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相識
相識
虞紫鳶與江楓眠相識甚早。眉山虞氏與雲夢江氏交好已久,是以兩大家族時常互派小輩去對方家中聽學。即使後來他們的關系在外界傳來水火不容相看兩厭,在當事人看來,他們的初見對彼此的印象卻是不錯的。
眉山虞氏如姑蘇藍氏一般坐落于深山之中,但因地處蜀中,山間一年裏有大半年是大霧漫山的,不同于雲深不知處霧的清雅,此處的霧氣遮天蔽日,不至于伸手不見五指,但三丈之外必定視線受阻,擡頭看,巍巍高山掩于雲氣中望不到頂,自有一派神秘莊重。
江楓眠初入眉山虞氏,只十五六歲,面容稍顯青澀,卻已然是個舒眉朗目的英俊少年,紫衣翩翩,未結冠,一頭黑發盡數挽起束成馬尾,發帶随山巅冷風一同獵獵而飛,身影單薄卻自有一派潇灑風流。
家宴過半虞紫鳶才匆匆趕來,虞氏家主臉上頗為挂不住,在虞紫鳶與衆人見禮之後斥責了幾句,虞紫鳶聞言冷笑,拂袖而去,江楓眠才發覺她釵環微散,衣角仍有血跡,虞紫鳶走得極快,青衣裙角被風揚起,更顯腰肢纖細。江楓眠拾起她掉了的釵子,剛想叫住她,卻再看不見她的背影。
虞紫鳶的一名侍女向家主微微一伏,姿态謙卑講出的話卻并不客氣:“諸位見諒,我家三娘子剛夜獵回來數日不眠不休,多有怠慢,還望諸位海涵。”而後不等家主回話便轉身離開了。
連續幾天聽學,虞紫鳶總坐在靠前的位置一絲不茍地聽課,下課便自顧自與相好的女修聊笑,是以江楓眠總找不到機會歸還發釵。他仔細看了看釵頭那只栩栩如生的紫色鳶鳥,心知虞紫鳶高傲,冒昧搭話容易唐突對方,若因此結怨則實無必要。他頭疼地嘆了口氣。
幾名眉山虞氏的子弟嘻嘻哈哈圍上來,問道:“楓眠兄因何事煩惱?”江楓眠微笑道:“無事”為首者将折扇往手心一合,神神秘秘湊上前來:“今晚我們打算去後山探險,聽說後山有許多難得一見的妖獸,只是我們靈力低微輕易打不開禁制,楓眠兄既然來了可願助我等一臂之力?”江楓眠為人向來溫和,想了想便也沒拒絕。
是夜,新月彎彎,十幾個人便避開守夜人浩浩蕩蕩向後山而去,江楓眠與魏長澤乃雲夢江氏小輩中第一人,二人合力竟真将禁制打開一個豁口。
山間夜裏頗冷,衆人一邊哈氣跺腳一邊搓手取暖,此處卻當真是一秘境,靈猴長嘯,周身流光溢彩,猛虎欲搏人,皮毛根部卻滿是冰晶,抓傷樹木後樹木竟迅速枯死,冷氣逼人……如此種種,當真是目不暇接,各色生物有些對闖入者并不在意,有些卻對他們垂涎三尺,好在衆人早有準備,有些拿着護體符咒,有些以靈力為盾。漸漸月上三杆,衆人亦有些疲累,飽了眼福,便打算打道回府。
江楓眠與魏長澤打算故技重施重開禁制時,一雙猩紅的眼緩緩睜開,迅速撲向毫無防備的衆人,一位靈力較弱的少年的護盾瞬間碎裂,魏長澤仍閉目破禁,有人驚叫,無數妖獸回頭,事情要糟!江楓眠霜天出鞘,擋下那妖獸橫沖而來的角,而後重新捏了個訣,以符紙布界隔絕其他妖獸,但這妖獸靈力太高竟強行沖入結界,這結界冷僻難習,只能隔絕修為低于自己的妖獸。眼下局勢無異于引狼入室,若解決不了這只妖獸怕是大家都得折在此處。江楓眠挽了個劍花,大聲道:“修為尚可有一戰之力的過來助力,長澤繼續開禁制,其餘人自己躲好!”
