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李幼如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微生斂的發頂, 答應他說:“好。”
此刻他們之間的氣氛終于變得融洽,少年臉上的神情也逐漸緩和了,他此刻乖巧聽話地緊靠着李幼如坐下, 眼神卻仍舊飄忽逡巡在兩人之間。
兩人距離突然這般近, 李幼如放在他腦袋上的手一頓,“阿斂不是一直想同我談将來嗎, 你是怎麽想的。”
“我想了很多天, 但是最重要的事情,是我能留在你身邊。”微生斂話語停下時, 他忽然如小鳥一般就在李幼如臉頰處輕啄一口,即便是平日冷臉的人此刻都有股壓抑不住的喜悅。
李幼如怔怔看着他眼中的亮光, 心中一陣發虛。
微生斂緊接着說:“你喜歡在哪兒住, 我便同你一塊去哪兒。”
李幼如反複斟酌着用詞以免讓他發覺什麽, “其實…阿斂的将來也不一定只有我, 我是想知道阿斂往後打算做什麽呢?我還小的時候特別喜歡看話本, 希望自己能夠成為裏頭的江湖俠客快意恩仇過一生。”
但微生斂卻只是淡淡道:“我會先從寧國公府獨立門戶出來,此後他們再也無法用任何事情捆綁住我。”
“往後我們也可以做江湖俠侶, 我會護你周全。”
他們一個下午聊了許多, 偶爾停下來的時候便會互相凝望着,這時李幼如便能感覺到對方是如何珍視自己。微生斂再也沒有如同之前那般莽撞地同她相處,而是小心翼翼地觀察着她的神情是否有不适。
“對了,我還有一物想送你。”忽然微生斂從懷中摸出了一個小木盒。
小木盒交由李幼如手中打開, 她盯着裏頭的耳珠許久,而後才擡頭問:“這是你上次下山時買的?”
“你喜歡嗎。”
這份禮物應當早就買好了,只是遲遲沒有一個時機能夠送給自己, 李幼如垂下眼簾遮住眼底的情緒,許久才說。
“喜歡。”
微生斂聽着便露出了明朗的笑容, “那我給你戴上。”
這對耳珠造型很樸素,這份恰到好處的樸素襯得中間的珠子光彩奪目,與她發色交相輝映,珠子裏頭的火紋也仿佛是她紅發延伸而出的光。
李幼如已經多年未曾戴過飾品,在長今城的時候她即便是不受寵的小姐,卻仍然有數不清的珠寶釵飾。可是逃到螢卓的一路上,她将所有的金銀細軟都賣了當盤纏用,那之後便再也沒有買過一根朱釵。
她将自己的頭發藏在發巾下,素面朝天,只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更不起眼一些。這些首飾她不能戴了,卻不也不想戴了。
耳垂有些沉甸甸的重量讓她有些陌生,而微生斂給她戴上耳珠的手也很生硬,雖然從未做過這樣的事情,但他還是認真将其穿過李幼如纖細的耳洞。
而李幼如目光落在微生斂垂下的眼睫,如鴉羽般漆黑的眼睫在眼睑下透出一片陰影,令他看起來添了一絲易碎的清冷感。雖然不曾見過微生白露,可也聽聞過她容貌美麗動人不似漠北的姑娘。阿斂雖然神似寧石清,可五官卻比寧石清更加精致耐看,想來是綜合父母雙方長相的長處。
微生斂幫李幼如戴好耳珠後眼神仍然離不開她,幾次張開口才微紅臉輕聲道,“好了,嗯…很好看。”
說完又皺着眉想了一會兒剛剛說的話,顯然有些不滿意,才改口說道:“我的意思是,你好看。”
李幼如心想着方圓十裏內哪兒還有比你還要好看的人了。
但被誇贊時的心情并不壞,她擡手輕摸着耳垂上的耳珠,覺得這份禮物來的很是巧合。
