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終
第50章 終
子安老師離開房間後,沢田綱吉收回視線,表情有點黯然。
“怎麽了,一副沒精神的樣子。”優看看時間,“還早,再去睡會兒吧?”
少年沒有反應。過了一會兒,他才猶豫着道:“其實…我還是不太明白……老師會選擇那樣做的原因。”
“…覺得害怕麽?”優臉上沒什麽表情。
“不是這樣!”他立即搖搖頭,“老師她一定承擔了很多很多的痛苦和壓力,我只是覺得、覺得……”
腦海中又浮現出子安老師絕望麻木的微笑,那種神情與她在學校的溫柔笑顏重疊在一起。
褐發少年不由皺眉,順應着自己的內心,如同擠牙膏一般慢慢道:
“我覺得,就算子安老師殺掉那個男人,比起開心、還是會非常痛苦……老師明明是個善良溫柔的人……”無論是察覺到荒井學長的心不在焉、還是在他感到不自信的時候給予鼓勵。
“這樣的子安老師,卻做出了殺人的決定。”試劑丢失是很早以前的事,也就是說,這是老師經過深思熟慮後的決定。
他努力思考着自己的疑惑,臉都皺在了一起:
“…為什麽到最後,離開的方法只剩下殺死對方呢?”
優靜靜看着他,看出少年這番話并非出自道德高地居高臨下的俯視,也不帶任何評判。
換句話說,他完全接受了子安老師面臨的現實,此刻正試圖設身處地理解她的困境。
“怎、怎麽了?”頂着她過于專注的目光,沢田綱吉撓撓臉,感覺渾身不自在。
“沒什麽,只是覺得沢田也成長了,”她感慨道,“以前明明連大型超市和便利店的區別都懶得去想,現在卻會主動思考這麽深奧的問題——就好像是一夜之間長出了腦子一樣。”
Advertisement
“……學姐,你以後還是不要誇人了。”少年瞬間擺出殘念臉。
優徑直無視了這句吐槽:
“也就是說——老師為什麽不和那個人渣分手,而是非得殺死對方不可——沢田是在疑惑這個麽?”
褐發少年猶豫一下,點了點頭。
“…我想,大概是由于人與人之間關系的複雜性吧。”優說道,“這個世界上既存在輕易就不會再見面的人,也有無論如何都無法脫離的關系。簡單來說…就好像人與蟑螂的關系一樣。”
沢田綱吉:“……”
他原本聽得認真,直到最後一句才反應過來——他居然在聽一個把人情比作蟑螂的家夥講解人際關系啊喂!
“如果在家裏看到巨大的蟑螂,有用蟑螂藥毒殺和掃帚掃出兩種選項,沢田會怎麽選呢?”優問道。
構想出那種蟲子亂爬的場景,少年不由毛骨悚然,第一反應其實是叫媽媽——可是面對着優學姐,他又有點說不出這種損失男子氣概的話。
于是順着學姐給出的選項去想:用蟑螂藥當然是大多數人的選擇,但是處理蟲子屍體也很惡心;掃帚掃出可以避免殺生,可蟑螂這種生物就是以頑強出名的,總有種還會爬回來的擔憂,這麽一想果然還是應該用藥毒殺麽……啊。
他一愣。雖然這麽說不太恰當,但卻真的在一瞬間有些理解了子安老師的處境。盡管只是短暫的一瞬而已。
“沢田也偏向用藥毒殺麽?”優觀察着他的表情變化,“我還以為你會說出試着和蟑螂溝通、理解蟑螂的想法之類的話呢。”
沢田綱吉:“……學姐你究竟覺得我是什麽品種的神奇生物啊?”有哪個精神正常的人會這麽做啊!?
不對,現在在談的話題才不是蟑螂!他突然反應過來:“可是人和蟑螂又不一樣。”
優學姐不置可否。
“人與人的關系說到底是一種權力關系。”她說,“沢田覺得出于恐懼殺人,二者間的關系、究竟是殺人者淩駕于被殺者之上,還是被殺者淩駕于殺人者之上呢?”
……這是什麽繞口令一樣的問題。
少年的眼睛都要變成蚊香圈,他無力地張了張嘴,其實心裏已經放棄了思考。
優似乎看出了他的打算,“動機是恐懼的話,殺人者即便做出加害的事,也仍然身處被害的立場。‘我是因為沒辦法才這樣做的。’很容易産生這樣的想法吧?”
“可這是個悖論,”她垂下眼簾,“當你握着致命兇器的時候,實際已經遠遠淩駕于對方之上。這時對象是人、是蟑螂、還是螞蟻,其實沒什麽區別。”
她聲音冷淡,話語中既有一種居高臨下的傲慢,又仿佛帶着淡淡的茫然,像是恍然間想到了什麽。就在沢田心有所感時,學姐卻突然話鋒一轉:
“我想……子安老師大概已經意識到這點了:在這段關系中,她并不一定只能是忍無可忍、被逼上絕路的人。
“換句話說,她并不是非殺掉那個人不可的——當然,如果那個男人一直糾纏不休,老師還是會後悔沒有動手吧。”
“那、那要怎麽辦啊!”沢田綱吉一下子緊張起來。以那個男人的讨人厭程度,總感覺根本不可能輕易放手!
