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榮國府的頹敗
轉眼就到了十月, 賈政早已經清點王夫人的嫁妝,把嚴氏的東西留下交給賈琏,帶着二房的人搬出了榮國府。賈赦和邢夫人搬去了榮禧堂,住在了正房。
二房的人一搬走,榮國府空了許多, 冷情了許多。王熙鳳借此又賣了一批話多不做事的奴仆, 也省下一筆開銷。
因為二房已經給了賈赦五萬兩銀錢拿來還國庫的, 賈赦不可能一直拽着那筆銀錢,按照賈老夫人的說法, 先把還國庫的銀錢都準備好。別到時候花了, 便沒地找。
賈老夫人已經看出府裏的頹敗, 賈元春沒有進宮當妃嫔, 府裏又沒有男丁撐得住,二兒媳婦還出事了。那麽他們府裏就該早早準備好還國庫的錢, 省得到時候皇家一句,他們家有錢放印子錢, 卻沒錢還國庫。
其他權貴都還沒去還國庫的銀錢, 賈老夫人便想等一等,最晚年底,就該準備上交。好歹彌補一下王夫人放印子錢的過錯,榮國府才能重新爬起來,不至于一直被打壓下去。
哪怕沒有其他權貴還國庫的銀錢,他們都得還了。他們府裏還有理由,那是因為王夫人放了印子錢。要是其他權貴因為他們先還國庫的錢而惱恨他們, 他們也有話說。
賈老夫人年紀大了,經不起大波折,她也不能為家裏考慮多少。
這一日,賈老夫人叫來了王熙鳳。天冷了,賈老夫人卻沒有坐在屋裏,而是去院子裏,正好曬曬太陽。
“過兩天就是薔哥兒成親之日,你們去隔壁府走走。”賈老夫人很少去隔壁府,多是威烈将軍府那邊的人來看她。
自打王夫人的事情發生之後,威烈将軍府的人就更少過來,小泰安來的次數也比以前少。
賈老夫人心裏清楚,哪怕二兒媳婦被流放西北,兩府的關系到底僵了,沒有那麽容易恢複,隔壁府不可能當做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因此,榮國府這邊還是得低低頭,尋找合适的機會,緩和兩府的關系。
“不管薔哥兒娶的是什麽人,做長輩,該關心的關心了就好。”賈老夫人道。
“都聽老祖宗的。”王熙鳳笑道,讓人拿來了一個小毯子蓋在賈老夫人膝蓋上,“天冷,我給您倒杯熱茶。”
王熙鳳将桌上泡好的茶倒在茶杯裏,把茶杯放在賈老夫人面前。
“你也是,多暖暖身子。”賈老夫人看向王熙鳳凸起的小肚子,“差不多就回去,別在外面凍着。”
“天天待着屋裏也不好,也該出來多走走。”王熙鳳看重肚子裏這個沒有出生的孩子,卻也不可能不管事情,不可能每天都窩在屋裏,“天冷,多穿幾件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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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家,尤大娘等人已經知道賈薔要娶一名戲子,賈薔之前就找人正正經經說媒下聘。
尤二姐得知這一件事情之後,又傷心了一陣子。雖然賈薔不是威烈将軍府的繼承人,不算是賈蓉的親兄弟,只是堂兄弟。可賈薔娶的是戲班子的戲子,比自己還不如,那樣的女子都能做賈薔的正妻,自己怎麽就不能做賈蓉的二房。
“你跟那齡官可不一樣。”尤三姐不認為尤二姐比齡官好到哪裏去,在尤三姐眼裏,齡官無父無母,靠在在戲班唱戲才活着。齡官依靠她自己唱戲活着,比尤二姐這種總是花別人的銀錢好,“她可比你強。”
別指望尤三姐認為尤二姐比齡官好,更別指望尤三姐說齡官不是。
