覺好不好”。

一開始他還擔心會出現“白天不熬崽，晚上崽熬爹”的麻煩, 想着要不要狠狠心，把想白天睡覺的泡泡給叫醒。

但他很快就發現這是自己多慮了, 因為泡泡一天簡直能睡超過四分之三的時間, 醒的時候寥寥無幾。也就是在突飛猛進地發育過了最初的那陣後，現在清醒的時間大概能有一天裏的二分之一。

好在吃吃睡睡的努力看起來不像是白費的——龍崽的體型簡直是肉眼可見地一天比一天大，幾次探測下來, 魔力池也比之前擴寬了很多。

“西爾爸爸！”

晚秋薄暮時的陽光已經不帶什麽暖意了, 小龍崽身上的鱗片逐漸硬實, 色澤上越來越明亮, 也越發呈現出寶石般的幽邃深藍。

他一邊滿足地吧唧着嘴, 一邊睜開了眼睛, 也不知道是感覺到了爸爸的氣息, 還是單純在說夢話。

“嗯，泡泡怎麽啦？”

西爾心不在焉地應着，當泡泡笨手笨腳地想順着他的尾巴爬到他背上時，就熟稔地拿尾巴尖一卷，就把調皮又粘龍的這個小家夥纏在了金燦燦的龍尾卷起來的小圈裏。

這一下也順利轉移了泡泡的注意力，他放棄了繼續往西爾身上爬的打算，而是轉頭“嗷嗚嗚”地叫着，開心地跟這條跟他整頭龍大小差不多的金尾巴玩了起來。

通過這段時間的練習，西爾已經能很娴熟地把自己的尾巴當成了逗龍棒了，還增加了很多種自定義模式:在頭也不回的情況下把尾巴尖晃來晃去，忽高忽低，引得活潑好動的小龍不斷追逐奔跑，觸發一個個龍龍飛撲。

可惜是一直撲空那種。

“哇，泡泡好厲害!只差一點點了哦!”

察覺到泡泡快洩氣的時候，壞心眼的小金龍爸爸就故意把動作放慢一些，讓還不服氣地對金尾巴虎視眈眈的小龍猛然撲中、成功一次。

屢屢失敗後偶然的成功，才更顯得甘美——泡泡絲毫沒有發現西爾爸爸在放水，唯恐尾巴溜掉，他慌慌張張地前後肢并用，兩只短短的前爪和較長的兩條後腿都牢牢地纏了上去，嘴巴也“嗷嗚”地咬上去了。

哪怕是幼年期的小龍崽，啃咬的氣勢也足夠讓龍島上最大的魔獸感到心驚肉跳，但絕對不會讓西爾皺一下眉頭。

雖說還處于亞成年期，黃金巨龍卻無疑是所有元素龍種裏最得天獨厚的存在，龍鱗堅硬無比，絕對不是龍寶寶的小乳牙能咬破的。

更別說泡泡愛極了他的金龍爸爸，怎麽可能真的拿出對敵人進行捕食的力氣——現在的啃咬看起來氣勢驚人，卻是他下意識地掌控過力道的。

因此，當水龍夫婦如約每日到訪時，任由小水龍啃自己尾巴啃了半天的西爾，才懶洋洋地從依依不舍的泡泡嘴裏抽出自己的尾巴。

上面除了沾了一大片小水龍的龍涎外，金光熠熠的鱗片上別說明顯損傷了，就連半點劃痕都沒有。

“我親愛的西爾呀，”麗可一邊打着招呼，一邊目光炯炯地看着這頭近期令所有知情者都羨慕不已的小水龍：“我們又來看你和泡泡了！”

沃特爾則稍微遲了一點。

他的視線飄忽了下，朝西爾的前後左右都瞟了瞟，才熱情地湊上前：“我親愛的西爾，今天的你還是這麽容光煥發，光彩奪目。”

不管過去多久，西爾其實都會因為朋友們對他的過度贊美和熱情而有些不自在。

但畢竟認識了那麽久，他逐漸也算習慣了，至少不會表現出來：“我親愛的朋友們，歡迎你們。”

