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微生斂從未想過自己有一日會因拿不出診金淪落到如此境地,他在長今城之中是人人都要敬上三分的寧國世子,吃穿用度更是不凡,可以說從出生之際就從未為錢發愁。
他生疏地握着柴刀,手掌內是許久未曾觸及過的疼痛,感覺自己當前經歷的一切都荒唐至極。
若非為了擺脫寧石清的控制,他又怎麽會到千裏之外的螢卓來,而後又遇到一個行為古怪的女人。
從懂事開始微生斂就從未停止對他父親的厭惡,連姓氏都不願随他,而是改為母親的姓氏。
可這種反抗在寧石清眼中卻仿佛什麽也不是,在沉默允準後,一切該安排的事情都有條不紊的在進行,包括讓他坐上的寧國世子之位。
為了能夠有機會獨當一面成為不依附寧石清的棋子,微生斂從很久之前就計劃着要離開長今城,他向王城之中最尊貴的人要了一個承諾。
只要能夠在軍營裏立下軍功,就可以擺脫寧國公府的世子之位獨立門戶出來。
可世上不是事事都能稱心如意,既然他已經答應了這個螢卓女人說要三個月勞工抵債,這些粗活做便做了,正好他來此的目的還未達成。
微生斂閉上雙目,他在外行軍時夜夜夢魇,便喚了一個行跡瘋瘋癫癫的神醫來診脈,對方一摸自己的脈象便半眯着眼睛又冷笑連連。
“老夫行醫一輩子了,還是第二次見中此毒之人。此毒為極樂引,漠北秘藥之一,治法倒也簡單,可這裏頭的藥引可是千金難求,若是那味藥引遲遲未長成,便也等同無藥可救。”
“那前一個中毒的人如何了?”微生斂問。
“自然是死了。”神醫冷聲說:“若想治便去螢卓,運氣好興許那味藥材能長成了。”
言下之意自然是你若沒有這個福分,最終的結果是一樣的,等着毒性發作而亡。
微生斂當時甚至不知道自己何時已經被人暗中下了這種奇毒,可若是有關漠北的秘藥,他的腦海中之中不由得浮現出了一個人的影子。
能夠擁有秘藥的人絕不會是尋常人,但眼下僅是猜測無法證實他的想法,當務之急是要解決身上所中的極樂引。
症狀最初是夢魇,而後夜晚便會有失魂之狀,到最後便是整日的昏沉長眠,直至再也醒不過來。
這也是那個瘋癫的神醫所說前一個人的毒發病況,悄無聲息死于夢中。
“你怎麽還站着?”忽然一道近在咫尺的女聲将微生斂飄浮的思緒猛然給吓回了體內。
微生斂忍住怒火咬牙道:“我已經砍了這麽多了,難道還不夠嗎。”
“柴火是夠了。”李幼如對着那砍得奇形怪狀的柴堆陷入沉思,意味深長的說:“看來你确實沒有說謊,既不會做飯,也不會幹雜活。”
“我為什麽要對這種事情撒謊,更何況我也不做。”微生斂語氣振振有詞仿若這種事情再明顯不過,讓李幼如一時之間有些語塞。
李幼如在山裏待的日子久了,只覺得事事都該自己動手做,猛然見到這種大少爺做派便很是感慨歲月變遷,她曾經也有過這種時候,所以倒也多少能了解對方此刻的心态。
只是了解歸了解,該讓他做的事情是不會少的。
李幼如帶着一絲竊喜道:“那就是你沒法以工抵債了?”
“……”立刻察覺李幼如話語中隐含的意思,微生斂沉下臉來,“我是不會從的,你那些龌龊心思想都別想。”
見他立刻防備後退一步,李幼如才順着往下接着問:“那阿斂是要學嘛?無論是劈柴挑水,還是洗衣做飯,你能學嗎?”
“可是我覺得阿斂是不肯學,也學不會的,三個月時間這般長,那不如早些以身相許,你能早日成自由身,我亦可快活。”
微生斂眸中寒光愈加冰冷,冷哼一聲道:“誰說我學不會,你放心,這三個月時間你我之間不會有任何關系。”
這段時間對于他來說雖然難熬,可也正好是留在山裏能有機會去找解毒的藥引,這般想着就硬着頭皮答應下來了。
這個古怪的女人既然久住山中,說不準能從她嘴裏套出些話。
兩人都懷揣着自己的心思,只讓人瞧得出表面心意,暗裏則将對方一舉一動都放在心裏細細揣摩了。
李幼如靠在門框旁,斜眼一瞥竈臺前面不發一語的微生斂,正巧看到對方垂放身側的手心內隐約有些紅意。
她心中暗嘆一口氣,在對方彎腰要生火時開口道:“今日罷了,我們吃些別的吧。”
毫無畏懼迎接了微生斂要吃人的目光,李幼如上前将地上籃子裏前幾日剩下的蔬果挑了幾個,習慣性在衣擺處蹭幹淨塵土,伸手就要遞給眼前的少年。
微生斂滿臉厭惡避開她遞過來的蔬果,仿佛上邊沾染了更加不幹淨的東西:“你就讓我吃這個?”
“山裏沒有什麽能吃的,你得習慣。”
李幼如笑眯眯地盯着他,啧啧兩聲說:“而且今日有阿斂這般美貌的人陪我,這瓜也更甜了。”
瘋子。微生斂在心中暗罵一聲,轉過身背對着李幼如說:“我不餓,不吃你這些東西。”
“噢。”李幼如毫不在意,“那就休息會,對了,可別亂碰外頭院子裏的藥草,不少有劇毒。”
除此之外她也沒有什麽該提醒的了,一眼望過去便能将這兒都清清楚楚看個明白,院子以外的地方就是樹林,除非熟悉山中環境的螢卓人帶路,否則也難有人知曉山中還有人住。
微生斂卻突然來了興致問:“你還種有毒的藥草?”
