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解藥
解藥
安公公旋即明白過來,想必是皇帝今日遇着什麽女子了——皇帝即位剛剛兩年,後宮猶待充闊。他便佝偻着腰,谄笑問道:“不知陛下看上的,是哪家的女子?”
“呵——朕應還不知她的真實姓名。”皇帝幹笑了一聲,仿佛有些遺憾,但他臉上傲然自若的神色,卻明顯流露着,一切遲早都會被掌握在股掌之中。
目光突寒:“她應該是燕雲城的人。”
“奴才壯着膽子妄言一句,能被陛下看上的女子,必定不是等閑女流,自有其不與常人之處。”安公公低着頭哈腰道。他在主子身邊伺候了多年,眼尖心靈,從襄王到太子,再到九五之尊,皇帝自然有過不少女人,縱然再國色天香,雍容娴淑,皇帝對她們始終都是淡淡的。
皇帝今天這般,他還是第一次見到——看了是真的“叫朕好生上心”。
“呵呵,萬安,你不愧是跟了朕多年的。”皇帝瞟他一眼,略略颔首:“她,真是個有趣的女人。”不覺莞爾:“哈哈,真是有趣。”
唇泛着笑意,目光悠悠望向遠方:“朕自從親手殺了宣城之後,今夜是第一次這麽開心……”
“陛下既然如此上心,不如同她挑明身份,若聽得是當今天子,哪個女人不投懷送抱?”安公公順着皇帝的話說。
“呵呵。”皇帝胸有成竹的一笑,負起手,微微合眼道:“暫先把這些事情放一放,速傳歡顏過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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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雲城主渾身透濕,妝容半花,帶着一股消散不去的怒氣回來。
歡顏優哉游哉勾着二郎腿,本來在自酌美酒,喝得雙頰泛紅——貌似在等李純柏回來。
見她這副模樣,不由大吃一驚,趕過去脫口而出:“怎麽了?”
緊接着觀到李純柏眉目間的三分落寂一分委屈,歡顏差不多明白了。也不再說這麽,拍拍她的胳膊,柔聲道:“你先把衣服換了吧,我去給你弄碗姜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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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姐——”李純柏叫她。
已經要推門的歡顏回過身來,眨眨眼睛望着她。
燕雲城主一抱拳:“多謝。”
“都是姐妹,何必言謝。”歡顏倚在門邊,向李純柏飛一個媚眼,音色婉轉若流水:“我先去了,待會回來。”
勾住門上的手一帶,如蛇一般搖曳而迅速地扭轉身,背過身去遠去。
李純柏沒有看到,旋即換做陰沉臉色的歡顏,收斂起笑容時的那份艱難和痛苦。
等歡顏端着姜茶回來的時候,燕雲城主已經重新裹胸,貼上胡子,帶上喉結,換回男裝。
她正用藥洗去自己指甲上染着的顏色。
“來,先喝了姜茶。”歡顏端着茶過來,先吹一吹,不太燙了,才遞給她。
以李純柏的功力,其實區區落水,根本不會染上寒氣。但是她不想駁了歡顏的面子,還是謝過,接過來喝了。
而後,低頭看着自己身上的袍子,似嘆又似自我肯定:“還是這身衣服适合我。”臉一崩,眉一豎,神情一狠:“本尊以後,不會再試女裝!”
“純柏,你要不要喝酒?”歡顏自己手上拿了一杯,喝着,另一只手又遞個杯子給她。李純柏望其一眼,不說話,自奪過來杯子,又伸手撈了酒壺,同她在這深夜裏對飲起來。
酒過數尋,窗外天已微微泛白。
門外有叩敲的聲音,是用手勾住,拿指節敲的。
清脆: “篤——篤——篤——”
歡顏擡頭。
李純柏繼續倒了一杯,照舊喝酒,半酣半醉。
“吱呀——”門被輕輕推開了。趙咫遙黑鴉的青絲和皎白的銀發,皆為束帶所縛,放在他左側身前。還是往常那身衣裳,似江流溫柔秀色,又似山川高曠巍峨,高雅不可攀附。
“姑娘。”他微微躬身朝歡顏道:“在下有些私事,想同城主談,姑娘可否行個方便?”