雙方蹭過側頸後，西爾笑着将又試圖爬到自己身上去的小水龍往他們推了推：“泡泡今天也麻煩你們了。”

早不是第一回來陪玩，麗可輕車熟路地往地上一趴，朝眼睛亮晶晶的小水龍親昵地釋放出豐沛的水元素，無比甜蜜地招呼道：“泡泡泡泡！今天也要來跟麗可阿姨玩啦！”

這種堪稱甜膩的寶寶腔調仿佛具備強烈的傳染性，除了刀槍不入的弗雷姆外，第一次聽到的麗可在對這樣說話的西爾深深感到着迷之餘，自己也很自然地染上了。

‘阿姨’這個幾乎只存在于人類間的稱呼，當然是西爾教會小龍、後來被麗可欣然認領的。

——只有龍神知道，當她第一次看到怯生生地跟在金光閃閃的西爾身後，抱着金尾巴害羞地躲來躲去的水龍崽子時，心裏到底有多震驚！！！

龍神呀，孵小龍這種聞所未聞的事，竟然真讓西爾做到了——而且小龍崽子，竟然還那麽嬌小可愛，簡直到了讓她想要捂着胸口大喊呼吸困難的地步！

怎麽可能這麽可愛！

雌性水龍在短暫的癡呆後，當場就尖叫一聲，把所有龍都吓了一跳。

這還沒完——她一邊從嘴裏發出意義不明的亢奮叫聲，一邊抱着自己同樣驚呆了的伴侶開始上蹦下跳，腳爪“啪啪啪”地猛力打得地面塵土飛揚，土壤都凹進去深深的一片。

兩頭水龍身邊周圍全是激動得飛濺的水霧，鼻子裏也情不自禁地噴出了一股高高的七彩噴泉，弄得泡泡都顧不上害怕了，只好奇地睜大眼睛，看着這兩頭奇奇怪怪、但氣息有一點點熟悉的藍色大龍。

“西爾爸爸，”泡泡偷偷用小爪爪指着捂着胸口，對着他瞎嚷嚷着“他的可愛要殺死我了！”的水龍夫婦，學着弗雷姆的嚴肅語氣斷言：“他們好像壞掉了。”

西爾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小腦袋，淡定道：“沒關系，泡泡只要稍微等一下，他們就能把自己修好啦。”

也就是從那天開始，西爾身後新多出來的小尾巴泡泡，自己也悄悄地多了一條大大的跟屁龍——癡龍麗可，要不是弗雷姆的恐怖威壓在，麗可簡直想天天拽着沃特爾來當幼崽的陪玩。

熱情的麗可剛出聲招呼，泡泡就陷入了任誰都能看出來的艱難掙紮。

一邊是他明顯更喜愛、更親近的西爾爸爸，但他好像暫時不想陪自己玩了。一邊則是積極無比，主動招呼他去的麗可阿姨，空氣裏還泛着好多好多藍汪汪的、他喜歡的水元素……

“快去吧，泡泡。”

最後促進面臨艱難抉擇的泡泡做出決定的，是來自小金龍的溫柔鼓勵：“我哪裏都不去，就在這裏看着你們玩喔。”

于是，小泡泡不再害羞地躲在小金龍身後，而是吧嗒吧嗒地走到了水龍身邊。

他晃晃悠悠地順着深藍色的龍尾巴，一邊仔細觀察着麗可阿姨的表情，一邊以堪稱矜持的動作、一點點地爬到了體型龐大的雌性水龍的身上。

“呼~~泡泡上來啦！”

等泡泡坐穩後，麗可便誇張地發出了歡快的聲音，好像泡泡做了件多麽了不起的事情一樣，然後緩緩地站了起來。

晴空下呈碧藍色的龍鱗熠熠生輝，像被調皮的水之精靈親吻過，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帶起一片流光溢彩的絢爛。

