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牧雲記]魅兮

第37章

牧雲寒回來了，但牧雲勤并沒有改立太子。

連着下了數日的綿綿細雨似乎有停止的趨勢，牧雲笙跪坐在屋檐下，擡眼看雨水在屋檐邊沿彙集後化作水珠滴落到地面。

盼兮走了好幾天了，一直，沒有回來過。

身後房內，虞心忌搬來的奏折堆了兩座小山，他一點看的心思都沒有。

“你說，父皇何時改立太子。”

這話說出口也不知在和誰說，他獨自一人坐着，身邊誰也沒有。

虞心忌在前院門口守着，其餘士兵皆在外圍候着，并沒有誰會過來和牧雲笙說話，又或是敢過來同他閑聊。

曾經還有蘭钰兒陪着，她走後，牧雲笙就真的只剩下一個人了。

“盼兮……”

去哪了，還會回來嗎，何時回來？

想問，都不知問誰。

牧雲笙便覺得越坐越發難過，也許他不該再獨處下去，該站起來離開未平齋去做點什麽。

第一個想去的地方是穆如府，可走到一半又改了主意，命人擡着轎攆轉道去了宮裏。

牧雲笙見了蘇語凝。

他到房裏時，便見蘇語凝同他一樣，獨自一人立在屋檐下，面朝外頭廣闊的天空，心裏不知在想什麽。

二人不算很熟，年輕時有過交流，只算彼此認識罷了。

牧雲笙連坐的意思都沒有，寒暄幾句後直接問道：“你喜歡我嗎？”

“殿下？”蘇語凝面露驚訝，末了很快搖了搖頭，“我與殿下不過幾面之交，談何喜歡。”

牧雲笙點點頭：“你也不喜歡我。”

“殿下……”

蘇語凝以為他誤會自己的意思了，是認為她在忌憚他半人半魅的身份，便急忙想解釋，但牧雲笙并沒有聽她解釋的意思，轉身便走，只留下一句“我知道了。”

“……”

蘇語凝目送他匆匆而來又匆匆離去，心中疑惑又很快忘卻，她在想一個人。

“寒江……”

此時此刻，你在哪，我的心意還有機會說給你聽麽……

涼風陣陣，吹落滿地落花。

……

從蘇語凝處離開，牧雲笙直奔藏劍閣。

路上又開始下雨了，滴滴答答，濕漉漉的寒意惹人生厭。

牧雲勤見着他倒是高興，“笙兒，你來的正好，聽虞心忌說派人拿過去的折子都沒看，也罷，明日開始你辰時進宮，随朕一起理政。”頓一頓，輕笑道：“等觀星閣苓鶴清身體康複能算出吉日，朕便為你和蘇語凝完婚。”

聞此言，牧雲笙拱手道：“兒臣請父皇收回成命，取消我和蘇語凝的婚事。兒臣已問過蘇語凝，她并不喜歡兒臣，她心有所屬，兒臣亦心有所屬……”

牧雲勤涼涼出聲打斷他：“你心有所屬的是那個魅靈，那好辦，朕立即派人誅殺盼兮，你便不會心有所屬，可與蘇語凝完婚，至于她的心有所屬，朕也能查出來，殺之。”

“……”

想來是沒料到牧雲勤會如此回答，牧雲笙登時愣住了，睜着清亮的眼呆呆望着他。

“笙兒，皇家親事從來都不是兒女私情，你有喜歡的女子，日後随便充盈後宮皆可，但皇後……”牧雲勤面無表情回望牧雲笙，聲音沉沉：“皇後是誰由不得你，而你的皇後，只能是蘇語凝。”

星命所指，不可逆。

“若兒臣不願呢。”

牧雲笙已回過神來，神情微冷，同樣沉聲回牧雲勤。

牧雲勤接了宮人遞過來的茶水，輕抿一口，吹了吹熱乎乎的水汽，聲音沒什麽起伏的說：“無妨，蘇語凝既然是星命皇後，笙兒卻不願娶她，那殺了便是，讓苓鶴清再為你尋一位星命皇後。至于其他妨礙了星命的人，為了不惹惱上天，皆，誅殺之。”

牧雲勤的意思很明白，他就是要牧雲笙做皇帝，給他以責任，給他以擔子，讓他沒有時間去抱怨，去動心裏的惡念。

一國之主，心系萬民，有了責任才知衆生疾苦，知苦而不覺得自己才是最悲慘的那一個，心中的惡念便不會滋生。除此之外，只有他成為萬人之上的帝王，才能在這個勾心鬥角的皇宮生存下去，才能在衆多虎視眈眈的目光中活下去。

