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031章
昨天《香江回音》官博官宣主演，今天戚海棠便要拍殺青戲了。這一個月多月的拍攝辛苦不說，幾乎每天都要在系統的“逼迫”下攻略霍一塵……回首“往事”，戚海棠忽然發現一個可怕殘酷的事實：霍一塵的确被自己攻略了，但她似乎也掉進了他的坑裏，吭哧吭哧爬不出來了。
害！
懷着這樣複雜的心情，她打氣精神拍潘正芸最後一個鏡頭。
此時的她不再是風華正茂家裏人都寵着的潘家三小姐，她已經進入耄耋之年，頭發雖然花白但依然梳得精致，衣服雖然樸素卻十分幹淨，家裏也不是仆人環伺，更沒有什麽錦衣玉食，她現在的身份是著名粵劇表演家，是那個年代粵劇人最後的風骨以及紀念。
潘家的人在動亂中，死得死，走得走，瘋的瘋，沉寂地沉寂。好在大哥潘明朗還已然硬朗地活着，不過當年玉樹臨風的潘家公子如今成了有點駝背的帥氣老頭。
兩人住在順德老城裏的一南一北，隔三差五地會互相竄個門，互相看着也不怎麽說話，偶爾念出一句，大約也是想起了過去吉光片羽的溫暖，感嘆兩句罷了。
潘家的後代大多不在這裏，他們天南地北地跑着，很少回來。有混得好的，有非常普通的。家族的興盛總是伴随着歷史的潮流，潘家老宅的八套院子成為順德一景，也留在了人們茶餘飯後的唇齒間……
化妝師小心翼翼地在潘正芸臉上畫着老年斑，努力營造出衰敗的樣子。
戚海棠看着鏡子裏的自己，突然有點難受。不知道自己死的時候身邊還有誰的陪伴？化妝師嘆氣道：“戚老師您的皮膚也太好了吧。頭一次畫老年妝感到棘手。”
戚海棠哭笑不得，“那可真是為難你了。”
劇組的場景搭在一處老戲臺下。
潘正芸一生唱戲，為唱戲終生未嫁，大家稱贊她，國家尊重她，她的名字将在歷史上留下濃濃的一筆。
退休後她還被劇院返聘教授學生，到了八十多歲還在一周去兩次。有一次在家不小心摔了一跤，她眼瞅着衰老下來，手腳也不怎麽利索，活動範圍大大減少，大多數都坐在輪椅上，偶爾有重大事情才會出門。
這天早上，病了一個月的潘正芸讓保姆推她去潘家老宅瞧一瞧。
保姆不敢做主，趕緊給潘明朗打電話。潘明朗讓她照做，他馬上也過去。
潘正芸坐在輪椅上，看着鏡子裏的自己，伸手顫顫巍巍摩挲着鬓角，似乎在回憶自己不知道多少次就這樣描摹的妝容，扮演者別人的人生。
保姆趕緊準備好東西，慢慢推着她往外走。
好在這裏的小院子距離潘家老宅不遠，地面也比較平整，只是兩旁的街坊早都換了樣子，在裏面住的人更是不知道換了幾茬。
大家看到的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老太太在街上遛彎，怎麽都不會想到這位主兒當年可是順德城裏首一首二的大美人。
潘正芸這一路都沒說話，但她的眼睛在仔細地看。看看順德城永遠不變的藍天，看看腳下同樣的街道不過從青石板路換成了水泥路。她還看見了那棵位于十字街旁的大榕樹。到底是不是當年那棵，她也不是很确定。但她确定的是這裏有一棵樹，因為她曾經在這下面搭過戲臺唱過戲。
保姆間潘正芸難得氣色轉好，笑道：“潘老師，您今年怎麽想着去老宅看看？”
她照顧潘正芸有五年之久，唯一去過潘家老宅的是有一年春節，回來好多潘家人，大家開啓老宅，在裏面紀念祖宗……
如今的潘家老宅已經變成了順德的歷史建築，還是國家級保護單位，一般人進不得，潘家人中像潘正芸這樣地位的人才可以進去。
潘正芸笑了笑，“今天天氣好，我突然想去看看我第一次登臺唱戲的地方。”
保姆知道潘正芸是著名粵劇表演藝術家，但從未看過她唱戲。她來的時候，潘正芸已經老得太厲害，不能再登臺。
她嗯嗯兩聲，也不知道怎麽接話。
到了潘家老宅，門衛認得潘正芸，一見是她趕緊打開正門讓她進去，還不忘幫忙擡輪椅。
潘正芸笑着感謝，卻摁着扶手自己走了下來。保姆一臉震驚，心道這到底是有所好轉，還是……回光返照。
焦急起來，她趕緊偷偷給門衛使眼色，讓他趕緊催潘家人來。