她徐徐舒展了寬闊的雙翼，慢慢地驅動風元素讓身軀騰空。

載着小水龍的大水龍升到了空中，就像西爾前世見過的旋轉木馬一樣，開始了在速度上極舒緩悠然、高度上時高時低的盤旋。

——這是小泡泡最近特別喜歡跟麗可阿姨玩的“轉轉飛”游戲。

沃特爾擡頭看着，羨慕地感嘆：“麗可真的跟泡泡相處得很好。”

嗚。

他也想這樣肆意玩可可愛愛的水藍色幼崽！他也想成功讨溫柔美麗的西爾的歡心！

可他做不到像麗可和西爾那樣，很自然地發出甜甜膩膩的聲音，也或許是麗可給龍蛋裏的他講過很多亂七八糟的故事，讓泡泡稍稍記住了她的聲音……

不然的話，明明他更加高大健壯，泡泡怎麽可能不那麽親近他，反而更喜歡選擇麗可呢！

跟嫉妒得紅了眼睛的雄性水龍不同，只凝視了他們一陣，見泡泡沉浸在旋轉飛龍的游戲裏後，西爾就放心地忙起了自己的事——他輕柔地趴在了沒能深秋的餘晖裏汲取到多少暖意的其他四枚蛋上，争分奪秒地孵了起來。

即使知道幼年期的龍族也絕對脆弱不到哪裏去，更何況他身邊時常有其他成年巨龍幫忙，但西爾還是盡可能地在泡泡醒着的時候，親自去陪伴他。

從沒有享受過親人提供的情緒價值的他，很清楚來自最親近的存在所能提供的愛與耐心的價值，是最彌足珍貴、意義非凡的。

而且小龍崽子雖然活潑好動，但一天裏睡覺的時間還是比活動的時間多，調皮時也不會像人類幼崽那樣啼哭不止，只是加倍地粘他。

泡泡最喜歡做的，就是不分場合時間地抱着他的腿往他身上爬，然後試圖去含他的龍角或者尾巴尖。

但每次都在快成功時被一旁看似懶洋洋的弗雷姆眼疾手快地甩開，接着堅強地爬回去，又繼續爬，直到再次快成功時被弗雷姆甩開……這樣不斷反複。

這點既讓他省心，又有些擔心到底是不是正常的。

好在泡泡雖然吃得多睡得越多，但長得是真的快，連龍族裏極少擁有完整的幼年期的記憶的弗雷姆都親口認證了泡泡生長的速度比自己那時候要迅猛，西爾才稍微安心。

不過，看着泡泡這麽精力充沛，倒是讓他不放心在對方醒着的時候孵蛋了——免得不知道輕重的龍崽子不小心踩碎了他弟弟妹妹們的蛋殼。

按照被埋在地底下的深度來推斷，這枚土龍蛋應該是蛋齡最接近泡泡，也是接下來該破殼的。

但不知道為什麽，他雖然能感覺到裏面日漸茁壯的生命氣息，魔力核心也很穩定，但小土龍卻從來沒有像泡泡那樣主動模仿他們說話過，甚至都沒有過掌握簡單龍語前發出的“嘟嘟”那樣的聲音。

他起初以為是沒有跟同屬性的雌性土龍接觸過的原因，在跟弗雷姆商量過後，由弗雷姆找了位雌土龍的朋友……嗯，或者說是“朋友”……因為這位“朋友”從頭到尾都在瑟瑟發抖，來嘗試孵蛋。

為了重現麗可對水龍蛋做的那些事，西爾又請求對方嘗試跟土龍蛋溝通，可惜的是，依然沒有任何改變。

或許，這裏面的就是頭害羞或者社恐的小龍吧，西爾樂觀猜測。

當西爾在忙着孵蛋時，依然沒能争取到今天的泡泡的玩伴位置的沃特爾也沒有閑着。

他的主要任務，就是給這頭貪吃的小龍準備新的食物——給水系魔力被小龍啃食殆盡的這些水系魔鑽重新充能。

不過充着充着，一直不着痕跡地打量四周的他，終于忍不住開口詢問了：“今天弗雷姆好像不在？”

