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把傅雲生從兔子洞裏拉出來,商錄看她褲子上全是泥巴,嫌棄的提醒了一句:
“看看你的大泥腿。”
傅雲生驚魂穩定,抖着手把褲腿拍幹淨,剛想擡起頭和商錄說話,就被那小子的手電筒照的睜不開眼睛,她擡手捂住眼睛,從指縫裏看到被手電筒光亮映照着的商錄陰沉着一張臉,威脅一般的提醒她:
“那晚的事情不要再提,再提我真的打死你!”
傅雲生捂着嘴巴直點頭,大概知道他愛面子,不願意提起關于半個多月以前,商錄失敗的出逃經歷:
這件事情發生的那天晚上,傅雲生正巧也在山上,為孕期想要吃酸果子的母親沈星雲摘野果,往山下走的傅雲生恰好撞見準備出逃的商錄,他的身影剛好就擦着她的肩膀走過,像只松鼠一樣的在樹林裏逃竄……
很快,山下就傳來狗叫聲和村民的吆喝聲,她尋着山下望去,尋着商錄身影找上來的村民們拿着麻繩和鋤頭,牽着獵犬滿山頭的找他,她的母親劉氏的哭喊聲傳遍了整個山頭:
“商錄,我的兒子啊,你回來。”
傅雲生知道,這是商錄又要逃跑了,因為這是第二次,她在商錄的眼神裏瞧見那樣的神色。
那樣慌張不安和拼命向前跑的沖勁,比起四歲那年傅雲生所見,仿佛被放大了數十倍,如同受驚的夜莺,一眨眼就跑的無影無蹤。
在傅雲生四歲那年,同樣試圖逃跑的商錄被商老三抓起來,身上綁着麻繩,罰跪在大堂裏,身上挨了不少鞭子:
“我讓你跑,你再給我跑試試。”
在傅雲生的眼裏看來,那時候的商錄更像是馬戲團的猴子,被十幾雙眼睛赤裸裸的盯着,也有婦女小聲的唏噓和好心的勸解:
“孩子,我們村是窮了些,但你在這裏不會餓了你的,商老大家裏有的是錢。”
五歲的商錄是一只折斷了翅膀的鳥兒,他跪在地上,背上的衣服浸透了鮮紅的血跡,可是那個眼神卻始終不屈不撓,像是要奔赴沙場的軍人,他咬着牙齒,看着說這話的阿姨,眼淚一顆一顆的滾落下來:
“我要回家,阿姨,我的家不在這裏。”
這裏不是他的家,誰也不知道他原本的家在哪裏,村裏的人和傅雲生一樣,只知道某一日他被商家老三從外面帶回來,從此他就成了商家老大的獨兒子,聽說,是商錄的父親花了大價錢把他從人販子手裏買過來的。
那時候的傅雲生就躲在沈星雲身後,露出半個小腦袋怯生生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小獸,商錄咬着牙齒,那目光裏藏着的恨意和厭惡,好像要把面前這些冷漠的村民淩遲,後來商錄的目光和她短暫的對視了一秒,她突然間被那個兇狠的眼神吓到,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大概是從那時候開始懼怕商錄的。
那之後的很多年裏,傅雲生盡量不和他産生交集,哪怕在一個學校也極少說話,她以為他接受了現實,可是伏折的夜莺終有飛走的一天,原本寂靜的夏夜,被商錄家的這檔子事情擾的雞犬不冷,狗叫聲在黑夜的樹林裏響起來,像是鋒利的劍,一瞬間便把黑夜劃的鮮血淋漓。
跑到半山腰的傅雲生看到自己的爸爸傅大榮也在其中,抱着野果子跟着爸爸的背影往山上跑,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只知道自己的心髒也如同這個不平靜的夜晚一樣狂跳不安,傅大榮轉過身看了一樣身後的閨女,舉着手裏的手電筒呵斥她:
“死丫頭,跟上來湊什麽熱鬧,回家去。”
幾句話之間,傅大榮已經和大人們跑上了山頭,傅雲生不知道哪裏來的膽子,腦海裏浮起商錄中午和自己說再見的那個眼神,心一橫,往樹叢裏鑽了進去,這裏地段複雜,兩三座大山連在一起,村子與村子之間戶戶相通,他要怎麽才能逃走。
傅雲生想起這些,跑的更快,顧不得被樹枝刮的生疼的手背和臉頰,她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麽突然之間想要追上商錄的步伐,是不舍,還是擔心他出事,四歲時留在傅雲生印象裏的那個畫面,跪在地上的男孩子,眼神裏埋着恨意和不屈的模樣,她都很清楚的記得:
“啊——”
在黑夜裏奔跑的傅雲生突然被人拉了一把,來人抱着她在樹林裏滾了兩圈,最後被那個人捂住了嘴巴,壓着沙啞的嗓音在她耳邊低吼:
“你丫想死!”