作為一位父親，他對牧雲笙，算是用心良苦了，可惜的是他這份心給錯了。

牧雲笙，不想要。

而牧雲勤卻是不敢承認，他畏懼，甚至于恐懼魅靈、秘術，那遠遠淩駕于人族之上且無法掌控和駕馭的力量。

秘術能毀滅一切，除了父親，他也是一個帝王，作為帝王，他有責任保護人族。

……

相談又一次不歡而散，牧雲笙紅着眼眶離開了藏劍閣。

回未平齋的路上，他扭頭看了看觀星閣方向，心中對所謂的星命之說厭惡到了極點，在厭惡之上又加了一層憎恨，憤慨的心情差點讓他喚醒心中的惡魔。

“君命不可違，殿下不要想太多了。”

許是瞧見牧雲笙陰沉沉的面色，虞心忌壓低聲音安撫他。

“……”

牧雲笙沒有說話，将目光收回。

與此同時，另有一人攜重禮走向觀星閣，此人衣着華貴但未帶随從，入觀星閣後，苓鶴清迎了上去。

“邺王。”

來人便笑：“呵呵。”

他要苓鶴清為他殺一只魅，這只魅，是牧雲笙，而在這之前，還有別人到觀星閣，也要苓鶴清誅殺某些對人族而言有危險的生物。

大婚之時，便是屠刀舉起之時。

……

“唰——”

綿綿細雨陡然變大，雨珠同豆子般大小自天際胡亂砸下，“噼裏啪啦”敲打着石板臺階，屋檐小窗，油紙傘面……

牧雲笙在未平齋外下了轎攆，屏退衆人孤身往裏走，虞心忌默默不言跟在後頭，同他保持着一段距離，行至籬笆三尺外時停了下來，以守護者的架勢站在涼亭下，眼睛目送牧雲笙進去。

[星命所指，不可逆。]

他低着頭，心中一直在想方才與牧雲勤的一番對話，很是不忿，明明他只想和自己喜歡的人一起過悠閑自在的日子，為何父皇要逼他做他不喜歡的事情，還要以他在乎的人來威脅他。

“牧雲笙。”

牧雲笙一怔，猛地擡頭，雨珠順着面部輪廓往下滑，随後如霧氣般消失在半空中，金色的游絲從不遠處飄了過來，将他整個包圍在中間，溫柔愛撫着他的身體，将他身上的寒意濕氣盡數剝離帶走。

天還下着大雨，密集的雨珠敲得院中花草都擡不起頭來，可牧雲笙周圍卻一滴雨水都沒有。

“你這個傻瓜……”

一襲水藍色薄紗長袍的女子坐在長廊上，深邃魅惑的眸子凝視着他，精致妖嬈的面龐上有着淺淺的笑意。她緩緩朝他走了過去，擡手撥了撥他太子朝服上的流蘇，“這樣好看的衣衫，若是被雨水打濕了，可不太好。”

“……”

牧雲笙眼眸輕垂，定定看着身前的女子，雙唇忍不住抿起，一瞬間有千言萬語要說卻一個字都說不出，腦子裏只有牧雲勤的威脅在回響。

[趁我還講道理，你最好不要再胡鬧了，魅靈，我不是沒有殺過。]

冷血又無情的一句話，像當年刺入銀容身體的那把劍一般，狠狠刺進牧雲笙的心。

盼兮……

牧雲笙一眨不眨盯着她，生怕少看一秒她就會消失，眼眸一點一點濕潤，晶瑩的淚水馬上就要落下。

“牧雲笙？”

大約是他遲遲沒應答，她覺得奇怪，歪頭露出困惑之色。

“……”

他仍是不語，但控制不住張開雙手将她死死抱住，怕弄疼了她，又盡量控制着力道，下巴擱在她的肩頭，趁她看不見之際，淚水洶湧流出。

“牧雲笙？”

盼兮看不到他心裏在想什麽，對他的舉動也只當做是看到她回來的欣喜。

“小傻瓜，為什麽總擔心我會走，我不會走的。”

無奈只能安慰他，擡手順着他的背，像哄小孩一樣哄着他。

“盼兮……”

牧雲笙終于開口，聲音嘶啞低沉，帶着重重的鼻音。

“牧雲笙？”盼兮覺察到了他聲音的顫抖，便從他懷中退開，定睛一看，發現他又哭了，感到很不解，“你到底在哭什麽呢？”

