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李幼如本想問為什麽突然就迫不及待将她放出去了, 可辛夷就說的含含糊糊，說那邊請他去的是老熟人，但是他剛從外頭回醫谷不願意再奔波了。
反正老熟人都只有些老毛病, 他很确信李幼如的醫術足以處理了。
“既然是我醫谷的弟子, 怎麽就見不得人了！我知道你擔心什麽，你坐馬車直達他府上, 見不到其餘人的。”
“我也沒說見不得人。”李幼如摸着自己的頭發想, 只要不是去長今城，漠北應該沒什麽人會認得自己。
“只不過我不熟悉漠北的形勢, 讓荊叔同我一塊去吧。”
辛夷立刻反對：“不行！荊芥得幫我處理事務，你随便再挑兩個人陪你去。”
“荊叔整天幫你幹活, 你現在人留在醫谷, 這些事情你就自個做。”李幼如力圖扳回一城, 雙方對峙許久都不松口, 還是荊芥出聲終結了這個争吵：“我也擔心阿游姑娘, 一來一回也就半個月左右，我熟悉漠北的形勢便由我陪同一塊去。”
既然對方要使喚自己去幫他跑腿, 那李幼如便想将荊芥帶走, 讓他也吃點苦頭，順帶給自己帶了個萬事通。
醫谷離漠北并不遙遠，李幼如坐的馬車也并非着急趕路，晃悠了好幾日才到漠北的地界。
漠北沿途路上的風光同別處大為不一樣, 若說螢卓是高山叢林密布的綠意，那麽漠北就是漫漫黃沙中卻驟然出現在眼前的一塊綠洲。
雖然是戈壁沙漠，白日是還好些, 一旦入夜卻也是寒意陣陣。
李幼如坐在篝火旁擡臉看着頭頂格外近又明亮的長月，她淡淡呼出一口氣, 感覺到凝結成霧的氣息随風逝去。四周随從和馬匹都在這樣的氣氛中昏昏欲睡，僅有護衛還醒着。
荊芥早已将事情都準備完善了，李幼如插不上手幫忙也就不再強行添亂了。
但她時常會看着這些人想起螢卓山上的忍冬，自打李幼如認識忍冬開始，對方便一直是儉樸過活着。也同他沒有過多銀兩在身有關，他只賣些藥草維持生計，再有就是下山時幫人看診會收少許診金。
李幼如剛到山上的時候時常有一頓沒一頓，老者便會去林子裏摘些漿果來給她填腹，兩個人很是過了段苦日子。
可來醫谷之後卻發現這種作風簡直是反其道而行之，辛夷本人是絕不願意過得狼狽，平日都是錦衣玉食的過活着，其餘人雖然不如他奢靡，卻也很講究吃穿住行。
特別當李幼如來了醫谷之後，他們便是将成堆的衣服和首飾塞滿了櫃子，除卻衣服她不得不穿之外，那些首飾李幼如還是不常戴，唯有她耳垂上的仍舊是當初阿斂送的耳珠不曾摘下。
荊芥坐到她身旁的時候将剛倒好的一碗藥放入她手中，“阿游姑娘怎麽了，看起來像是有什麽要同我說？”
“沒有，我只是覺得我們是不是出來帶的人太多了。”即便不算護衛，帶來的仆從的也有好幾個，這一路上走不快的原因也在此。
荊芥卻回答說：“這哪兒能算多了，更何況我也許久未曾出門，難得可以多在路上逗留。說來這事還要感謝阿游姑娘，若非如此我還在門主手下忙活呢。”
李幼如輕笑着挑眉道：“說來你知道我們此行去漠北是給誰看診嗎？”
“關于此人我也并不清楚，具體身份門主未曾透露過，倒聽說的是個身份尊貴的人。”荊芥仔細想了許久才說：“不過他性格有些喜怒無常，門主雖然答應為他診治，卻不喜同他往來。”
李幼如腹诽着，辛夷應當是讨厭同所有人往來才對。