他真正想說的是：那頭從兩年前起就堂而皇之地纏上了西爾的火系惡魔，居然會忽然不在？

難道在那頭大惡龍的眼裏，還會存在比西爾更重要的事嗎？

這個念頭剛閃過腦海，沃特爾就迅速否決了。

比這更不靠譜的猜測，就是弗雷姆終于耐心耗盡，決定放棄霸占還處于亞成年期的小金龍的未來頭號追求者的位置。

西爾不知道沃特爾活躍而八卦的內心，聞言回答：“是的，他幫我去找黑藻了，明天天亮前應該就會回來。”

其實弗雷姆在今天早上出發前的原話是，一定會在夕陽落下前回來。

但西爾覺得自己的這位大火龍好友可能是過度自信了，尤其對方還是第一次去采集黑藻，可能根本不知道路途有多遙遠，更別說回來的路上還要動用與他本源的火魔力親密度最低的水系魔法來帶完整的黑藻植株……

為了不讓大火龍在水龍夫婦面前損傷威風，西爾聰明地變了下說法。

現在看來，這樣的做法實在是很明智的——如血的殘陽已經快被暈染成深橘色的海平面侵蝕殆盡了，只剩下一點點彎弧，竭力釋放出最後的輝光。

一聽平時跟西爾如影随形的弗雷姆是真的不在周圍，沃特爾一下就精神起來了。

作為最熟悉那片海域有多遙遠的水龍，他無疑與西爾一樣，堅信哪怕是最強大的龍弗雷姆，也要一天一夜才能回來。

他嚴肅了表情，當即要掌握住這個難得的規勸機會：“我親愛的西爾呀，我單純善良的朋友，你可千萬要小心弗雷姆。他可是最兇殘、最蠻不講理的龍，我從沒有見過他對其他龍這麽和善可親過！你知道他剛進入求偶期的時候都做了什麽嗎？他可是把島上最美豔的雌性火龍燒成了一團黑炭，她養了足足五年才恢複過來！他對你采取這麽反常的态度，絕對是盯上你邁入成年期的那身最珍貴的褪鱗了……”

西爾眨了眨眼，幾次想要打斷沃特爾，都被憋了很久好不容易找到機會釋放的沃特爾給無意識地忽略了。

他無可奈何地笑了笑，幹脆只老實做個聽衆，等着沃特爾說完，再為弗雷姆辯護。

只是他聽着聽着，忽然意識到，餘光捕捉的那縷殘陽，似乎有些不對勁。

……明明只剩下一點點了，為什麽那麽久都還沒完全落下？

小金龍略微困惑地動了動視線，金光絢爛的瞳眸裏，一下就倒映出了一團越來越近、越來越大的火。

“沃特爾。”

他下意識地開口提醒。

剛還在口若懸河的水龍，這時後知後覺到了背後不斷接近的恐怖威壓，也一下僵住了。

太陽完全落下了水平線，餘晖被暗夜驅散，夜間的寒氣緩緩來襲。

就在這日夜交替的時刻，渾身威風凜凜地萦繞着明亮的火光，鱗片炫麗赤紅的火焰巨龍仿佛取締了灼灼日輪，伴随着尖嘯刺耳的破空聲，朝他們這急速逼近。

明明像氣勢磅礴的驟雨，降落時卻成了輕盈的落葉。

讓龍島上除西爾外的所有龍聞聲色變的火系大魔王，面無表情地将身後拖着的漫長一串裝着黑藻、看起來甚至有些滑稽的水球放下。

燃燒着火焰的豎瞳裏意味不明地倒映着驚慌失措的雄性水龍的身影，低沉的聲音語調意味不明：“……褪鱗？”

沃特爾的身軀頓時抖得更厲害了。

——他不知道的是，弗雷姆的話的确是衆所周知的少得可憐，腦子卻比絕大多數龍都要敏銳狡猾。

弗雷姆知道，雖然他來得晚了，只聽到這一點……但一般也只需要複述這一點，就能讓受驚的對方把完整的話吓得老老實實地全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