尤三姐本身就在外頭唱曲,還陪那些客人喝酒聊天的,而齡官這種戲子還是唱唱戲,不一定就陪客人聊天喝酒的。在尤三姐眼中,她跟齡官算是一類人,都是靠自己賺錢養活自己,沒去依靠男人。
至于齡官跟賈薔在一起,那是賈薔有眼光,他看出了齡官的本質。
尤三姐也想遇見這麽一個人,不管自己在外唱小曲也好,也不管她陪沒陪那些男人喝酒聊天,她都希望有這麽一個人能看到自己的真心,看出真正的她。而不是跟那些人一樣,認為她犯賤,認為她不好。
“即便是她這樣的,也能給人當正妻。”尤三姐也是想給人當正妻,不給人當妾室。
到酒館裏聽尤三姐唱小曲的人,也有權貴之家的人,他們有人提出要納尤三姐為妾。尤三姐自是不同意,別說她假清高,他們都不懂她,她想找一個懂自己的,她腦中浮現一個人影,那人也曾唱過戲,那人定然能明白自己。
“我如何就不如她了?”尤二姐不認為自己比齡官差,聽到妹妹說這樣的話就來氣。
“她自己養活自己,靠的自己。而你,拿着別人的錢財,還肖想人家的夫君。”尤三姐嗤笑,“別說拿的是大姐的錢,大姐以前可沒有這麽多銀錢給我們。秦氏當家之後,給的才多了。”
尤三姐看不慣尤二姐的所作所為,拿了人家錢,肖想人家的夫君,人家的夫君不要她,就在這裏說其他人。
“你……”尤二姐現在越來越讨厭親妹妹,便是因為親妹妹總是這麽刺激她,“若不是你,我的名聲能這麽差嗎?若名聲不差,也不至于如此。”
“每一次都說這樣的話,有意思嗎?”尤三姐聽得最多的就是她二姐怪她壞了名聲,“齡官的名聲好嗎?一個戲子能有什麽好名聲,可賈薔不是照樣要娶她,而你,還是繼續待在家裏。”
尤二姐聽到尤三姐這話,随即上前就要抓她親妹妹。
“夠了!”尤大娘适時出現,她就知道這兩姐妹都待在家裏後,一定會鬧騰,“你姐姐又不是沒有做事,也做了繡活。”
“你們身上穿的,可不是做了繡活,就能買的。”尤三姐瞥了一眼尤二姐,“沒了這一家,還有其他人家,何必總說那些話。這人不如她,那人不如她,她以為她是誰,依靠別人茍延殘喘,又能比得過誰。”
尤二姐和尤三姐之間的姐妹情原本還不錯,特別是小時候,兩姐妹關系算是極好。等長大之後,兩個人的姐妹情就沒有那麽好,反而有了矛盾。
尤二姐這種更傾向找一個合适的有錢男人,而尤三姐卻希望自己努力賺錢養活自己,再找一個知心人。好比一個依靠別人的菟絲花,一個帶刺玫瑰女強人,兩個人迥異的觀念發生摩擦,一次又一次的摩擦之下,這感情也就慢慢變差。
在尤家人發生争執的時候,威烈将軍府正張燈結彩。即便賈薔成親後搬出去,但他們到底在威烈将軍府成親,這該挂紅的還是得挂。威烈将軍府已經很久沒有喜事,正好熱鬧熱鬧。
賈惜春給大胖就和大白兔綁上了紅色的蝴蝶結,再揉揉它們的小腦袋。
大胖橘伸出前肢撥弄了一下脖子上的蝴蝶結,好像在說:蝴蝶,你動啊。
大白兔的反應倒是小一些,頂多就是在吃青草的時候,多瞥幾眼蝴蝶結。許是它覺得蝴蝶結妨礙它吃草,這種玩意兒太礙眼了。
“還是給你們拆了。”賈惜春見它們時不時看向蝴蝶結,為了防止它們不小勒住它們自己,還是拆了為好,“你們這麽胖,都不好穿小衣服。”
賈惜春沒有給它們穿小衣服,她曾經見過妖修,有的妖修覺得衣服麻煩,不喜歡穿衣服,說是穿了衣服之後,就感覺皮膚不能呼吸一樣。有的還喜歡維持原形,不過大多數妖修還是變成人形在人間行走,很少維持原鄉,有的妖修還恨他們自己是妖不是人。
她認為寵物還是沒有必要穿衣服,畢竟現在又不是太冷,它們能穩得住。
“你們都這麽老了,就相依為命吧。”賈惜春沒有給大白兔和大胖橘絕育,但在它們發丨情的時候喂了藥,讓它們少在那裏瞎叫,“別人有美女,你們有貓有兔,跨物種相依。”
大白兔和大胖橘聽不懂她在說什麽,要是聽得懂,估計兩個又要大打一架。