但如今聽起來要診治的人也并不好相處，不過這也不重要，反正自己也只會幫辛夷跑這一趟。待到噬魂草的研究停下後，她便找機會離開醫谷。
李幼如将手中的藥喝完後将空碗放下，擡眼卻見荊芥微笑看着她。
“怎麽了？”
“我在想阿游姑娘比兩年前看起來好多了，你剛醒來的時候，我總覺得你纖弱得一陣風便能吹跑了。”荊芥仍然還記得那段時間李幼如就是高燒反複，他剛開始只當她是忍冬的衣缽傳人，更多是情面上的照顧。
可後來便不這麽想了，辛夷既然将她帶回醫谷，必然是有他的考量。
荊芥隐隐覺得辛夷知曉了什麽，在兩年前開始，他瞞住了長今城那邊的消息，可卻開始頻繁接觸從前在漠北留下的人。
李幼如對那段日子的記憶卻有些模糊了，畢竟命懸一線，實在對旁的人或事沒有意識。
“我不太記得了。”
“不記得也好。”荊芥笑呵呵的并不在意，反而勸她多想想往後的日子該如何過，“門主和我都老了，若你有意留在醫谷，你可願意同我學着處理門內事務？”
李幼如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不了，我想總有一日我會離開醫谷的。”
“你這孩子說話這麽直白，倒讓我不知該說些什麽挽留了，當初忍冬也是同你這般，說什麽也不願意留在醫谷，立志去當游醫。”
但他也不再多言，畢竟荊芥很明白自己只能夠幫李幼如到這兒了。
對于他适時的體諒李幼如也很是感謝，畢竟若是換了辛夷在此，肯定是要将自己罵個狗血淋頭，說不準還要外加威脅兩句。
李幼如輕聲道：“謝謝。”
“那你早些休息，明日我們便到漠北都城了，你想先去都城逛一逛還是……”
“不必了，還是早些先做完該做的。”
李幼如對于來到漠北還是隐約有些不安感，雖然大概率她在漠北碰不上認識自己的人，但避免節外生枝是最好的選擇。
直至李幼如坐在馬車中卻聽到了有遠處高空之中有雄鷹高鳴的聲音，四周吵嚷的人流也令她反應過來，他們現今車馬已經進了漠北的王都。
當在城門口處時被攔下盤問時，荊芥挑開車簾朝守門的衛兵說了幾句，知道他們是醫谷的人時衛兵便直接放行了。
李幼如意味深長道：“漠北同醫谷關系非凡啊。”
荊芥則也不否認，“醫谷最初只不過是江湖門派，門主上任後才将醫谷壯大至今，有不少弟子離開師門後也長期在漠北王宮效力。”
李幼如聽着只點點頭，這點倒是同她之前聽過辛夷和忍冬師兄弟曾為漠北一位公主醫治的故事合上了。
她輕掀開靠近自己這旁的車簾一角，視線随着車輪滾動起來，能夠看到街道旁的女子大多都身着豔麗色彩的衣服，輕薄的衣袖褲腿被風吹動時像是無數蝴蝶羽翼扇動着。
望着她們自由快樂的模樣李幼如不自覺勾起嘴角，而後便收起心神緩緩放下了車簾一角。
委托人的住在地處較為偏僻的莊子裏，漠北風格的建築樣式落在李幼如眼中顯得頗為有趣，在長今城時便時常聽人提及異域的漠北，說這兒的人和屋子都一樣粗狂放蕩。
馬車停下來之後，李幼如先将鬥篷穿戴好，将寬大的兜帽罩住頭發。雖然不再使用布巾藏着頭發，但卻還要用衣物遮掩下身形。
荊芥先一步下馬車去同在門口的護衛說話，十幾個高壯的護衛将他圍起來，細細盤問了許久又看過荊芥身上帶的門派令牌才稍微緩和了面色。
他們中間交談了一會兒，荊芥談完才走回馬車同李幼如道：“那位客人還未睡醒，我們可能得進莊子裏等上一會兒，你要随我先一同進去嗎？”