爐火此刻驟然熄滅了,一縷奇異的煙從燃盡的爐灰中飄出,微生斂即便沉浸在喜悅之中卻仍舊感覺到了有什麽不對。
此時,李幼如突然道:“阿斂,謝謝你。”
微生斂的瞳孔緊縮,他捂着眩暈的腦袋身子驟然軟癱在地,剛剛即便是松了警惕也沒有喝過一口茶水,卻沒有想到異樣根本不在那其中。
看着少年忽然倒地的身影,李幼如将他面前那杯已經放涼的茶水一飲而下。
“我都說了茶水沒有問題。”
若是一開始微生斂喝下了這杯茶水,這道藏在爐底的迷煙也不能起作用。
微生斂眼神開始渙散,可仍然看着她的方向,仿佛想要問她為什麽。可李幼如從他身上搜出了那瓶心頭血,打開時卻發現裏頭是空的。
李幼如一愣,随後便反應過來自己被騙了。
微生斂明明早就喝下極樂引的解藥,卻一直假裝着當初失魂症的模樣。
她看向已經閉眼昏迷的少年,忽然便笑了,“看來不是真傻子,這樣我便放心了。”
雖然很意外,可他終究也是寧石清的兒子,稍有城府也并不稀奇。
原本還擔憂着這次分開之後少年會一蹶不起,可是現今來看,他們對彼此的了解卻還不夠多。
反而是現在,李幼如才覺得他們之間那不為人知的一面真正互相碰撞了。
沒有力氣拖動微生斂的李幼如只将被子蓋在他身軀上,她在木屋中看了許久,發現自己此刻便是要遠離螢卓也沒有什麽要帶走的。
該帶的也帶不走,剩下的便是帶走了也沒什麽意思。
李幼如将發巾圍好後,将阿斂給的銀票也塞入包裹裏,這筆錢她拿得并不愧疚,反正她确信阿斂也不會将這筆錢再拿回去。
只偶爾一瞥鏡中的自己才發現有什麽變化了,耳畔的珠子晶瑩剔透,即便将頭發全都挽起也顯得熠熠生輝。
李幼如摸着耳珠想着,反正一樣拿也是拿了,耳珠便不取了吧。
如此安慰着自己,她臨離開前回頭看了一眼廊道內還睡着的人,微笑道:“後會無期,阿斂。”
待到他找不到自己離開螢卓之後,她再慢慢回來吧。
既沒有等到三日之約,李幼如決定悄悄一個人離開山上,暫且去別處避避風頭。
此刻日漸西沉,待到阿斂迷.藥過去也大約是下半夜了,這段時間她至多只能到鎮上找個地方躲一下。待到第二日再看看能不能去隔壁鎮子或者其餘地方,反正現下她身上有的是銀兩,根本不必為錢財犯愁。
只不過她還是入夜前來到了鎮子上,無路可去的情況她不能去醫館,否則那兒是微生斂第一個會找上門的地方。
那麽——
李幼如想着要不找處驿站歇息,之後再雇輛馬車出鎮子。
此刻她不僅要躲着阿斂在身後追上來,還要擔心被那個古怪的老神醫發現。
入夜之後的鎮子路上少有行人,不像是赤霄節的時候有許多外鄉人,此刻大部分的人已經回到屋內休息了。
可是剛走上幾步,她便發現自己被人盯上了。
畢竟夜間會游蕩在街上的人并不多,大多數時候夜色都伴随着危險,而那些亡命之徒同樣會在此刻挑上落單的人也就不稀奇了。
她緊握身側的彈弓,雖然不如長劍之類的防身,但總歸有些威吓力。
可很快李幼如就發現了不對勁,對方似乎并沒有要上前來的意思,而是不急不慌的同她保持着一定距離。
這種情況反而比亡命之徒更危險,說明對方盯上的并不是財物而是其餘的東西。
螢卓此地認識自己的人并不算多,那麽會是誰?
李幼如一邊佯裝鎮定地在街道上走着,一邊思考此處的地形有哪兒能夠将人繞開。若非她此刻身上還帶着傷,也無需擔憂能不能出手。
幾經巷道都未能将人甩開,李幼如選擇了一處開闊的堂口處緩緩站定,這兒沒有多餘高樓遮擋,近處也沒有昏暗角落能躲。
她回頭道:“還要繼續跟?”
