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白夜
第1章 白夜
醫院走廊,陽光透過窗戶灑進來,冬日裏的暖意融融,空氣中散發出淡淡消毒水味。
岑眠坐在手術室外的等候椅上。
等待的時間裏,她拿出手機,換了一張國內的電話卡。
電話卡常年不用停了機,她起身走到護士站,詢問醫院的WIFI密碼。
護士正埋頭寫手術護理記錄單,聽見有人來問密碼,熟練地從桌下摸出一張紙。
當她擡起頭時,看清了岑眠的臉,神情裏閃過一瞬的訝色。
岑眠的長相極為精致,烏黑柔軟的過耳短發,露出細細一截的纖長脖頸,肌膚雪白。
尤其一雙眼睛,純粹幹淨,透出一股不世故的天真。
“密碼在這裏。”護士的聲音比以往更輕柔,食指點了點那張紙。
岑眠朝她笑了笑,道謝。
護士見她笑起來,隐約有兩顆淺淺的梨渦,她又是一愣神,半晌,才眨眨眼,垂下頭繼續寫她的手術護理記錄單。
岑眠對着印有WIFI密碼的白紙,一個字符一個字符地将密碼敲進手機。
敲到一半,旁邊走來一人,她餘光瞥見白大褂的衣角,潔白幹淨。
空氣裏消毒水的味道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爽的薄荷氣息。
“都準備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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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聲音低緩,吐字清晰幹淨,清清淡淡,鑽進岑眠的耳朵眼裏。
她微微睜大眸子,有一瞬間的失神,指尖一抖,打錯了字。
窗外忽而揚起大風,印着WIFI密碼的白紙被落至地上。
岑眠的眼睫輕顫,回過神來,要去找吹落的白紙時,身旁的男人已經彎腰,撿起了落在她腳邊的紙,放回桌臺上。
岑眠的視線裏出現了一只手。
手指幹淨修長,骨節分明,肌膚冷白,手背上的青色脈絡清晰而性感。
岑眠擡起頭,看向男人。
男人戴着淡藍色的外科口罩,只露出一截高挺的鼻梁,眉骨深邃,光是這半張臉,就足以看出他的長相極好。
程珩一垂下眼,靜靜與她對視,如古井幽沉的眼睛裏平靜無瀾。
四目相對,雲停風歇,時間仿佛靜止。
岑眠啞然失聲,想要道謝的話忽然滞住了。
“都準備好了,劉主任已經進去了,下午兩點,手術準時開始。”護士出聲,打破了他們之間微妙到外人無法察覺的僵持。
程珩一似不經意地移走了落在岑眠臉上的目光,淡淡“嗯”了一聲,轉身從旁邊醫護人員專用通道進了手術室。
岑眠怔怔地望着他,在程珩一轉身時,看見了他左耳背後的一顆淺褐色小痣——
一顆親了就會染紅整只耳朵的小痣。
護士将岑眠盯住程珩一目不轉睛的樣子看在眼裏,見怪不怪。
別說是岑眠了,就是他們醫院裏的女同事,也成天見兒地對着程珩一發癡,京北醫院的門面,那殺傷力不是開玩笑的。
手術室通道的防火門關上,最後一抹白色消失不見。
岑眠終于收回目光。
她斂下眸子,輕輕抿了抿唇,這麽多年過去,認不出她來也正常。
雖然她這樣想着,但心裏還是生出一股莫名的氣來。
岑眠覺得真是不公平。
她只是聽到程珩一的聲音,看見他的眼睛,就能認出他來。
而程珩一看她的眼神,冷漠的像在看陌生人。
“眠眠。”一道低沉磁性的男聲從背後傳來。
岑眠回過頭,看見爸爸牽着媽媽的手,朝她走來。
為了照顧岑虞的眼睛看不見,沈镌白走得很慢,一步步帶着她。
岑虞這些年被沈镌白護得極好,臉上看不出有歲月痕跡,依舊美得嬌豔,在走廊出現,便頻頻惹人側目。
甚至有人拿出手機拍照,沈镌白一個冷眼看過去,路人被他震懾,吓得手機差點沒拿住,更不敢再拍了。
進手術室前,沈镌白低聲細語地安撫岑虞。
岑虞倒不見得多緊張,只是靠在他肩膀上,安靜地聽。
只有在對着岑虞的時候,沈镌白才會用這樣溫柔的語氣。
岑眠對于父母之間的親昵舉動,早就習以為常,她默默坐遠了些,免得礙着他們。
岑虞進手術室後,沈镌白的視線便一直凝着那盞亮起的手術燈出神。
岑眠知道他們一家等這一天等了多久。
她默默在沈镌白身邊坐下,雙手合十置于腿上,祈禱手術順利。
程珩一站在洗手臺旁,第三遍手消毒的時候,劉主任看見,提醒他洗夠了。
聞言,他才回過神。
劉主任玩笑道:“怎麽緊張啦?”
