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陳設簡潔的屋內裏只有一個負手對牆的男人, 他正望着牆上挂着的長弓出神,忽然聽到一陣清亮的鳥鳴聲才回過神。
而後便是一陣腳步聲從門外傳來,有人推了門進來。
“大都督, 信在這兒。”
一個身着盔甲的衛兵手捧着一封信垂首跪在地上, “是王都來的。”
上官獲錦上前将信拿起,揮手便讓人都退下了。可信一展開看完便緊皺起眉頭, 随後将密信點燃後放至在盆中燒成灰燼。
信中所寫下的話很簡單, 婁旭的耐心并不多,他是絕不能忍受有人敢在漠北地界上挑釁他的。沙匪出事的地方是微生一族歷來同王族轄區的交界處, 在這裏出事的案件按照慣例都交由微生家來處理,最後才向王室彙報。
可是來信裏提及若微生家在其中阻撓的話, 不僅要上官獲錦接管此事, 甚至是将此地的管轄權徹底收回由王都掌控。
看來那位大人非常生氣。上官獲錦想着此事頗為棘手, 微生家的人也不會輕易交出常年來掌控的權力, 那麽想辦法讓此事平息下來才是。
他想起了那院子裏的紅發女人, 起初他以為是眼花了才将人錯認為那個已經消失了十幾年的人。
在奉安的時候他們僅見過寥寥數面,甚至大多數情況下他只是遙遙望着她的身影, 而被自己所注視的她并不知道。
“…李幼如。”上官獲錦輕聲吐出這個名字。
這個女人明面上早已離他們很遠了, 可是某種意義上卻從來沒有消失過。
不知從何時開始,婁旭的後院裏開始會出現一些紅發的女人,最初只是一個尋常宴會上有個被獻上的舞女。
戴着面紗的舞女轉圈時飄揚的頭發在朦胧燭火下映出了紅色,而注視着她的婁旭卻微眯着眼, 只露出詭異的笑容繼續飲酒作樂。
可僅過了一夜,上官獲錦照常去婁旭府上時,卻忽然發現軟塌上婁旭的腿上坐着一個嬌媚的女人。
婁旭同她細聲調情, 逗得坐在身上的女人嬌笑連連。
這個舞女一夜之間便變成了婁旭後院裏最受寵愛的女人,雖然沒有正式給個名分, 卻也一時風頭無兩,珍寶綢緞流水般的送入她房中。
上官獲錦靜靜看着這一切發生,只覺得有什麽不對勁。
但主上喜歡什麽女人他無法置喙,只不過先前的婁旭從未如此專寵過某一個女人,甚至連正室夫人都對此感到不滿的程度。可婁旭卻依舊如常,甚至任由女人在他院裏胡鬧也無所謂。
這份寵愛來得突然,可消逝得更加突然。
白日時他剛踏入婁旭府中便聽到了陣陣女人傳來的哀嚎,“大人我錯了!!我不敢了,饒我一命!”
而婁旭卻只是似笑非笑看着底下曾經對自己千嬌百媚的女人跪倒在面前,她滿臉淚水着卻仍舊楚楚可憐,跪爬過來時仍然扯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求情道:“大人,昨夜我們不是還很開心嗎?妾身跳舞的時候您不是還誇我身姿婀娜,說我的頭發很美?”
婁旭凝視她雖然也笑,可笑意從未到達眼底,“你很美,可是太貪心了。”
“大人,我不明白。”女人哀求着他,“我只是摸了一下那把長弓。”
婁旭房中有一把長弓不許任何人碰,而她站在這把長弓前,平日婁旭的疼愛令她那一瞬間有了股底氣,連正室夫人都不敢惹自己,就是好奇地伸手摸了一下能出什麽事呢。
可卻未想到這種想法冒出來的時候就已經走上了一條死路。
在枕邊甜言蜜語的男人轉眼就變成了最恐怖的上位者,他淡淡說:“不過是個玩物,膩了就丢了。”
而後婁旭一揮手暗處立刻有人上前捂住了哭鬧的女人,很快就沒了任何動靜。
上官獲錦在門外緊閉着雙眼,心下一驚之餘卻又明白了近日以來感覺到的怪異。
他親眼目睹了那個女人被人扛着出門了,屋內的地毯陳設也一律換了新的,而婁旭垂着眼簾撫摸長弓,似乎一早就知道門外上官獲錦在聽着。
“獲錦有什麽事嗎?”
“沒有,只是一些從奉安送來的信件需要大人過目。”上官獲錦進門後也不提剛剛的事情,只将東西留下後就要轉身離開,可卻突然被婁旭喊住了。
婁旭擡眼說:“還沒消息嗎?”
“…是。”
“三年了,你覺得她真的死了嗎?”婁旭淡淡看向手中幾經愛撫而光滑的長弓。
上官獲錦也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只能将所知道的相告:“寧國公府也不再繼續追捕了,或許他們有更加準确的消息。”
婁旭冷笑着說:“你覺得我能相信寧石清嗎?”
雖然寧石清與他們目前是同盟,可是誰也不知道背地裏究竟是什麽想法,利益使得他們現在能夠合作,可是一旦對方找到了更加值得合作的人就會毫不猶豫背叛自己。
但這一點他也是同樣的。
“寧世子是個不好惹的人,但他現下對我們幫助頗多。”上官獲錦斟酌着才将話說出。
婁旭道:“是嗎。”随後便不再說話了。
也是從那時候開始,上官獲錦發現了他愈加瘋狂的行徑,自從婁旭成了攝政王以來,愈來愈多的女人被送到他院子裏。這些女人受寵的程度各不相同,有些短的不過三日,最長的也就半年。
而她們相似之處也只有一個。
上官獲錦仰頭靠在椅背上,想要将沉重的思緒都重新壓回心中,現下他能做的事情也只有一件。
醫谷弟子出逃至今下落不明,最後見過她行蹤的人說過,這個女人是獨身來到的驿站。
而正巧當日聽命于他們的沙匪也經過此處,他們也在此起過沖突。
雖然這件事情只是碰巧,可是這之後便再沒有了這個人的行蹤,而沙匪的車馬在相隔甚遠之外的驿站遭到了襲擊。
如果非要強行将兩件事情聯絡起來,那麽這個出逃的醫谷弟子是否也在沙匪車馬裏頭,那麽沙匪帶上她的理由又是什麽?