“嗯……這方面我覺得不用擔心喔。”優語焉不詳地敷衍他。見少年還是一臉不信,她又額外補充一句。
“如果對方真的敢繼續糾纏,”她邊說邊平靜地豎起一根手指,“那就由弓道社出手,把他埋葬到西西裏海峽的最深處去。”
沢田綱吉聽得眼球暴突。
“啊…後半句是随便說的。”
“…不、學姐你的表情明明寫滿了認真啊——話說你怎麽也開始學泡泡大師說話了!”後半句不就是那本《戀愛的五十種哲理》中的原句麽!?
清晨,就如優學姐說的那樣:當子安老師的男友狀似撒嬌地大聲抱怨沒吃到手作料理時,老師平靜地将冷掉的雞蛋粥全部倒在了他身上,然後當衆提出了分手。
或許是深感男性尊嚴受到挑戰的緣故,男人一瞬間目露兇光,卻被護着老師的芝小姐一個瞪眼吓退了——看來被芝小姐用球棒瘋狂擊打的事還深深刻在他的腦海裏。
在游戲公會衆人、冰帝青學學生、米花町三人組的統一注目中,男人動了動嘴唇,到底沒說什麽,沒好氣地回了房間。
“媽的,真是被芝那家夥傳染了…那個臭女人……”
從房間換好衣服出來,他獨自站在走廊裏,眼神無比陰鸷。他想到很多使他平靜的手段,其中無一不包含女人哭泣哀求的模樣。
他終究是喜愛她的。他想。所以才必須教她吃點苦頭……
就在這時,身後卻突然傳來了讓他意想不到的傲慢男聲。
“你準備做什麽,啊嗯?”
“跡、跡部少爺!?”
在真正意識到事态發展以前,男人率先下好的是溜須拍馬的決心。因此,忙不疊地回頭後,頂着對方銳利的目光,驚喜谄媚的笑容突然一僵,像瀝青一樣在臉上慢慢融化了。
“…真是難看的嘴臉啊。”跡部景吾只看了他一眼,就立即厭惡地移開了視線。
他冷漠地報出男人在財團的職位、隸屬部門、以及頂頭上司。每多說出一個字,對面的臉色就白上一點。到最後恐懼與不甘鋪了滿張紙,顫顫巍巍地抖動着。
“……控制好自己。不要再讓本大爺聽到一絲半點關于你的消息。”
說完,他不耐地給出逐客令。
“聽清楚了就快點消失。”
等到男人落荒而逃,他轉向藏在角落陰影裏的另一人:
“這樣可以了吧?”
“…這次麻煩你了,”優頓了頓,“多謝。”
“…算是本大爺還你的人情。”跡部景吾同樣一梗,“如果這裏出現未成年學生墜崖事件,我也難以向家裏交代。”
說完,他們兩個對視一眼,各自的心情都十分難以言喻:前一晚還在針鋒相對的兩個人,現在居然能心平氣和地對話溝通,有一瞬間他們都覺得彼此不太正常。
趁着這股不正常,跡部幹脆地開口了:
“本大爺還欠你一個道歉。”
他臉上的神色不可謂不複雜,然而态度終究是鄭重的。
優目露訝異;如同條件反射一般,譏諷的話語已經到了嘴邊,被她強行吞咽了回去。
“昨天晚上的那些話,本大爺收回。”跡部的話點到即止,沒再解釋更多。
但他們都很清楚他指的是什麽:當時他說她是漠視生命、本性可怕的人。可看到她渾身是泥地坐在水坑裏時他就知道——就如那個差點墜崖的一年級學生說的那樣——他做了過于片面和嚴苛的指責。
優沉默着點點頭,目光閃爍一下,突然道:
“…可以告訴我麽?你當時那麽說的原因。”
跡部景吾皺眉,臉上流露出一絲尴尬,似乎是難以啓齒的意思。
短暫的遲疑後,他偏開視線,聲音壓得很低:
“…你當時在笑。”
當反應過來他的意思時,優的眼睛微微睜大了。
“那個時候——看到屍體的時候,你在笑。”跡部一頓,又道,“本大爺不會看錯。”
“這樣、啊……”一時不知道說些什麽,就仿佛是習慣一般,她僵硬地扯起嘴角。
“就是這樣的表情。”跡部景吾突然說。
“…诶?”
“——當時你的臉上,就是現在這種笑容。”他冷冷道。見她怔住,他神色略緩,眼底壓着的情緒複雜矛盾,說不上是厭惡、了然、還是同情。
“這也是所謂的‘公家體面’麽?”跡部的評價比先前溫和不少,“你也差不多該舍棄這些東西了吧?如果是現在的你的話。”
“…我只是沒想到。”她低聲說,目光落在窗外碧綠的樹海。搖晃的樹影猶如幕簾,透過陰翳的縫隙,依稀又能窺見那個陰沉的雨天。
“人與人的關系是無法輕易脫離的。”她突然道,“跡部怎麽看待這句話呢?”