程珩一沒有接話,臉上的表情凝重。
劉主任難得見他這副神情,寬慰道:“你都做多少臺手術了,跟平時一樣就行了。”
雖然劉主任話是這麽說,但要是這場手術跟平時一樣,也就不必他來給程珩一當副手了。
眼科這一場手術的患者身份特殊,是國內知名的女演員岑虞。
外界都知道岑虞失明多年,如果手術成功,對于他們醫院和眼科新的醫療技術有很好的正向宣傳作用,但如果手術失敗,負面的影響更是成倍。
加上岑虞的丈夫沈镌白,更是國內數一數二的企業家,身家數億。
京北醫院的眼科國內排名第一,這些年,沈镌白為了治療他太太的眼疾,為醫院捐贈了數千萬,用于眼科醫學研究。
院領導專門把劉主任找去,三令五申,要眼科一定重視這場手術。
岑虞患上的遺傳性眼疾,在過去的幾十年裏,一直是眼科難以攻克的疾病,直到最近,經過多年臨床實驗,醫學界才正式宣布可以被治愈。
而程珩一是醫院唯一能做這項手術的主刀醫生。
他在碩博時期,主要研究的便是這類眼疾,所在的實驗室最先發表了關于該眼疾突破性治療方案的論文,同時程珩一也是論文的第一作者。
程珩一的雙手發涼,十指攥緊成拳,又緩緩松開,指尖發麻的感覺稍稍緩解。
他輕扯唇角,怎麽可能不緊張。
“我怕手術失敗,患者的家屬難過。”
劉主任嘆一口氣,“那确實,沈總可不是醫院能得罪的。”
說完,他很快住嘴,怕給程珩一更大壓力。
程珩一不再吭聲,沉默地換上手術衣,進入手術室。
下午四點,岑虞被推出手術室,手術是全麻狀态下進行的,岑虞人還沒有清醒,眼睛上纏繞着白色繃帶。
護士的表情輕松,告知手術成功的消息。
一個困擾了他們家庭多年的眼疾,手術只需要短短兩個小時。
終于,沈镌白緊皺的眉頭解開,視線緊緊跟在岑虞身上,随推車回了病房。
岑眠盯着手術室的門,裏面黑壓壓,什麽也看不清,等了一會兒,也不見再有其他人出來,她才想起,患者和醫護人員走的不是一個通道。
直到傍晚,岑虞還沒轉醒,沈镌白一直守在床邊。
醫院晚上只允許一位家屬陪護,輪不到岑眠,她先行離開,找了間酒店臨時住下。
第二天,岑眠一大早就來了醫院。
路過醫院門口,她看見有攤販在賣多肉,小小一盆,精致可愛,于是買了一盆捧在手裏。
岑眠剛到病房,正好碰上岑虞要拆繃帶的時間,沈镌白讓她去叫醫生。
“哪個醫生?”岑眠問。
沈镌白似有意地看她一眼,停頓兩秒,“床尾的牌子上有寫。”
岑眠繞到床尾,看見白色銘牌上,印着主治醫師的名字——
程珩一。
“……”
她站在床尾不動。
沈镌白看出她的不情願,當作不知道,催促她。
“快點。”
岑眠還是不動。
“怎麽了,不好意思見你同學?”沈镌白索性挑明了,“小時候玩那麽要好,現在話都不能說了?”
要不是岑眠那時候年紀小不開竅,他差點以為這兩個人是在早戀了。
“高中以後就不怎麽聯系了,早就生疏了。”岑眠嘟囔道。
更何況程珩一現在都認不出她來。
岑眠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悻悻地走出病房,去找主治醫師。
路過的護士替她指明醫生辦公室的方向,辦公室在走廊盡頭,門敞開着。
岑眠磨磨蹭蹭地走近時,聽見裏面有講話聲傳來——
醫藥代表從公文包裏翻出兩盒包裝精致的藥劑,笑呵呵地說:“程醫生,我們公司新上市的這款藥,臨床效果特別好,您看看。”
程珩一的眉心微皺,并不看他,對着電腦屏幕在打字,更新今天的病例。
醫藥代表見被忽視,也不介意,繼續套近乎,他瞥見程珩一桌上擺着的木質相框。
相框裏的照片是一個小女孩,六七歲的樣子,長得粉雕玉琢,像是洋娃娃,笑起來甜甜的,可愛極了。
“程醫生,這是您女兒嗎?看不出來啊,您年紀輕輕,女兒都那麽大了啊。”
聞言,岑眠正準備敲門的手頓了頓。
她順着醫藥代表的視線看過去,從她的角度,相片反光,什麽也看不清。
程珩一察覺到了門外有人,掀起眼皮,和她的目光對上。
他伸出手,“啪”得一聲,将相冊放倒,蓋住照片。
醫藥代表碰了一鼻子的灰,卻還是滿臉和氣地笑道:“這麽護着小女兒呢,看都不給看。”
程珩一沒理他,看着岑眠,問道:“什麽事?”
他的嗓音低沉好聽,用的是對待病人家屬的溫和語氣。
岑眠也與他公事公辦,“一號病房的患者拆繃帶的時間到了,想請您過去。”
對于不認識的陌生人,在北京逮着誰都喊“您”,客客氣氣,岑眠剛到北京兩天,就已經學會了。
“……”
程珩一的目光凝着她。
許久。
他緩緩開腔:“岑眠,你不用對我說敬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