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抱抱
“抱抱。”
國會塔外的人看着魔女走了出來，帽檐投下蔽目的灰影，一張臉白得觸目。
她就像又變回了那個垃圾堆裏的小姑娘，寒伧伶仃，蒼白羸弱，在世上徘徊了三百年，再次失去了一切。
“主人。”
就像又變回了垃圾堆裏的那個小姑娘，身邊只有那只垃圾堆裏的小狗。
魔女沒有任何言語，徑直向那個呼喚她的聲音走去。
兩只手握在一起，魔女與紅塵消失在所有人的眼前。
* * *
在遠方。
——他們來到了哪裏？這無關緊要。此刻唯一重要的，僅僅是日出時有你在場。
兩個身影坐在一目萬裏的地方，面向早晨。天空的一側挂着一痕闌珊的月影，像指甲掐一下，留了一個白瘢；另一側有一線薄明，好像光明在望。
“太陽出來了嗎？”魔女問，她感覺到皮膚上的暖風骀蕩。
“出來了，好漂亮。”紅塵沒有看太陽，而是看着她說。
你哭的時候很美，可是，不喜歡你的眼淚。
“……紅塵，我真高興，”她在晨光中說，雙目清圓透亮，似乎陰翳散盡，有一星的燭照在其中睇眄流轉，“我的眼睛給了你，真的很好……”
比她自己擁有還要好。比起她一無所剩的人生，他更值得來見一見這世界，他比她更值得擁有完整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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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給了她更好的東西——毫不動搖的忠誠，和沒有條件的愛。對她來說，這世間唯一的愛便是這世間所有的愛，全部都來自紅塵。
“發生什麽了……？”紅塵溫柔但擔憂地問，他知道一定發生了什麽變故，從那座冷冰冰的巨塔中走出之後，主人就變得不同尋常。
“……而且，十年……我……我覺得很好，正适合我這樣的人……”她擡起頭，面向不知何在的萬丈熹光，眼中只有一點灰暗的餘燼。暗火熄滅了。淚光與哽咽都在打顫。
魔女佯閉着眼，沒有淚水流下。
“十年的壽命，我可以和你一起死去。”
小狗的壽命不過十餘年而已。
紅塵沒有想過會是這樣的話題。
愛與死亡，不可逆轉的兩種永恒。
為什麽主人在說這些？
“別想這些了……”近于耍賴的語氣，聲音卻啞啞的好像快要哭了，他的主人為什麽會這樣想？“我不要你這樣想……”
“抱抱。”
這是魔女常常對還是小狗的他說的話。一邊說，一邊張開手。
紅塵低頭笑了。
他很高興自己變成了人。伸出手，整個主人都在他懷裏。
整個世界，整個永恒。
都在懷裏。
* * *
“咳、咳咳。”
身後突然傳來非常刻意的聲音，兩人都吓了一跳，這還是第一次有魔女靠近，但她沒有偵查到。
轉過身，原來是青楮不知為何拖着狼人小姐一起從一本漂浮的書中爬了出來。
“叫我一通好找。這地方視野不錯啊，好久沒看過日出了。”青楮大模大樣地四下望望，狼人小姐興奮地蹿到魔女面前：“瞎子魔女——大人，”她急匆匆完善了一下禮貌，“你聽說了嗎！質詢大獲全勝！新能源開發案正式提交國會讨論了！”
随着會議記錄按照規定面向社會公布，新聞也将傳遍全國。針對以道非為首的資源能源局的不信任決議即将開始表決，在那之前，他在新一任職位競争中的敗選已成定局。他下達的逮捕令也被視為非法，并因濫用職權而暫停職務，在接受新一輪調查期間遭到臨時□□。由新能源官代管首席魔女辦公室，而能源部負責人暫時空缺。不過，能源辦公室的各位職員正在緊鑼密鼓地推進新能源項目落地，以便盡早接入電網。