歡顏坐在李純柏旁邊,瞧得她手一滞,緊跟着身子顫了一下。
“好。”歡顏站起來,頭上的垂玉珠釵搖晃了晃,盈盈而笑。
“多謝姑娘。”趙咫遙不緊不慢再次躬身。
等歡顏走了,李純柏猛地将酒杯往桌上一放,八腳桌被震得亂顫。
“趙咫遙,你回來了。”她有些咬牙切齒。
可趙咫遙卻神色不變,依舊是得體地合起手來,徐徐回答她:“是。”
李純柏握住酒杯的手,在桌上松開,然後空攥着,攥成拳頭——隐隐聽得骨頭發出的聲響。
“本尊在涼亭等了你好久。”她字字如鐵道。
“有事未能赴約。”他倒是波瀾不驚。彎下脊背:“是在下的不是。”
她看着趙咫遙又給自己下拜,她正襟端坐着,就能看見他的頭頂……突然李純柏背就駝了,吸一口氣:算了……她心裏這麽想。
“本尊最厭惡那些不守信約的人。倘若下次再如此,休怪本尊掌下無情。”她口中這樣說。
深深低下頭顱的人,沉默了一會,不卑不亢應聲:“是。”
然後,一直不擡頭。
“九哥,起來吧。”明明是她在俯視着他,李純柏卻覺得,怎麽那個卑謙姿态的是自己,好像趙咫遙才是高高在上,看着自己低聲下去求他的那個。想到這,她努力擺出往日城主的那份睥睨,從身上掏出一個藥瓶,不由分說往趙咫遙身上一塞: “給,解藥。”
剛剛直起身子的趙咫遙,接住差點要掉下去的東西,微微怔愕。
李純柏瞧着,眼一翻:“金風玉露蠱的解藥。”
“趙咫遙多謝城主。”他突然高聲道,并且刻意用力拔瓶塞,倒藥,黃豆般大小的一顆丹藥滾落掌心——這一切都動作很大,發出清晰的響聲。
但他沒有吃,而是麻利的将藥塞進袖囊。
李純柏剛要問,趙咫遙突然伸出右手,擋住她唇邊。
九哥的手好纖細白皙啊,五指根根修長而分明,玉琢的掌心可見看見錯綜複雜的紋路,隐約一層浮光掠過,她又癡了。
突然,趙咫遙的左手伸出來,拉住了她。
完了,癡癡癡癡了!
趙咫遙卻蹙起眉,瞪了出神的她一眼,李純柏打個激靈,回過神來。脖子一伸,喉頭一動,嚴肅以待:九哥,你說吧……
他盯着她的假喉結半響,忽然眉頭松開,輕輕笑了。而後執起她的右手,攤開,掌心向上。
他在她手上快速地寫字:這解藥可是歡顏所給?
她朝他果斷地點點頭,疑惑瞬間充滿了心中。
他表情不變,又飛快地在她掌心劃了兩個字:當心。
李純柏眼珠動動,将手一轉,翻攤開趙咫遙的掌心,龍鳳鳳舞一個大字:走。
頭微微右偏,看他。
他點點頭。
趁天微亮,早做行動是最好。
一起推門出去,剛要下樓,趙咫遙卻低低喚了喚已邁步的李純柏:“嗯。”
“嗯?”李純柏一偏頭,就知道為什麽了。
樓下站着三個人,一直都瞧着這邊,猶如守株待兔。
左首那人她沒見過,卻能一眼看出來,他貼了個假喉結——作為貼喉結的高手,李純柏對此人的技術,深深表示蔑視。
而且這人應該是為女子吧,舉手投足有種藏不住的扭捏之态,卻做男裝,真是演技拙劣!