只是很快李幼如便後悔了自己的做法,她就應該佯裝不知道,就這麽一路走到驿站去。說不準對方最後就死心不再跟來了,但這也只不過是她的妄想。
歷經十年時光,對方的容顏有所變化,可是給人的感覺依舊令人十足壓迫。
李幼如不自覺緩緩後退一步,壓抑話語裏的顫抖道:“不知閣下找誰,我似乎近來沒有得罪人。”
那人高大的身形從暗處漸漸走出,沉默寡言的性子配上那張略帶兇意的面容,眼下一道刺目的疤痕将戾氣顯得更為兇悍了。腰側的長劍劍鞘一眼便可看出來歷不凡,
寧陸緩步走到她視線正前方,眼神一掃她全身,最終停留在她頭頂的布巾上。
他的眼睛如同掀不起波瀾的死水,只是淡淡看着李幼如謹慎防備的模樣,“原來你還活着。”
“你在說什麽,我聽不太懂,我同閣下今日不過是第一次相見。”李幼如壓下心中的驚慌,無論寧陸為何在此,她都不能在此刻功虧一篑。
寧陸卻道:“李幼如,長今城的人都認為你已經死了。”
當初寧石清不惜派出最精銳的部下來追捕李幼如,為的就是将她能夠帶回去,哪怕是屍體也要運回長今城。
可那是寧陸唯一一次失手的任務,李幼如摔下懸崖之後失去蹤跡,長達數年的時間再無蹤跡。即便不是沒有活着的希望,可就是無從查起。
寧石清看着第一次失手的寧陸便問:“活着的可能性有多少?”
寧陸只答:“渺茫,她雙腿幾乎殘廢,即便懸崖下能活下來也逃不出林子裏的獸類。屬下無能,請大人處罰。”
“那可是連熊都敢殺的女人,真會如此輕易死了?”寧石清思索良久才輕笑道:“再擴大範圍查…”
忽然有人闖入進來道:“大人!古廟那邊有人來傳話!”
寧石清面上閃過一絲不悅,但聽聞是古廟的事情才擡手讓他接着回話,“那邊說,小公子身子突然間好了!已經能夠自己走到院子裏摘花了!”
來傳話的人氣喘籲籲,顯然是一得知消息便立刻飛奔來告知寧石清。
寧石清卻頗感意外,“怎麽好的?”
“請去的禦醫也說是怪哉,許是古廟的神靈庇佑,小公子總算是好了。”
寧陸對于那個孱弱孩子的印象只存留在于還在襁褓時被微生白露抱在懷中,偶然一次自己多看了眼那襁褓中不哭不鬧的嬰孩,微生白露便笑問他是否要抱抱看。
嬰孩的身體十分柔軟無力,寧陸抱着他的時候只覺得自己稍微一用力便會掐碎了。
“以後斂兒若能長大成人,希望你可以時常陪陪他說話,莫要讓他同我這般孤寂。”當時的微生白露已經初現病态,或許那時便知道自己時日無多,能說上話的人不多,連夫君都難以談上幾句。
可是事與願違,微生白露剛一病逝,小公子便立刻被送到了古廟裏。
如今大約也是将要開蒙的年紀了,終于得以結束纏綿病榻。
可惜寧石清知曉這件事情的反應也只不過多問了一句,而後便同寧陸道:“你辦事不力,我便将你送去他身旁,要做什麽便由你決定了。”
寧陸身子一頓,皺眉問:“…那位李家四小姐。”
“此事照舊,我會另派人接手。”寧石清顯然并不相信寧陸說了全部的真話,“退下吧。”
而這十年陪伴微生斂長大的寧陸卻未曾想過會在此處遇到李幼如,對方在螢卓的生活十分平靜,與當初在長今城掀起流言蜚語的李家四小姐完全不同。
李幼如冷笑着說:“我說了我不認識你,我也不是李幼如。”
瞬息之間寧陸的劍已經出鞘,連殘影都未見,李幼如便感覺到自己頭頂緊纏的頭巾被一劍挑開,發如瀑布般散落下肩頭,張揚的紅褐色長發就這麽被風吹散在半空。
被拆開的謊言此刻無處可躲,而李幼如周身氣息也冷下來,一字一句道:“你非要如此?”
寧陸道:“現在你才願意承認,所以你在螢卓究竟是在謀劃什麽。”
微生斂在螢卓這兒遲遲不願離去,寧陸知曉他住在山裏,也探聽到了僅有一個游醫女生活在山上。最初他以為微生斂是受人威脅了,可是那日卻也見到他在首飾攤前認真的挑選送人的物件。
那般的神情并非是被威脅的人能露出的,長伴在微生斂身旁的寧陸自然是能辨別出的,這個從來不知男女情愛的少年終于情窦初開,笨拙地學人去讨女子歡心。
若是巧合,為何偏偏不是普通尋常的女子,為何正巧是逃婚後生死不明的李幼如。
李幼如被質問着,心中卻也同樣覺得冤家路窄。原來尋阿斂而來的人裏面,正好就有寧陸。
她松開緊握着的彈弓,很是無畏答到:“如果你說的是那個少年,現在你有機會可以上山救人,如果非要再同我糾纏不清,那就等着給他收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