這些消息都挺鼓舞人心的，不過，魔女覺得和自己關系不大。
“你們……找我有什麽事嗎？”
青楮一拍腦袋，變得氣呼呼的，“這紅毛鬼非要我帶她來找你！”青楮把整條胳膊伸進書裏，撈了半天，從裏面拽出了紅發魔女，紅發魔女又拽出了一個穿着白袍的醫療魔女。
醫療魔女顯然是正在醫院上着班就被強行擄了過來，看上去暈頭轉向，不知身在何方。
紅發魔女走上前來，小聲對魔女說：“國會塔的事在魔女中都傳開了。我媽媽沒事，所以我把她的醫生給你抓來了。”
魔女本人就跟那位醫生一樣一頭霧水：“抓醫生幹什麽？”
紅發魔女咳了一聲，對那位醫療魔女正色道：“請你對瞽目魔女進行一次壽限檢定。”
醫療魔女仍然雲裏霧裏，但一位首席魔女命令她對另一位首席魔女施展一個不痛不癢的體檢魔法，這總不會有什麽問題吧？醫療魔女老老實實照辦了。
這一次的壽限檢定結果：兩百年。
“恭喜，您還有兩百年的魔法壽命。”醫療魔女說道。
看來摘下手钏後，魔女的魔法與壽命都有所恢複，青楮別提有多高興了，紅塵也微笑着。
下一秒，青楮便微微睜大眼睛，看得出了神。
……魔女……在微笑。
“喂……喂，你們看到沒，她……她居然笑了，我還是第一次見……”糟糕，青楮感覺自己感動得要哭了。那個根本不知道笑容是什麽也不會笑的魔女……長大了……嗚嗚，媽媽好欣慰……
紅塵也笑着，但是對青楮的話不為所動，“很稀奇嗎，主人經常笑啊。”
青楮：……
青楮：可恨，媽媽輸了。
* * *
——接下來，就讓我們直接跳到這段故事的結局吧。
魔女和青楮一起破譯了手钏的工藝。原來是當初在制作時，只有瞽目魔女這一枚手钏的原材料和其他素有魔女都不同，其中有一種天然的魔法反制材料，不僅能讓魔女的力量從中安全絕緣地流通出去，還能導致所有魔法都不能對這只手钏起效。卦小姐給她的那個鑰匙源自卦小姐那種未知的力量，并非魔法，所以輕而易舉地打開了手钏。
魔女用相似的原理做了一個項圈，在其中封入了自己的一百年壽命，然後将它作為遲來的生日禮物送給了紅塵。
由于施了反物理與反魔法的雙重咒語，紅塵再大力氣也根本拆不下項圈，得知主人居然把魔法作為壽命送給自己，急得眼睛都要紅了。
魔女卻對自己天才般的創舉喜不自勝。這樣一來，他們每人都還擁有100年。她反正已經活夠了，接下來的一生，她要和狗狗一起度過。
“我并不在意活着或死去，紅塵。但如果世上有你，我想和你一起活下去。”
至于手钏拆除後的能源問題，那就是新能源部的新負責人需要考慮的事了。反正過去儲備的魔女能源還夠全國使用3年。
卦小姐怒氣沖沖地殺了過來，鬧出驚天動地的動靜：“100年？！100年？！！！！還有100年你就要死了？！那你讓我以後靠什麽打發時間？！這個狗屁世界本來就夠無聊的了！！”
卦小姐像小孩一樣大發脾氣。那位貌似是乩童的年輕人在她身後微微欠身，表示道歉。
魔女完全不解其意，這卦小姐幹嘛突然沖自己這麽大火氣啊。卦小姐見她不明白，氣得七竅生煙：
“魔法學至今已經發展了333年，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嗎？在你出生之前，這個世界上沒有魔法。”
“……咦……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你是這個世界的魔法之源！是你給世界帶來了魔法！！”
“……咦……”
“不然你以為為什麽12個首席魔女都幹不過你？！她們能用上魔法還得謝謝你呢！！”
“…………咦…………”
魔女越聽越覺得匪夷所思。
卦小姐氣急敗壞：“你死了這故事就不好玩了！！”