各色符箓劍芒打在這妖獸身上卻無甚用處,這妖獸狀如赤豹,五條長尾于身後緩慢搖晃,臉中央有一長角。江楓眠覺得此妖獸頗為眼熟,卻一時記不清,妖獸攻勢兇猛,霜天橫于胸前,轉攻為守,利用地形與之周旋,再徐徐圖之。
其餘的人見狀也不再随意攻擊這只妖獸。妖獸猩紅的眼一轉,左右嗅嗅,猛然裝向靈力最弱的一名少年,江楓眠反應最快,沖過去格擋,但江家劍法勝在輕靈奇巧,力量卻略有不足,加之十五六歲的少年身量還未長全,不到片刻,江楓眠已青筋暴起,眼看妖獸的長角越逼越近,已然要觸到江楓眠胸口,江楓眠咬牙,默念家訓,準備憑着那妖獸捅自己一下也要将長劍送入妖獸心髒!
此時異變陡生,一道紫色靈流将那妖獸一把抽飛,江楓眠擡頭,只見虞紫鳶青衣獵獵,手上長鞭的紫色靈流澄淨明亮,一張臉白皙秀麗,眼角卻無端譏诮,柳眉倒豎,橫了衆人一眼,嗓音清朗語氣嘲諷:“此獸名喚猙,弱點在于雙眼。”
江楓眠就地一滾,一劍刺向猙的腹部,虞紫鳶乘勢而上,一鞭打上妖獸的左眼,妖獸登時疼痛打滾,聲如擊石,似要撕碎耳膜。好在此時魏長澤終于與衆人打開了結界。
望見熟悉的眉山濃霧,有人忍不住抽泣出聲,虞紫鳶冷笑:“後山是什麽地方,你們這種人也敢瞎闖,沒死是你們走運,明天自己去祠堂領罰。”劫後餘生的諸位少年不敢多言,作揖之後便匆匆離去,虞紫鳶上下打量留下來的江楓眠,挑眉道:“你留在這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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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楓眠一笑,灑脫又儒雅,他後退一步,做了個長揖,溫生道:“謝三娘子救命之恩。”虞紫鳶敷衍地一點頭,轉身又準備離去。江楓眠叫住她,虞紫鳶回頭,有些不耐煩,忍着火氣開口:“何事?”江楓眠從懷中取出那柄被手帕裹得嚴嚴實實的釵子,打開遞過去,虞紫鳶又一挑眉,此時卻是訝異更多,江楓眠道:“偶然拾得,一直沒找到機會還給虞姑娘,而今物歸原主。“虞紫鳶接過發釵仔細看了看,擡頭卻見江楓眠眼含笑意,便也行了禮,道謝後離去了。
江楓眠在原地愣了片刻,心想這位虞三娘子,還真是風風火火,高傲自恃,心地卻并不壞,想來是禁制被破收到警示後便火速前來,虞紫鳶修為與江楓眠相差并不甚遠,破開結界想來是也修習了這門法術,倒是涉獵頗廣。不過江家人并不愛語人是非,是以他也不再過多評價這位三娘子了。
第二日虞家的少年便被問責,虞氏家主一拂袖:“你們這群不知死活的東西,你們運氣好,只是遇上一群低級靈獸,就你們這點三腳貓功夫,高階靈獸兩口就能撕了你們!還慫恿雲夢江氏子弟同你們一同胡鬧,真出什麽事,怎麽向你們的父母交代?怎麽向雲夢江氏交代!?我不罰外客,只是你們是我虞氏子弟,當受管教!”一群少年便被拖去杖責,幾人憤然,死盯着江楓眠。虞紫鳶在一旁端正而立,臉上神情仍是略帶譏諷。
江楓眠從人群中走出,一掀下擺跪下,朗聲道:“我并非受人慫恿,乃是自願,請宗主責罰。”衆人啞然,在掙紮的少年亦停下動作,瞪大雙眼。誰也不知本可以躲得遠遠的江楓眠為何又摻和了進來。虞宗主半晌說不出話,江楓眠已起身行禮,同他們一起受罰去了。
這一頓罰并不輕,祠堂裏一派凄凄慘慘戚戚,慘叫聲不絕于耳,虞紫鳶鬼使神差管了一回閑事,去祠堂看熱鬧了。江楓眠受了罰,被人扶到一旁,有門生問出心中疑惑,江楓眠一笑:“為人自當光明磊落,敢做就要敢當。”雖然冷汗淋漓,卻風采不減。虞紫鳶覺得這人有些意思。
這之後江楓眠照常聽學,虞紫鳶亦然,二人再無聯系,彼此卻是頗為欣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