李幼如看了眼早過午時的天色，便點頭同意了。
她緩步走下車馬的時候，即便還未擡眼便感覺到有數道目光直直射向自己，對這樣一個身形模糊的人有所警惕。
而李幼如走至大門口時果不其然就被攔下了，他們盯着李幼如問：“這是誰？”
“是我們醫谷門主的得力弟子，名喚阿游。”
但護衛卻不能輕易放她進去，“神醫為何不親自前來，難道我們主子都請不動他了嗎？！”
“門主抽不出身才派門下最信任的弟子同我前來，你若有什麽不滿便現在去同裏面那位說。”
“那你便讓她摘下兜帽，我們也要搜查她身上有沒有帶武器。”
李幼如輕聲回答：“既然今日客人不方便我便不進去了，荊叔，你去也行。”
荊芥輕皺眉頭，“那我們便改日再來，反正到時裏頭那位追責下來也怪不到我們頭上。”
“罷了，何必因為我一人而使得整個醫谷落人口舌。”
“我們醫谷弟子在外是要團結的，一榮俱榮。”
李幼如唉了一聲，餘光卻在鬥篷下輕瞄着那些護衛，果然眼見他們臉上神色有些動搖，開始私下竊竊私語。
而荊芥終于再添了一把火，拉着她的手就要往外走。
“等下！”護衛喊道。
“我會先去請示主子，可你總該給我個理由，為何不能脫這鬥篷。”
李幼如低頭随口胡謅道：“我懼怕日光，身上有傷不宜張揚。”
護衛看向荊芥，而後者也附和道：“若非門主實在抽不出身，也不必讓這麽一個可憐孩子出山門來。”
終于有人進去通報後出來了，而李幼如他們稍等上一會兒便被請入了裏屋。
莊子占地極為廣闊，建造陳設看起來便是非富即貴，一路上有數不清的侍衛奴仆站在沿路上等待，用的托盤和瓷器都是上等貨。院子裏還有幾個巨大的鐵籠，裏頭的狼豹都雙眼直冒青光死盯着他們過路的人，嘴中發出陣陣恐吓聲。
李幼如想此處的人果真是身份來歷不小，能夠在漠北王都占了這麽大一片地又用度不凡的。
他們在屋內坐下時，便立刻有人端上杯茶香四溢的好茶，四周霎時滿滿當當站了一屋子人。
一位看起來便像是內務管家的男人走出來招待他們，“兩位需得稍等我家主子起身梳洗，這些吃食僅供兩位消遣。”
荊芥點頭回應，而李幼如則還盯着腳下鋪陳的地毯瞧，柔軟細密的觸感也絕非凡物，但上頭繡着的圖案李幼如便看不太明白。
但等到茶水都換了三次，才有人過來說莊子的主人請他們過去。
李幼如遲疑一下才跟着上前去，他們便随着侍從從剛剛的屋子經過走廊又到了一處更加精致奢靡的地方。
屋內熏着味道極濃的香薰，而裏頭侍奉的人則比外頭的那些奴仆相比容顏更加漂亮，一眼掃過去都是俊男美女，将本就亮堂的屋內點綴得更加紙醉金迷。
李幼如看了半天終于明白了辛夷為何會不喜歡此人還願意來診治，畢竟這般奢華闊綽的客人應當不多，給的診金和賞賜肯定是天價。
那些美麗如人偶的侍從将層層垂下的帷幔掀開，李幼如和荊芥就仿佛過了一道又一道的門才見到裏頭躺坐在主位的人。
這個男人披散着棕褐色長發，面容俊美卻又不失英氣，手輕握着煙柄輕吐着煙霧，垂散開的衣領就這麽松垮挂在胸前，周身彌漫着頹靡的氣息。
他眯眼看着進來的人，緩緩開口發出低沉的嗓音，“怎麽，辛夷死了？”
荊芥上前行禮道：“門主身體确實抱恙，但還健在。”
“我還以為是嫌我給的銀兩太少了，連來露個面都不願意。”長發男人輕瞄向旁邊的站着不動的李幼如，“你便是辛夷最信任的弟子？為何我從前從未聽聞，”