“那就別把別人的人生當故事看啊。”紅塵微笑着冰冷吐槽。
“我除了看就沒別的事幹了，看就是我的本質！”卦小姐又嚷嚷了幾句別人聽不懂的話。年輕人趁機送上賀禮，“非常抱歉，卦小姐情緒欠佳。小小薄禮，恭喜您榮升首席大魔女。”大魔女是十三位首席魔女中的首位，也就是首席中的首席，說實話魔女搞不懂幹嘛要搞出這麽多層層級級，就算這是個榮譽大于實權的頭銜，反正魔女也不打算再替他們做任何事了。紅塵禮貌地微笑着收下了禮物。
“如果我死了，世上的魔法會消失嗎？”魔女問卦小姐。
“不，不會，”卦小姐突然又頑童般地咯咯笑起來，“魔法就像瘟疫一樣傳播開了。一旦開始，就會自動繼續下去。就和核裂變的鏈式反應一樣。”
“鏈式反應？”
“另一個世界的魔法，他們管它叫科學。這不重要。”卦小姐不耐煩地看看魔女，又看看紅塵，從鼻子裏狠狠“哼”了一聲。
“我就知道是愛與死亡惹的禍！都在你倆臉上寫着呢！
愛與死亡！礙了我多少事！——摔下一句仍然沒人聽懂的話，卦小姐又怒氣沖沖地破門而出。
呃……怎麽說呢，真是個狂風暴雨一般的人啊。
雖然榮升首席大魔女，但魔女的生活一仍其舊。她只保留了身為教官的這部分工作內容，實踐技能中心的安保人員也已經熟悉了紅塵（“大魔女大人的人類導盲犬”），不會再把他攔在辦公樓下了。
唯一的變化是，魔女開始了兼職。
她想試試除了道非給她的那份魔女的工作，自己是不是還有其他能做的事。
曾經，魔女覺得如果沒有道非，自己沒有機會學習使用魔法，也不可能有這份工作養活自己，簡直無法在世界上生存下去。
“怎麽可能，主人這麽厲害的人，不管哪裏都會有一大堆工作搶着要的。”紅塵言之鑿鑿，“而且，主人就算不工作也沒關系，我去工作就行了。”
“你又沒有身份證，要怎麽工作啊？”魔女笑了出來，“我可不能沒有工作，不然紅塵就要變成流浪狗了。”
以此為契機，魔女開始嘗試尋找新的兼職。在網上搜索了很多種part time job都覺得不合适也不敢去，因為自己視障者的身份有許多潛在的安全風險，她擔心自己反而會給店家添麻煩。
這時，又是紅塵提議道：“主人過去不是很擅長給我洗澡嗎。”
“是哦……！”
不僅洗澡，魔女早就對梳毛剃毛、剪指甲、掏耳朵、吹幹、護毛、修理趾間毛、內外驅蟲等流程駕輕就熟。于是魔女開始試着在寵物醫院擔任美容師。期間還發明了不少方便省時的小魔法，目前正在編寫《家庭實用寵物咒語》。
紅塵只去寵物醫院參觀了一次主人工作，就氣呼呼地再也不肯進去了。因為去洗澡的那些不知好歹的小狗總是和主人又親又抱。
在狼人小姐的提議下，參考狼人辦理身份認證的流程，紅塵的情況被提交到異人類事務管理局，用過去的工作犬證辦了一張身份證。
紅塵從青楮那裏借書的頻率越來越頻繁，進步速度就連青楮也大跌眼鏡。沒過多久，紅塵便靠在家自學考進了大學，讓沒有拿過任何學位的魔女歆羨不已。
畢業後，紅塵成為了一名在家工作的無障礙工程師，負責開發和架設應用于手機、電腦等電子産品的無障礙程序，幫助視障、聽障等特殊人群也能像健全人一樣無障礙使用這些設備。
不過，紅塵還是說工程師只是自己的副業。
主業是做魔女小姐的狗。
* * *
總之，大家的生活還會繼續下去，但這一小段故事只得在此停筆。
“真是個爛俗的大團圓故事！”卦小姐氣得直罵，“俗不可耐！我給她鑰匙才不是為了看這種展開呢！！”
只有她一個人對結局大為不滿。這也沒辦法，在無窮無盡的生命之中，她一直過着非常枯燥的生活。
請諸位體諒一下孤獨又無聊的卦小姐吧。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