李幼如咔咔兩口将瓜吞入肚子裏,慢悠悠答:“種啊,總會有人要的。”
微生斂接着追問:“你一個女人獨自在山裏就種藥草為生,難不成是之前得罪了人?”
“阿斂很好奇?”李幼如似笑非笑的瞧着他。
“我只不過是随口一問。”微生斂緊鎖眉頭,側過臉看向別處,“你別多想。”
“我當然不會想多。”
李幼如淺淺一笑并不追問其他的事情,她只擡頭看向天上又再度有些陰沉的天氣,緩緩呼出一口氣。
不知雨季究竟何時才能過去,也不知長今城現今究竟如何了,是否早以為自己已經身亡。
她坐在院子裏發呆的時候,微生斂則沒花多少時間轉了一圈将木屋的格局給摸清楚了,只是這之後他面色不善的來到李幼如面前站定。
他問:“你這只有一間能睡人的屋子?”
微生斂剛剛仔細看過了屋內構造,除卻廚房和昨夜他睡過堆放雜物的隔間,這裏就僅剩一間寝屋。
難不成等到晚上時,他又要睡在那陰冷的雜物房內。
這個問題顯然沒在李幼如的考慮範圍內,基本上有過救下來的人都不敢多提條件,而且大多不願意在山中多逗留,同她買了一些緩解瘴毒的藥後便早早下山去了。
李幼如答:“畢竟這裏常年只住我一人,若阿斂不喜歡那間屋子,你要同我一塊睡也成。”
微生斂質問她:“你是不是故意的。”
“三個月而已,忍或不忍都取決于阿斂你自己的決定。”
李幼如的回答顯然惹怒了這個本來就心高氣傲的少年,微生斂聽完回答便憤憤甩手離去,幸而沒有直接離開木屋,而是轉身進了雜物房內。
她目光注視着微生斂的身影消失在屋子緊閉的門扉裏,而後才緩緩垂下眼簾。現在不需要哄勸阿斂,他們總歸都要有獨自思考接受的時間。
現下還不清楚阿斂是不是來自長今城,但從昨日至今的試探和反應來看,對方最初應該并不知道自己的存在,甚至進入山裏的時候沒有一個本地的帶路人。
如此貿然進入山裏的人也并非沒有,只是他們各自都有一些特殊緣由急迫地想要去完成。
出于各方面的考慮,李幼如并不喜歡主動去過問這些的事情,有時知曉太多只會自找麻煩,從而招來殺身之禍。
李幼如起初有想過,若是阿斂真的是要追捕自己的人,亦或者真正的寧石清,自己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就殺了他。
可是這個少年雖然性子急躁,卻并未有真切的殺意,否則她也不會将對方随身帶的長劍還給他。
如果在這裏的人是寧石清,李幼如敢确保自己在還劍的那一瞬間就已經殒命。
這樣神似的面容卻截然不同的性格讓李幼如內心很是矛盾,她以為在這段時間內自己已經徹底變成了一個能夠不為任何情緒所波動的人了,可是驟然發現自己仍舊困在當時。
李幼如望着遠方缭繞煙霧的山群,心中沒有答案。
夜幕降臨,朦胧的月光透過烏雲緩緩落在這翠綠的山林間,薄霧漸散,輕紗似的光映照在院內蓄水的水缸內仿佛這平靜無波的水面也流淌着銀輝。
李幼如端着藥盤站在雜物房外站了許久才輕輕咳嗽了一聲,而後道:“阿斂,是我。”
裏面的人并不出聲,顯然還有愠怒。
也沒有指望能得到友善回應的李幼如伸手推開門,屋內很暗,并沒有點上燭火。視線裏依稀看到有個黑色的身影坐在窗邊的木椅上,見她進來只是不滿地啧了一聲。
李幼如将帶來的燭火點燃置于木桌上,屋內有了光亮,微生斂才看見她手中的藥碗。
“這是緩解餘毒的藥。”李幼如将藥碗輕放在桌上,順帶解釋道:“雖然你現在感覺無事,但是餘毒積壓在體內時間久了便容易複發,這藥喝了便能解毒。”
微生斂漆黑的眼眸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也并不動。
李幼如臨走時道:“藥我便放在這兒了,這間房子裏的東西你都可以使用,箱子裏有多餘的被蓋,你早些休息。”
而微生斂待到她真的走遠了才起身走到木桌前,藥盤上除卻藥碗還有一個小盒子。
他俯身拿起藥碗在鼻間一聞便立刻皺眉拿得遠遠的,這烏黑的液體散發着陣陣令人作嘔的腥膻味。
原本心中本就有猶豫和忌憚,此刻便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微生斂端着藥碗走至後頭窗邊,外面是一處種着菜苗的小田地,他将碗裏頭的藥都潑倒入了靠窗角落的土壤裏。
再看向托盤上剩餘的小盒子時,微生斂卻猜不出裏頭是什麽。但只因心中一絲閃過的好奇,他伸手打開了盒子。
“傷藥和紗帶……”他輕嗅着瓶口的氣味,确定裏頭就是自己平日在軍中所用傷藥相似的味道。
也是瞬間便明白了自己手受傷的事情被對方發現了,瞬間心裏有了一絲清明,難怪白日時突然間就不再讓他繼續做那些熟食了。
這種不言說的關切反而讓微生斂感到有些許微妙的情緒,他想起了剛剛自己倒出窗外的藥,忽然間覺得手上傷口又仿佛開始脹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