跨過正門門檻，潘正芸想起當年她有大把的機會嫁給順德城某家的少爺，甚至她還被大太太逼着穿上了紅色的嫁衣，跨過這座大門走了出去，要不是大哥潘明軒及時來救，她還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哪裏，經歷了什麽……
笑了笑，她扶着保姆的手繼續往前走。
潘家老宅很大，有八處院落，她順着屋檐穿過月洞，走進大房的院子。這裏上演過潘家太多驚心動魄的事件。大太太去世的時候也是從這處走的。
她走到自己出生的院落。從小父母病亡，她沒感受到什麽是父愛母愛，可好在她出生在一個大家族，又有大太太這樣深明大義的大嬸嬸，所以她還是過着和其他房小姐一樣的日子。
而且後來她以絕食相逼，非要演戲，家裏人都不同意，幸好得到了大哥潘明朗的大力支持……
想着想着她來到了後院。這處院子還是這處院子，但當年日本人侵占順德時，把這裏當做了指揮部，據說在後花園幹了很多烏七八糟的事情，這裏的樹木花草也被他們一把火燒了。後來大哥潘明軒就把這裏重新布置了一番，再後來……一件事一件事的發生，這裏早已經不是記憶中的樣子。
好在這處戲臺子，前幾年政府出錢重建，按照大哥潘明朗和她的記憶，幾乎原樣複原。
這幾年風吹雨打的，雖然不如當年的華麗大氣，但好在是個念想。
潘正芸喘着氣，坐在戲臺前的石凳子上。
保姆焦急地看着外面。
潘正芸心情好好地看着眼前的戲臺子，笑道：“當年我偷偷扮了王寶钏，跑到臺上唱戲。那時候是我大嬸嬸六十大壽的好日子。我一亮相，他們都在說演的真好，唱得真好……”
結果大太太動怒，所有人都一臉嚴肅地看着她。
保姆陪笑道：“您當年可真厲害。”
潘正芸笑笑沒說話。
再後來，她在潘家老宅唱戲，又跑去戲院唱戲，後來跟着大哥潘明軒跑去甘蔗地裏唱戲，再後來日本人來了，她跟着潘家人去了肇慶唱戲……不管外面世界怎麽變，她只要能唱戲就開心。
現在她老了，不能唱了，人生快走到了盡頭，忽然她就想起自己第一次登臺的地方。
此時微風輕輕吹氣她臉上的白發，樹上的葉子唰唰地發出響聲，她好似聽到周邊坐着的那些熟悉的面孔發出來的叫好聲…………
大姐潘正蘭去了國外，前幾年病死了，據說她想把骨灰放回祖宅，然而大哥潘明朗不同意。潘正蘭嫁錯了人，走錯了路，要不是她，潘家不會死這麽多人。
唉，過去的事就過去了。潘正芸眯起眼睛，對面戲臺上，似乎有人在。生末淨旦醜，二胡鑼鼓響。唱的是才子佳人，演的是人生百态。
忽然她覺得好累，好累，這一生太久又太短。她想做的事很多，想見的人很多，可是好似也夠了，她堅持了自己的堅持，圓了自己的夢，也沒什麽遺憾了……
保姆總算看見潘明軒在孫子的攙扶下來了。
她趕緊低頭喊道：“潘老師，您大哥來看您了。”
然而潘正芸毫無動靜，她輕輕地把腦袋垂着，好似睡着又好似……
潘明軒瞧着保姆臉色一變，心裏咯噔兩聲，顫着音喊道：“小芸……”
此時，鏡頭拉遠，保姆和孫子緩緩走開，讓這一對相伴幾乎一個世紀的兄妹最後再單獨呆一會……當年的青春年少，如今的佝偻背影，彈指間百年，然而留下的故事卻怎麽也說不完。
費樹峰感慨萬千地喊了一聲咔。
所有人都鼓起掌來。為戚海棠和霍一塵奉獻的優秀演技，也為潘正芸波瀾壯闊的一聲鼓掌。
霍一塵不是沒演過生死離別的戲，頭一次覺得心裏難受地厲害。
他甚至想到非常遙遠的未來，人都有一死，他倒是希望自己死在戚海棠前面，如果這樣，他便不必面臨失去愛人的痛苦日子，不必為她送葬因為他實在承受不來，也不必面對空落落的房間變成了一個活着的死人……
而且如果有可能，他希望自己死在戚海棠的懷裏……
戚海棠轉臉看着霍一塵沉郁的臉，輕輕碰了他一下，“霍老師……”
霍一塵回過頭來哦了一聲，頓時耳垂發燙，他尼瑪都想到哪裏去了？
戚海棠見霍一塵臉色不太好，關切道：“你沒事吧？”
霍一塵搖搖頭，“恭喜殺青。等我‘死’了這戲也就結束了。”
戚海棠嘆氣，“感覺舍不得離開。”
霍一塵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幽幽道：“舍不得離開劇組，還是舍不得離開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