上官獲錦手中還有一份微生斂秘密傳喚過醫師的消息,雖然他将信息掩藏得很好,可是太多的眼睛都盯着此處。
他睜開眼凝望着牆上的弓,即便只是面容相似的女人也好,總比無謂的等待一個缥缈的希望更好。
忽而外面傳來聲音:“大都督。”
“什麽事。”
“盯着世子府那邊的來說,打探到了這個女人的名字,說是寧國公世子稱呼她為阿游。”
上官獲錦目光一淩,背光的臉上神情晦暗不清。
外頭的人等了許久沒有等到回答,正欲再次出聲時,門卻從裏頭開了。
“大都督,我們現在要如何做?”
上官獲錦目光如炬道:“叫上人手,把世子府給我圍起來,一只鳥都別給我放出去!”
阿游便是那個出逃的醫谷弟子,沙匪手裏被救走的紅發女人也是她。
他心中有些激動,多日來的猜想在此刻成了真,而這個女人此次插翅難飛出漠北。數種巧合在此彙聚成一人之上,多麽有趣又令人詫異。
傳話的人卻有幾分遲疑:“不過微生家那邊若知曉此事該如何?”
“我們從未要對他國世子做什麽,只不過是從他府中帶走一個逃犯。”上官獲錦明白以當日所看到的景象,微生斂必不會輕易交出人來,他斜眼看向底下的人說:“若事情有變,明面上我會拖住他,你們私下手腳麻利一些,懂了嗎。”
“是!”
明明是日頭正烈的時候,李幼如徒然感覺背脊升起一陣涼意,心中湧出了陣陣不安。
昨夜她同阿斂在外頭相擁許久,将多年委屈傾訴而出之後卻面臨着一個問題。雖然阿斂現下知道了她不得不離開漠北的理由,可是他卻堅持也要一同離開。
李幼如視線中還有那株還未開花的蘭花,花尚且未開,自己又要再度啓程去往不知何處了嗎。
她拿着小壺給土壤澆了些水,心中卻因為昨日發生的種種所動搖着。
離開螢卓時總以為很快就能再回到小木屋裏,可眨眼便已經過了兩年。來到漠北之後的日子也伴随着驚心動魄,可她卻因為此刻在微生斂身旁而覺得有了歸處。
門被敲響。
“姑娘,外頭有人想要見你,你可要見?”
“見我?”李幼如收回思緒,大約猜到了來人是誰,“可以,不過我在外頭見他。”
能夠被允許進出阿斂的府邸又認識自己的人應當不會有第二人,而目光裏又看到那穿着花哨的身影時便知道自己是猜對了。
微生元雅撐着團扇擋刺目的日光,一見她就抱怨道:“外頭這麽熱,你就不能在裏面見我嗎。”
“你少穿幾件不就好了。”李幼如瞧他為了美貌裏三層外三層的衣服,內心毫無愧疚道:“而且這個點我本就該曬會日光,是你跑來打擾我了。”
“行吧行吧。”
微生元雅也不繞着彎子說話了,“說實話,我得知小斂救下你的時候并沒有意外,但他之後的表現卻太過古怪。他先前就不常待在府中,可現下卻一步都未離開過此處。”
李幼如默默聽着并未出聲制止。
“若是普通的女人便罷了,可是你卻有着這麽容易惹是生非的發色。你應當知道你被那群沙匪抓住的原因吧,并非我在此刻意挑你麻煩,而是你的确是這樣的存在。”
“我明白你想說的意思了,但是你來找我,就表明你并沒有說服阿斂。”李幼如莞爾一笑,調轉話頭問:“你想趕我離開?”
微生元雅淡淡道:“不,我反而需要你留下。你若走了,小斂的性子決不會獨自留在此處,必然随你而去。”
“…你還真是坦誠。”李幼如忽然有些了然他今日真正的目的了,她截然道:“但我幫不到你。”
李幼如對漠北國的政局只有些許了解,但是卻也清楚漠北王室與地方豪強氏族之間歷來都有明争暗鬥。
“你以為微生斂在漠北的日子好過嗎,若不是我們家族在背後扶持他,他被寧石清送到漠北就等于是棄子了。”微生元雅觀察着李幼如的反應,思索該如何進行對話。
他凝視着李幼如好一會兒才笑着道:“姐姐,那一晚上官獲錦并沒有認錯人吧。”
神射手大多眼力極好,即便是灰蒙的夜晚也能看清大部分事物。而上官獲錦那般失态低下的模樣卻也極為罕見,畢竟他除卻婁旭之外,一向不服其餘人。
“你若是為此而來,我只有這個答案。”李幼如絲毫不懼他的目光,“我不認識他,也無意參與你們的争鬥。”
這些人一個二個都想要将她當作博弈的一枚棋子,達慕沙如此,眼前微生元雅也是如此。
聽到她的話語,微生元雅卻目光灼灼道:“我的直覺向來很準,即便你現在不願意,可你卻也逃不過的。例如,你猜上官獲錦會有多大概率将你當作禮物獻給婁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