“……”

牧雲笙又不說話了，低着頭抿着唇，而後背過身去。

見此情形，盼兮更加無奈，以為他還在為她之前的離去而郁結，便往前一步拉住他一只袖子，輕聲道：“牧雲笙，我有些話想同你說，這些話藏在我心中很久了，也許早該告訴你，也許……又不該和你說。可我想了很久，若不告訴你，怕你總胡思亂想，心若不定，心裏的魔便有機可趁。”

“什麽話？”

她會有什麽藏在心中很久的話要告訴他？

她心裏藏着的話，與他心裏的是一樣的話麽？

牧雲笙緊張的等待着，身體繃得緊緊的。

雨聲沙沙，盼兮輕柔緩慢的聲音響起：“與你相遇，我從不覺得是奇遇，更像是重逢，久別重逢。”

這是她發自內心的話，說起來沒有什麽特別深的含義，只是與牧雲笙的相遇，的确是重逢，一個既讓她歡喜又不安的重逢，而随着時間的推移，其中又生出許多的變故和新的東西。

無論如何，她不想他受到任何傷害，所以她一次又一次的回到他身邊。

“牧雲笙，你其實不必擔心我會走去哪裏，因為你在這，所以我會回來，不論走多遠，都會回來。”

再多說便太明顯了，她也不适合說再多。

這些話也不知為何要說出來，大約是不想他再總是擔心她會走，想要他輕松開心一點的過日子。

“盼兮……”

牧雲笙僵了半天才回過身來，面上已滿是淚痕，他像好不容易才得到心愛之物的孩子一般，嘴上笑着，眼裏卻不住往下流着淚，兩手顫抖着舉起，在她身畔遲疑，不敢觸碰，怕一切只是一場夢。

“你這個傻瓜。”

盼兮被他可憐的樣子觸動，擡手為他拭去眼角的淚水，身子漸漸靠近他，下巴擡了起來，嫣紅的唇微啓。

“盼兮……”

牧雲笙情不自禁地低頭，眼看就要碰到她柔軟豐盈的唇瓣，蘭钰兒的聲音驀地從身後冒出。

“笙殿下。”

她是看不見盼兮的，不過還是打斷了牧雲笙的動作。

“蘭钰兒有要緊的事要告知殿下，大婚前的家宴，殿下萬萬不可去，因為有人要害殿下。”

不等牧雲笙許可，蘭钰兒便走向他，在他面前同從前般恭敬跪下。

“你們說話，我去後山竹林。”

原本盼兮要留下聽聽看蘭钰兒說什麽的，恰好感覺到蘇青虞過來了，便借口離開了牧雲笙。

她這次離開有主動說去哪，這令牧雲笙很感動安心，可蘭钰兒接下去的一席話卻讓他如墜冰窟遍體生寒。

有人要在家宴時下毒害他，若那時盼兮在他身邊，她也可能會被對方加害。

方才還身處大喜的雲端，這會子便跌入嚴寒深淵了。

牧雲笙遙望竹林方向，心內格外恐懼，牧雲勤威脅的話又一次在腦中響起，他握緊了拳頭，神情慌張惶恐，良久之後，他做了一個決定。

若必須有人受到傷害，那他一個便足以。

龍潭虎穴也好，生死之劫也罷，他一個便可。

從小到大，保護過他的人已經夠多了，這一次，他要自己來保護他們。

寒江，盼兮，一定不會讓他們為他犯險。

[你太天真了。]

毫無預料的，悠游魅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驚得牧雲笙左右張望，剛堅定的神情又變得恐慌起來。

幸好找了半天沒看到什麽奇怪的東西，他這才放下心來。

之後，他故意向盼兮發難，對她冷言冷語的，要她還是走吧，別一會兒離開一會兒回來的，弄得他心煩意亂雲雲，總之就是各種冷漠發脾氣。

盼兮的确走了，但不是被牧雲笙氣走的，而是穆如寒江出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 笙兒大婚那套衣服超級帥有木有！！！然後覺得笙鵝真的一個人孤孤單單的，挺凄涼的，就這樣長大了，心腸都沒變化也是厲害，換我都要崩潰了吧【捂臉】

這一章都快四千字了！很肥的一章有木有！

以及你們還記不記得海上牧雲記原劇的劇情啊？不會因為我有些東西一筆帶過就看不懂劇情了吧？會的話和我說，我會解釋一下。

☆、适我願兮【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