“啊嗯?”驕傲的少年面露不屑,“本大爺不需要脫離任何關系,因為本大爺的一切都是完美無缺的。對吧,桦地?”
他打了個響指,高大又面目呆滞的男生不知道從哪裏出現到身後,緩緩應了聲“是”。
優:“……”
眼前少年驕傲得沒有一絲陰翳,是那種生來就站在太陽底下哈哈大笑的人物。他大概是給不出她想要的答案的。
……或許任何人都無法給出。這個問題的解要她自己去找。
優收回思緒,向跡部和他身後的少年告別。沒走出幾步卻又被叫住。
“等等,本大爺還有一件事問你。”
“什麽?”
“聽說你離家以前,發出了相當狂妄的宣言。”跡部景吾揚聲道,“本大爺想知道,你所抛棄的諸多事物中,也包括弓道麽?”
某次偶然的機會,他曾見過她引弦拉弓。即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認:假如真如日吉所說,眼前的少女決心放棄,那麽這的确是件可惜的事。
優聞言一愣,率先出現在腦海中的畫面是一枚高高抛起的500元硬幣,邊緣在幽暗的道場中閃爍着銀光。
橘與竹的圖案。少年擲地有聲的話語。
【“不管優學姐做出什麽樣的決定,我都會支持你的。”】
她微微抿唇,半晌後輕吐出一口氣,認真地回應道:
“不,我沒有放棄弓道。”
說罷,她便點點頭,轉身離去了。
離開時的步履輕盈堅定,與前一天截然不同,像是倏忽間卸下了一些很沉重的東西。
二樓平臺。
沢田綱吉看到了子安老師的男友…不對、應該說是前男友。他一個人待在外面,正對着城堡外的大樹發洩怒火。
……竟然拿植物出氣,好爛的家夥。
少年有點猶豫,想着要不要去阻止他,但又擔心陷入不必要的麻煩。正糾結的時候,他遠遠看見優學姐從樓梯上走了下來。
“學姐、這邊!”他沖她揮揮手,看到她似乎是笑了一下。
“行李都收拾好了麽?”她走到他身旁問。少年點點頭,兩個人站在窗臺邊,一同沐浴着上午的陽光。
一切都是那麽美好。除了正在樓下用力踹樹的某個爛人。
“……要不、果然還是去和管家先生說一聲吧。”沢田綱吉正欲轉身,卻被優拉住了。
“那個人的話不用管。”她懶洋洋地說。
話音剛落,一樓就響起了驚恐中莫名透着歡快的預警聲:
“那邊的那位!要小心nya~”
“诶?”
在沢田綱吉呆滞的注目中,數顆網球帶着不同的弧線紛紛砸落到了踹樹的男人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他眼花——其中似乎還夾雜着一顆足球——話說這絕對不是他眼花吧一堆網球裏足球的存在感也太明顯了!
少年順着軌跡望去,果然在一群國中生間看到了自帶兩坨紅暈的可愛小學生:
“喂——那邊的叔叔、可以麻煩你把球踢過來嗎?”
——不、不要說把球踢回來了,他看上去已經快淹死在三途川裏了啊喂!
小學生還是揮着小短手,面容天真宛如天使。手揮着揮着,原本一直跟在男人屁股後面的死神就如受到某種召喚般,默默飄回到了小學生身後。
親眼見證了這一幕的沢田綱吉眼球暴突,下定決心這輩子都不要再和他扯上任何關系——
能夠收服死神的小學生絕對是這世上最可怕的小孩,沒有之一。
然而,到這裏一切還沒有結束。還有最後一顆網球沒有發出。
使用者的河村學長雙手握緊球拍,如同釋放卍解般氣勢磅礴:
“波——動——球——”
網球墜着黃色的尾波,其威懾力竟讓小學生都不由側目。
沢田綱吉:“……”以波動球開始的城堡之旅,也以波動球結束……其實這也是很合理的吧?
他抽搐着嘴角,視線上移再上移。看到白雲在藍色的天空中悠悠浮動,一派歲月靜好。
很快,又有數架直升機在中庭降落,其中有兩架載着東京來的警察、負責押解伏法的兩位犯人。
管家開始招呼大家準備離開,連空氣中都浮動着塵埃落定的氣氛。
終于能回家了……
少年最後看了一眼城堡外的風景,感到合宿時經歷的一切如夢似幻。然而——他偷偷瞥了一眼身旁少女白淨的側臉,結果心跳再度不受控地加快——又覺得有很多東西正悄然改變。
“…學姐,我們回去吧?”他的手貼在褲縫,最後不自在地蹭了蹭。
優點點頭,朝他微微一笑。
“嗯,回去吧。”
在彼時的少年心裏,“回去”意味着回到從前平靜的生活。他渾然不知,自己的命運将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
新的邂逅正等待着他。
之前埋的flag基本都拔了,除了32章那個!那個下章拔!(大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