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二章
盛夏的房間很好聞,他也很好聞。
之前說他沒有味道,現在時烨又覺得他就是夏天本身的味道了。夏天是什麽味道?是甜的吧,讓冰淇淋流淚的甜。他真的很香,會不會汗也是甜的?
酒喝完了。盛夏在自己的衣櫃裏面找半天,又找出來一瓶酒,他說是一個漂亮的女孩子送他的,那個女孩兒家裏就賣酒。盛夏跟他說起那個女孩,說她叫俸敏,傣族,是他的初中同學,他們同桌過,那個女生喜歡過他,給他寫情書,送他阿爾卑斯的軟糖。
時烨問你們早戀了嗎?盛夏說沒有,他把阿爾卑斯吃了,拒絕了俸敏,後來他們算是變成了朋友。俸敏沒有上高中,她去了衛校,放假的時候會來找他玩,每次來都會給盛夏悄悄帶酒,他們就在閣樓上喝。
盛夏說,是俸敏教會我抽煙的。其實我覺得我喜歡她,是不會在一起的那種喜歡。好奇怪的感覺哦,我說不清楚。
時烨聽俸敏的故事時一直沒有講話,悶頭喝酒。盛夏終于講完的時候,時烨已經幾大口把那瓶梅子酒喝完了。喝完了,盛夏去拿了第二瓶。
快點喝醉,喝醉就好了,時烨想,我真是太喜歡喝醉了。搖搖晃晃,真真假假,興奮異常。
時烨說:“也不是所有的喜歡都會在一起。一輩子可以喜歡好多人,喜歡學校最漂亮的女生,喜歡眼睛會說話的電影明星,喜歡酒吧裏身材最好、頭發最漂亮的那個人。”
盛夏笑:“我有點害怕女生。不是覺得她們不好,是覺得她們很好的那種害怕。有的‘好’會讓人不敢靠近,很尊敬,隔着一點距離。我更喜歡讓我覺得安全的那種‘好’,可以躲在裏面。”
“你又說我聽不懂的話了。”時烨皺眉,他本能地不高興,“不喜歡就不要講女生了。”
盛夏嗯了聲。他們手臂靠在一起,一開始靠在床邊,後來都有些累了,就相互靠着躺在床上。喝得有點多,沒人在意距離。
盛夏突然問:“時烨老師,你真的不能唱歌了嗎?”
時烨閉着眼,他沒答這句話,只說:“你唱歌吧,我想聽你唱。”
盛夏說好。他把身體往上面挪,腰碰到了什麽,是他的黑框眼鏡。他索性把眼鏡戴上,又閉上眼,平躺,把手前伸,摸到琴鍵,起了前奏。
時烨聽出來是那首《宇宙》,他唱到煩的歌。
當年是一氣呵成寫完的,後來一個字都沒有改,他沒力氣再回頭改,也沒勇氣改。早年唱的時候他總是冷着臉,很不耐煩,其實也只是因為生氣。這是在販賣悲傷對嗎?我寫我自己,你們說我神仙編曲神仙唱功神仙氣質,滾你媽吧,這歌唱的是憤怒,你們聽不懂啊,誰聽得懂。
後來麻木了。演出多了,一次次地彈,一次次地唱已經變成了自動程序。只要音樂響起,程序就啓動了,它變成了機器,單調地轉動。他慢慢沒有情感,真的沒有,歌迷最喜歡他沒有情感,哪來那麽多情感?這世界上最不缺悲歡離合愛恨情仇,你難過,你感情充沛,你在這個世界又算誰?你有手有腳吃穿不愁,你難過個屁。
歌迷呢,哭着喊着我愛你我愛你,愛這麽廉價?你們不就是要跟自己有共鳴的那句歌詞嗎?把它變成自己的個性簽名,把它發在朋友圈裏,消費它,破壞它。有什麽意義,滾。
時烨坐了起來,他想打斷盛夏,讓他停止,不要彈了,也別唱了。算了,別是這首歌就可以,別的都可以。
時烨坐起來,他看到盛夏。是真的,像假的,是模糊的,是沉醉的,是誘人的,躺在那裏,等着他。燈光打下來,鋼琴聲真好聽。盛夏就躺在那裏,盲彈着那首宇宙,手指靈活地左右滑,往下按。
很美,很漂亮。
時烨覺得自己變得很輕,飄着,快飄到天上,又沉下來,想降落在面前的虛幻裏。
盛夏開始唱。
很輕,是在引誘嗎,是在邀請嗎。白的皮膚,紅的嘴,黑的發,展開的身體,敞開的,都在說快來是嗎?是嗎?這合理嗎?我說時俊峰,你也愛上過這樣一個好看的男人是嗎?你也是這樣被吸引,被引誘的對吧?好,如果真的是那我好像明白了,我能明白你一些。
那我原諒你,我放過我自己,我變成跟你一樣的人?變成會被人戳着脊梁骨的,不被認同的群體,我們也變成同謀,我們相親相愛休戚與共,體諒對方理解彼此,誰都別恨誰?