“這孩子身體也有些小問題，靜養在山門有些年月了，我們也不輕易讓她出門。”荊芥回答的時候卻被男人冷冷瞪了一眼，“我問你了？”
李幼如朝前一步站到荊芥前方，“我确實受門主的命令前來，此前身子不适不曾出遠門。”
“女人？”
聽到李幼如的聲音，那個長發男子對這個鬥篷下的人更加好奇了，他放下不離手的煙袋，朝她勾了勾手“你過來，走近些。”
李幼如瞥了一眼荊芥，見對方只輕搖頭便知道接下來又是得靠自己脫身了。
她朝男人的方向剛走近幾步，忽然對方極快伸出手便要拉過她的身子朝他的方向倒去，而李幼如閃身避過的同時直接反捏住了他那只意圖冒犯手的手腕。
頃刻間她脖頸上就有數把刀劍架上來，“立刻松手！！”
李幼如乖巧地松開手，而男人卻怒聲瞪向那些保護自己的人道：“滾下去，誰讓你們上來的！都滾！！”
他暴躁得将周圍一切能夠夠到的東西都掃下地，那些昂貴的瓷器和陳設摔在地毯上才得以留得全屍，而出手護衛的人只得都讪讪收回手再退回原位。
但他剛剛大吼大叫之後，再次轉頭看向李幼如時卻立刻平靜下來，語氣十分溫和道：“你走近些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
李幼如想起了荊芥曾經對自己說起此人的性情喜怒無常，現在看來确實如此。
她遲疑着後退一步道：“我叫阿游。”
“都退下吧，我只想和阿游一人談話。”長發男子朝周圍那些站着服侍的人下令。
護衛忽然便都下跪請求道：“此人剛剛已經危及您的身軀，我等如何能離開。”
“嗯？但我瞧你才是對我圖謀不軌的模樣，來人，把他拖下去殺了喂院子裏那幾只禽獸。”
“主子饒命！！是我多嘴了！！”他的臉色立刻慘白無血色，而底下人卻也不敢為他說情，只敢都瑟瑟發抖地看着他慘叫着被拖出去。
長發男子卻一臉淡然，仿佛不過處置了一件尋常不喜的物件。
李幼如看着那人叫得實在凄慘，又想起院子籠內那幾雙綠幽幽的獸眸不由得說：“獸類記住人肉味道往後都會傷人，你這般處置後患無窮。”
“噢？阿游想為他求情，可他剛剛可是拿劍指着你了。”
李幼如心想始作俑者不就是你嗎？
“大夥不是鬧着玩嗎，就像剛剛我同您一樣，只不過是有些小誤會。”她朝荊芥使了個眼色，對方立刻接過話茬道：“确實剛剛阿游是見您身形不穩，這才過去伸手扶住您的。”
忽然長發男子便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說：“是嗎，聽你的話我倒是要好好賞賜阿游了。”
“舉手之勞罷了。”李幼如低下頭道。
“那便留他一命好了，如此忠臣我怎能随意虐殺呢，豈不是顯得我像個瘋子了？”他哈哈大笑起來，可笑聲卻愈加令人膽寒，連李幼如都感覺到那種徹骨的冷。
難怪這活辛夷非要讓自己接，只怕是他也承受不住這種癫狂性子的人。
長發男子拿起煙袋眯眼深吸一口，驟然又從那種性子恢複成了正常的模樣，“鬧了這般久，也該看診了。”
李幼如的目光忽然撞向了他看過來的雙眼，立刻暗道一聲不妙垂眼遮住眼底的探究，邁着沉重步伐上前去給他把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