是商錄的聲音,她甚至還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味,混着遍地的枯枝葉,還有濃濃的血腥味。
傅雲生被他鉗住了手腳,倒在枯草地上,兩個人面對面的躺在地上,她的腦袋就埋在他的懷裏,對方砰砰砰的心跳聲似乎要跳出胸腔,在寂靜的夜幕裏震耳欲聾。
傅雲生也害怕了,不知道今晚是什麽理由驅使自己參與了這樣一場追逐戰,是四歲那年跪在地上的商錄,還是昨天他突如其來的溫柔,她心跳加快的閉上眼睛,身體哆嗦個不停,鼻尖擦在他的胸膛上,被他胸口的汗漬吃了一驚:
“傅雲生……”
她睜開眼睛望着抱着自己的那個人,被對方大口大口的喘息暈濕了睫毛,商錄的眼睛在月色下閃閃發光,他低着頭,吐字清楚的威脅她:
“如果今晚我沒跑成,回去就打死你!”
……
結果商錄自然沒有跑成,她記憶裏關于商錄深刻的印象,便又多了一項。
他說如果自己沒跑成他就打死她,此刻傅雲生走在前面,看着他跟在身後投落的手電筒光亮,默默的想:
這筆賬,他不知道什麽時候找自己算。
——
雖說是寄宿在劉氏家,懂事的傅雲生不會什麽都不幹,晚上吃完了飯搶着把碗洗掉,把堂屋打掃幹淨,這才準備上二樓洗漱睡覺。
商錄家的房間裝修緊跟着時代的潮流。比起傅雲生那個連浴室也沒有的家來說,這裏的一切不知道高檔了多少倍,她之前并沒怎麽記劉氏教她的太陽能用法,直至今晚想要洗個澡,脫光了衣服才想起自己還一頭霧水,一打開水龍頭就被燙的抱着盆子在地板上跳了幾下。
這不是洗澡水,這是燙死豬的。
傅雲生搞不明白太陽能的用法,試探性的伸手過去,又被燙的縮回來,委屈的皺着眉頭,不知道不洗澡在別人家裏睡會不會不太好,不如明天還是去小河裏洗……
她光着身子在浴室裏團團打轉,一籌莫展,被突然響起的敲門聲吓了一跳,忙用盆子捂住胸口問:
“誰?”
“豬啊,你不會用太陽能啊。”
住在傅雲生隔壁的商錄被浴室裏傳來的一連串砸盆子和跳腳的聲音打擾,便知道她在浴室裏搞什麽名堂,忍不住開口嘲笑了她。
被商錄抓到短板的傅雲生在浴室裏又羞又臊,手氣呼呼的在門板上抓了一下:
“你偷聽我洗澡。”真是惡俗死了。
“洗澡聲有什麽好偷聽的。”商錄又聽到傅雲生用爪子撓門的聲音,只覺得好笑,一邊貼着門,一邊告訴她:
“左邊是熱水,右邊是冷水,你自己試着調調。”
傅雲生不知道商錄走了沒有,沒聽到他說話才試着調水溫,她從不知道自己可以笨到這種地步,不僅笨拙的越弄越燙,還因為突然變大的水流噴到眼睛吓了一大跳,她把木盆子頂在頭上,吓的在屋子裏亂跑。
一瞬間,整個小房間裏又只能聽得她在和水流作戰的嘩嘩聲。
傅雲生不想洗了,剛剛準備把頂在頭上的盆子拿下來,浴室門就被人從外面打開,她還未看清,商錄就甩了個大床單頂在她的腦袋上,他一邊嫌棄她的愚笨,一邊赤着腳跑去花灑哪裏給她調水溫,看傅雲生想把頭頂上的床單拿下來,商錄呵斥了一聲:
“笨蛋,蹲在地上!”
那床單不知道是商錄從什麽地方拿來的,剛好就頂在她的腦袋上,能遮住她的大半個身子,聽到呵斥聲,傅雲生抖了抖,老實的蹲在地上,聽着他在浴室裏的動靜,她拉開一小點床單,看到一雙赤着的腳在自己面前……
原來商錄的左腳上有六個指頭,有一個小小的腳趾就橫在側邊,看起來挺怪異的,可是即便這樣,商錄的腳看起來還是很有力量……
商錄調試完水溫,看她撚着一個蘭花指拉開一小截床單,鬼鬼鬼祟祟的打量自己的腳,吓唬一般的把腳伸進去:
“怎麽,想給六趾大仙舔-腳?”
傅雲生吓了一大跳,往後一退就把頭敲在了牆壁上,咚的一聲,抱着腦袋直搖頭……
他看到她頂着白色床單縮在牆角,像個白色幽靈一樣的莽撞和迷糊,勾起了唇角喊她把手伸出來,他把水淋在她的手心上,彎着腰問:
“溫度夠不夠。”
傅雲生還在看他怪異的六趾,愣了一會兒才注意到手掌心的水溫并不燙,溫暖的水流落在掌心,連心也跟着舒暢了起來,她忙說
“夠。”
那個人幫她把花灑挂好,轉身出了門,她站起來,掀開頂在頭上的床單,不放心的趴在門口聽了一會兒。
那個人果然沒走,暴怒的呵斥她:
“誰他媽愛聽你的洗澡聲,我屎憋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