這兩只寵物年紀大之後,倒是經常打架,前幾天又打了一架,興許是因為大白兔多看了大胖橘的小魚幹一眼,大胖橘一尾巴就甩過去。而大白兔認為大胖橘在秀尾巴,兔子的尾巴本來就沒有貓長,然後,大白兔就蹬腿踩在大胖橘身上。
賈惜春認為這兩只智商增加一些之後,還不如以前蠢笨一些的時候,至少它們那時候沒有這麽活潑,沒有總打架。
逗了大白兔和大胖橘一會兒後,賈惜春就去張老夫人那邊,看看有什麽可以幫忙的。秦可卿已經懷孕,肚子很大了,不好再忙碌。尤氏倒是有前前後後幫着做一些事情,沒有偷懶。
尤氏前前後後忙活,她就是希望賈薔早點成親早點搬出去。她前些天又見到了尤大娘,尤大娘又說到尤二姐。她只能笑笑,不可能強逼着賈蓉納尤二姐,她還想繼續待在威烈将軍府,不想被休回家。
一個多年沒有生育子嗣的女子,在婆家本就該小心翼翼地活着,哪裏能鬧騰那麽多事情。
尤氏明白張老夫人為什麽同意賈薔娶一個戲子,那是因為賈薔不是張老夫人的親孫子,老太太沒想跟他鬧掰。反正賈薔要搬出去,娶了一個戲子,對府裏影響不大,府裏又沒有讓一個戲子招待客人。
即便尤二姐進威烈将軍府,也只是妾室,不能招待客人。但賈蓉是威烈将軍府的繼承人,納了那樣的一個戲子,還是繼母的妹妹,說出去不好聽,名聲也跟着壞。
尤氏怕張老夫人知道尤家因為賈薔的事情還有念頭,就更加用心做事情。等賈薔成金搬出去之後,娘家人就知道這搬沒搬出威烈将軍府,差異有多麽大。
隔壁榮國府的賈政一房就搬了出去,門庭一換,就沒有那麽多人去找他。又因賈政停職,就更沒有人去找他,前後差別太大。
經過一個多月的漫長跋涉,王夫人終于到達了西北,她身上的衣服已經有些破爛,沒有剛剛穿上的時候那麽新。那些官差确實多照顧她了,可是她受不了那些粗糧,還總是不能洗澡。
王夫人便會花一些銀錢吃好一點,那些官差拿了薛夫人的銀錢,加上官差頭頭又是還算正直的人,便讓王夫人花錢吃好一些。王夫人吃好一些了,流放的其他人呢,大家一起被流放,你有錢你就吃的好啊。
這些流放的人可不講究這些,再說這些囚犯本身就是犯罪之人,內心本就沒有那麽正直。他們在官差在的時候,倒是沒有多做什麽,但是夜晚那些婦女跟王夫人住在一起的時候,就有人去搶奪銀錢,對王夫人瘋狂亂抓。
那些婦女也有身份高一點的,可她們都已經被流放了,此生再也沒有機會回京城,那她們還講究那麽多做什麽。何況,她們有的還是跟家人一塊兒流放,沒有銀錢,日後怎麽生活,正好這裏有一個財主,不搶她搶誰的。
因此,王夫人明面上的銀錢,一來二去就被威逼走了不少,也被搶走了不少。這讓她深刻地意識到,她已經不是榮國府的二夫人,也不是王家的姑奶奶。她在這裏,就是被流放的囚犯,即使官差看在銀錢的份上看顧她,卻也不可能管那麽多。
好在薛夫人縫銀票縫的很小心,以至于那些婦人撕破衣服,也沒有找到銀票。她們便沒有再去撕王夫人的衣服,心想王夫人的家人都把銀錢放在外頭了吧,畢竟外頭就有上百兩銀錢了。
王夫人被搶錢後,心一橫,就把明面上的銀錢都給了官差,省得被搶了,倒不如在去路上吃好一點。
等到了西北之後,王夫人這些囚犯被分配到山溝裏,他們這些流放的犯人不是普通的百姓,不可能跟普通的百姓一樣生活,他們還得勞作,比如得下田幹活,得為士兵縫制衣服之類的。
王夫人到了住處之後,看到簡陋的茅草屋,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看什麽看?”送王夫人他們來山村的人,已經不是送他們來西北的官差,而是西北當地的官差,“當你們還是貴夫人啊,這兒就是你們住的地方。青磚大瓦房,那可不是你們住的地方。怎麽,要給錢住好的嗎?”