時烨沒有打斷這首宇宙,他聽得飄起來了。是誰劃破天空,把星星揮落,好裝模作樣的詞,原來從盛夏嘴裏唱出來是這種感覺。他被那種感覺拉住了,下陷,出不來了,他喝醉了,他不想醒。
這個房間裏溢滿了濕黏的東西,飄着,把他丢進一個好溫柔的氛圍裏,然後他就在盛夏的臉上看到了宇宙……還看到了宇宙的中心。
他想吻那個中心。
“盛夏。”唱完了,時烨喊了對方一聲,又喊了一聲,是那種不需要回應的叫法,“盛夏。”
盛夏直起身子,把頭靠在琴上,他似乎知道,所以沒有回應。他說:“這首歌不适合唱。時烨老師,我聽過你所有這首歌的現場,聽過很多翻唱的版本……我覺得這首歌不适合唱第二次,感覺變了。這首歌重要的是感覺,是嗎?”
時烨笑了下,點頭:“是。”
“對吧。”盛夏笑得很開心,“我覺得我聽得懂。”
時烨覺得自己渾身上下總是豎着的毛,尖銳的刺,似乎都被盛夏這首歌給捋平了。時間到了,一切都在促使他做些什麽。
說得對,重要的是感覺。
時烨頓了下,說:“你說抽煙是別人教你的,那我教你點別的怎麽樣?”
盛夏眨了眨眼睛,他沒摘眼睛,這樣能把時烨看得很清楚,他說,好。
時烨盯着他的臉,說:“你過來。”
盛夏想了下,就跪着往前挪動兩步。
時烨:“再近一點。”
盛夏再往前挪,膝蓋碰到了時烨的腿。
時烨皺眉:“喂,再近。”
盛夏不動了。
時烨開始焦躁:“靠近我,坐上來。”
盛夏喝得暈乎乎,他皺了下眉,終于意識到有點不對。時烨沒有耐心再等他,他抓住盛夏的手,把還在發愣的盛夏直接扯進了懷裏。
“那晚上你不是就要這樣嗎,”時烨捏了下盛夏的耳朵,“你裝什麽。”
“你別動——”時烨按了下盛夏的腦袋,一動他就想做更多別的,“我送你個生日禮物好嗎。”
抱住盛夏的那一刻,時烨才發現自己身體是滾燙的。是真的,就該是這一天,這一刻,是這個人,他抱住了夏天。
盛夏說不出話來,他臉被迫搭在時烨的肩上,眼睛盯着窗臺上的小風鈴。
時烨覺得有點煩。他覺得,應該是盛夏先吻他才對,但盛夏在發抖,是太高興了嗎?
“時烨老師……”
“你不要叫我老師,”時烨覺得自己這時候該溫柔,但他語氣還是冷的,他改不了,“你可以叫我名字,叫我哥,但不要叫我老師。”
真的很好聞,像雨林,濕噠噠。
他吻了一下盛夏的脖子。盛夏沒有躲,但渾身都縮了一下,随即才放緩。
時烨笑了下,聲音很低,響在盛夏耳邊。
他說:“教你接吻好不好。”
盛夏完全傻了,酒都快吓醒了。
陌生的感覺,另一個人溫暖的身體,很寬的肩膀,手指和唇,還有抵着他的溫度。他該怎麽反應,該說什麽,該哭還是該笑?這是什麽?這是安全嗎?可以躲在裏面嗎?
星星說要吻他,是真的。他想說好,這個氣氛裏,他似乎就應該說好,沒辦法拒絕的好。
盛夏才試探着張開了手,他想試着去擁抱時烨,但才舉起手,就看到面前的窗戶裏,一雙眼睛盯着他。
他腦中響起了十級警報,之前所有的绮念都不見了,他猛地推開時烨,下意識地喊:“時烨老師,你別這樣——!”
等他驚慌失措地推開時烨,再去看那扇窗戶時,才發現那裏沒有趙婕那雙陰郁的眼。看錯了嗎?是假的嗎?
時烨差點被盛夏推下床。等他反應過來,才問:“你什麽意思?”
這句話說出口的時候有暴跳如雷和難以置信。時烨在父母走後就沒被人拒絕過,只有他拒絕別人的份兒,誰推開過他?都是別人湊上來巴巴地求。
只是時烨心裏有一株期待,一直用委屈澆灌着,長出來的是無邊孤單,那是只屬于他的世界。他是那個世界的國王,在裏面他是最真實的。沒人去過那個世界,觸地者死,那是時烨的雷區。
他小心地對盛夏說歡迎歡迎,你快來。對方卻站在門口猶猶豫豫,似乎被那個貧瘠的世界吓到了。
表面上時烨是個很冷酷的人,但情緒上頭的時候并沒有多冷靜,尤其事關感情,這更容易讓他失控,不像自己。他易怒,暴躁,此刻很像是一頭求而不得腹中空空的野獸,他咆哮着,只想問明白一個,為什麽。
為什麽我靠近了,所有的一切還是要推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