右首的女人,熟悉的媚姿,是歡顏——李純柏的心,還是不可避免的寒了幾下。
她們中間擁簇着的那個人,今晨又換做了紫衣,狹長雙目挑着眼角,悠然地注視着她,斂着若有若無的笑意。
李純柏昨日想起來,他介紹過自己叫宣烈,應該不是真名。
“我們又見面了。”紫衣人旋綻笑意,似對趙咫遙說,又似對李純柏說。
“呵呵。”趙咫遙站着樓上,俯看着仰頭的紫衣人,居然不像往常見李純柏那樣躬身行禮,他扶欄而笑,笑容中摻雜了幾分冷傲:“我咫遙何能何德,叫你如此記挂,讓你寝食難安。”
最後幾字,咬得極重。
紫衣人嘴角一抽搐,随即回複平和。鳳眼斜瞟,不帶一絲的怒氣,呵呵笑道:“趙咫遙,重囚脫逃,你已經是死罪了。”
同樣把最後幾個字,咬得很重。
他突然往後仰,繼而縱身退後。
李純柏牢牢抓着趙咫遙,從二樓躍下,朝他們這邊落過來。
“啊,啊——”店內頃刻亂作一團。
李純柏已度量得很明白:現在的對抗之中,紫衣人和自己武功相當,她發揮十層功力,應該能夠抗住他。只是剩下沒有一點武功的九哥,怎麽能抗得住歡顏和另外那個武功不詳的人。
只能自己以一敵三,且打且護着趙咫遙撤退。
“哼——”紫衣人哼中帶笑,展臂如鹫般落在地上,勾出鷹爪,過來抓她。
歡顏和安公公,也過來相助——只是他二人的目标,卻只是趙咫遙。
李純柏鎮定自若,甚至生出一股血脈噴張的力量,下手愈重。
燕雲城主從前對敵,越是力量懸殊,越能激發出遠超自己功力的強悍。
以一敵百,她最好這口。
可是她突然皺起已替得秀氣的眉毛,似乎要發怒,又倏忽垂下,抓着趙咫遙就往外頭跑。
她的身子,不自覺前後晃了晃,腦袋也跟着搖了下,眼眨了眨——方才她正戰到起性,突然就覺得使不上勁。于是便加倍運起自己的內力,誰知一運,聚起的內力就立刻土崩瓦解。
渾身綿軟,還有些暈暈的。
怕是中了什麽她不知道的毒了。
一定是歡顏下的,不是姜茶,就是酒。
安公公見二人跑,身體欲躍起,翻個跟頭要追。
“唉。”皇帝笑着攔住他,穩操勝券道:“叫他們去追吧。”
眸中的光閃過深意:“兩個都要活的。”
“是。”安公公将三個手指放在唇上,抿出一聲,如號令般尖銳地傳達了下去。
八千死士,早已埋伏好在馮城。
“主人放心,奴婢已按照主人的吩咐,給這‘男的’喝了‘和衣倒人懷’,不消一盞茶的功夫,‘他’的內力就會消失殆盡。”歡顏走到皇帝身後說。
“歡顏。”他冷漠的喚她一聲。
歡顏媚眼一勾,無骨的身子不經意一靠,就癱軟在了皇帝身上。胸腹在他的後背上摩挲,兩只白嫩的玉手,如捏如揉,從他的脖子上蜿蜒過來,已一種酥麻的手法,輾轉到他前身。
嗲嗲一聲:“主人,奴婢在——”
皇帝不為所動地推開她,表情薄涼,一雙鳳目眯向遠方,幽幽問道:“這女子是誰?”
“是……燕雲十八騎之一。”她在皇帝身後撒謊。
各種原因,她不會告訴他,那個女子,就是傳說中天底下最強悍的男人。
皇帝目光冷厲,臉卻秀美絕倫:“她叫什麽名字?”
歡顏的腦海裏飛速排過,鐵騎裏的女軍師,正好和李純柏年級相仿,又常年處在帷幄後頭,見過她的人不多。
“叫鶴雲飛。”她果斷告訴皇帝。
“萬安,将十八騎的詳單,給朕拟一份上來。”
“是。”
這邊,李純柏抓着趙咫遙大步狂奔,眼看着已經要跑出了城,卻好像……跑不出去了。
後有追兵,前頭有守候已久的兵士。
不下千人,皆手持利刃。
李純柏一鼓塞,若非功力盡失,區區這些小卒,她早就除草般殺了過去。
只是現在……
十面埋伏,兩人已經被包圍起來。
左,右,後方都是不斷逼近的兵士,前方是一條滾滾湍急的護城河,河那邊,還是兵士。
西北黃沙裏生活的燕雲城主低頭望了一眼護城河,不會游泳的她身子越發的綿軟無力。
抓着趙咫遙的手,不知不覺就松開。
就在這個時機,趙咫遙已經跑到她前面去了,他一提繡衣,似乎要跳下河去。
“九哥——”李純柏長長叫了他一聲,凝視的眼睛令人垂簾。
九哥,不要抛下她。
趙咫遙聽到她的呼喚聲,兩道眉毛擰到一起,似很不高興。卻還是薄唇抿抿,一回頭,毫不猶豫抓緊了她——他身形瘦弱,此刻卻仿佛有千鈞的力氣,如牛般拽着,根本不給她任何脫離的機會。
“多事!”低低責備了她一句,然後轉過身去,毅然帶着李純柏跳進了護城河。
李純柏跳進去的時候,瞟見他的側顏,覺得就算是危急關頭,他還是這樣好看:目光顧盼,流麗無雙。
“放箭!”為首的領兵看見兩人躍進護城河,立馬揮臂下令。
密密麻麻,箭如雨下,盡入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