王夫人聽到這話,沒敢把銀票拿出來,她敢保證要是自己現在拿出來了,等一會兒,剩下的都會被搶走。
這一路上,王夫人已經見識到一同流放的人的彪悍。而這一處,有更多被流放到這邊的人,王夫人有銀票都不敢拿出來,只能藏着,那些銀錢還是等關鍵的時刻用,現在不能用。
王夫人走進了茅草廬,看到了屋內的灰塵,還感受到冷風呼呼地吹。
“這就對了嘛。”官差道,“放心,這屋子沒有那麽容易倒,前些天還加固了。”
房子是加固了,就是沒有打掃。這些流放的囚犯,對于西北這些人就是苦力,能做不少事情,哪裏能讓他們那麽容易就被房子壓死呢。
這些流放的囚犯主要是駐守西北的将領在管,這些将領還算好的,讓這些流放之人做事也給一口飯吃,到底還能活下去。
王夫人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苦,即使這一路來西北的路上住過破廟,那也不用多收拾。而如今,她得自己收拾簡陋的茅草廬,得學會燒火做飯,得學會很多很多東西。
現在的王夫人已經憔悴很多,蒼老許多,沒有來之前顯得那麽年輕。她在來的路上,被其他流放的婦人打過,抓過頭發,受傷過,生病過,她已經麻木。
若不是想着不能讓賈政續弦,她早就一頭撞死了。王夫人要活着,再苦再累都要活着,她要占着賈政原配嫡妻的位子,讓他不能續弦。
他竟然沒有送她,也沒有話留給她,王夫人只覺得自己這一生很可笑,自己放印子錢,不是還為了二房。賈政出去跟朋友喝酒要錢,養清客也要錢,自打賈老夫人把中饋交給王熙鳳掌管之後,二房就不能随意從公中支取銀錢。
賈政花的那些銀錢,有不少是從她這邊拿,二房多的是要花錢的地方。二房沒有繼承榮國府,要是不多撈一點錢,以後分家該怎麽辦。
那一日,在城門口,王夫人還悄悄地問了薛夫人,因為薛夫人住在榮國府,多多少少能聽到一些事情。王夫人就想知道她的那些嫁妝怎麽處理,薛夫人便也告訴王夫人了。
王夫人算過,即使罰銀去了十萬兩,絕對還剩下不少銀錢。她不信賈政沒有去看過,而在這樣的情況下,他竟然還不去送送自己。
做賈政那麽多年的枕邊人,王夫人大致也明白了,她的夫君必定是恨上了她,之前就嚷嚷着要休妻,她緊接着又被抓了,他必定想着怎麽就不能休了她。
“賈政!”王夫人咬牙,“你且看着,我一定活得好好的!”
她不僅要努力地活下去,還得寫信回王家,寫信給賈寶玉,得讓他們都知道自己活着。只要自己活着,賈政就不能續弦。
此時,賈政正在趙姨娘這邊,沒了王夫人,趙姨娘可不就抓住了機會。趙姨娘有一兒一女,兒女雙全,比其他姨娘有優勢多了。
“環哥兒想念老爺想得緊,還說帶他過去給您送湯,沒成想,您就過來了。”趙姨娘笑着道,而賈環已經跑到了賈政的面前。
賈環跟賈寶玉不一樣,賈環比較頑劣,賈政卻不多管。在賈政眼中,賈寶玉是嫡子自是該多讀書,而賈環這個庶子活潑就活潑一些,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