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月色靜谧,勾勒出窗框的影子,随時光推移。
俞燃的額頭輕靠在宋西寧的脊背上,還小心地隔了一層被褥。
扣住他手臂的手漸漸松下去,但額頭卻并終究沒舍得挪開。到最後那麽大的人竟就保持着這個姿勢,蜷縮着睡了過去。
後背抵着個不輕的東西,還伴随着呼吸的起伏,按理說是不太好入睡的。尤其是宋西寧單了這麽多年,理論應該更不習慣。
可奇怪的是,比起不習慣,他更多的竟然是感覺到安心。
熟悉的身體和熟悉的氣味,以一種克制又珍惜的方式靠在他的身上,竟像刀歸了鞘,引發充足安心與留戀感。
除此之外,還有一絲隐隐的心疼。
這些情緒在腦海中交雜,原應該很打擾睡眠。但安心這種意識的存在本身就很奇妙,它就是能讓人在這種複雜的情境之下,依舊好好睡着,甚至睡得很香很沉。
而當次日宋西寧再醒過來時,也意外地發現俞燃已經不再是靠在他的脊背上了,而是抵在他的懷中。
額前的碎發落在脖頸處,鼻息很輕地貼在敞開一些的領口內側起伏着,噴灑在皮膚上,看上去睡得似乎很是香沉。
兩人的動作來看,俞燃昨天晚上應該是沒怎麽動的,翻身導致姿勢變化的那個是宋西寧。
他僵化了一瞬,睡夢中的俞燃便立即感受到了,就就着這個姿勢睜開了雙眼。
宋西寧幾乎能感覺到他眼睫向上睜開時,所在自己胸膛畫出的弧度,正面無表情地思考着眼下這個場景要如何同人解釋時,就感覺到懷裏的俞燃仿佛觸了電一般,突然猛地一個大後退,直接從床上坐了起來。
發現宋西寧就在看他,也不知是不是睡迷糊了沒瞧清楚狀況,還以為是自己往宋西寧懷裏鑽的,伸手給他把被子蓋好,便盤着腿背對他了。
手杵着頭低着,仿佛做了什麽錯事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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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哥,我不是故意的。”這是俞燃跑出房間之前,匆匆忙忙落下的最後一句話。
……這看來就真的以為是自己鑽的了。
俞燃跑離房間好半天以後,宋西寧才慢悠悠地從床上坐起身來。
懶散地抓了抓早起淩亂的頭發,回想了一下方才的場景,坐在床邊一動不動片刻之後,竟挑唇笑了一下。
目光朝屋外看去,俞燃已經洗漱完畢,去幫宋教授提東西了。
早飯吃的就是油條加馄饨,配幾個油餅。馄饨是宋教授自己煮的,油條油餅還有糖糕是他早起去街邊上買的。
提前說三個人都得在,聽着好像興師動衆地要吃什麽大餐一樣,卻不想實際坐在桌前的時候,竟就只有這點東西。
宋西寧打趣了宋教授幾句,被宋教授追着罵,什麽不懂家庭的美好啦,不知道珍惜家庭的溫暖啦,不知道一家人能圍在一起吃飯才是最好的啦。
宋西寧也不甘示弱,說一句回一句,總結起來的意思就是:“這不都是您這個榜樣當得好。”
宋教授聽了,基本就不吭聲了。
小時候的事情歸根結底肯定是宋明輕的錯多一些,宋西寧何其無辜在失去母親之後,也受到父親的敵視。
這麽多年過去,宋西寧內心其實早就不介懷這些事了,只是偶爾會随心說兩句。
然而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即便宋西寧內心已經将那個坎跨了過去,在宋教授心裏,他也還是虧欠宋西寧的。
三個人吃完早飯後,俞燃也不知怎的,特別不自在坐在桌上,主動要求去洗碗。
宋教授不讓他洗,他還是執意将碗端走了。
導致宋教授奇怪地看了他好半天之後,目光才落在宋西寧身上,問說:“怎麽回事啊?”
這些年國家飛速發展,早就全面進入了互聯網時代。宋西寧也只有在老宋同志這兒,能親切地瞧見報紙這種東西。
也不管是幾號的,順手就抄過來閱讀,随即說:“就想洗個碗呗,能有什麽事。”
“你以為我看不出來?人小俞只是想洗碗?人是躲着你呢!昨兒晚上還好好的,今兒一早吃個飯,連頭都不帶擡的!你幹什麽啦?”
宋西寧說:“他那麽大個,我能幹什麽?不是您昨兒晚上硬要我兩擠一屋嗎?”
宋教授頓時不說話了,好半天才嘟囔了一聲說:“我這不是瞧你們兩人這兩年關系都不親近了,想着讓你兩好好聊聊嘛……怎麽,沒聊成?”
宋西寧低了低報紙,目光望過去:“我兩關系怎麽了,您很了解啊?”
宋教授:“……”
他伸腳踹了宋西寧一下。
“哎別。”宋西寧頓時一臉無奈,随即伸手拍拍褲腿:“有話好好說,別動手動腳,一把年紀了都,真當返老還童呢麽?”
宋教授看着有點兒生氣,內心似乎猶豫了好半天,才說:“我管你兩啥關系,我就知道你兩以前好的那會兒兩個人都開心,現在兩個人都不開心,不就行了?”
宋西寧揚了揚眉,重新端起了報紙,說了宋教授一句:“看事這麽簡單……”
宋教授于是又不吭聲了,而那頭端着報紙的宋西寧也沒再吭聲。
他整個坐姿看上去沒有一點問題,至少從宋教授的角度來看,是沒有的。
但如果換一個角度,就會發現宋西寧再度端起報紙之後,眼睫便低垂下去了,明顯沒有将報紙裏的文字再看進去。
仿佛是在等着什麽。
宋西寧沒有同宋教授說過自己的性向問題,甚至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他是不願意同宋教授坦白這些的。
當年李鐘民出于利益考量,不樂意讓宋西寧公布戀情,而宋西寧陰差陽錯和他達成一致,也就是因為宋教授。
宋西寧小的時候活得規矩,人生第一次冒險是考電影學院。而當他考上電影學院以後,幾乎想都不用想,宋教授震怒了。
那個時候宋教授不知道宋西寧是真的對電影感興趣了,以為他是在拿自己的前途同他撒氣。父子兩頭一回吵那麽大,兩人又都是不會溝通的,情急之下,宋教授說了不少貶低孩子的傷人話。
“電影是什麽?藝人又是什麽?安安生生的路你不走,你非得走那些個離經叛道的是不是?”
“咱們家就沒出過這樣的人,你做頭一個,你以為你是誰?真把自己當回事了是不是?”
等等都有,而宋西寧也斬釘截鐵地表示過,早晚有一天,他會讓宋教授看得起自己的選擇。
但追逐夢想,和向他人證明自己,這其實本身就是兩條道路。
前者也許只需要思考自己到底要如何演電影,如何演好電影,如何成為一個好演員,而當過多思考後者時,人尺度的中心就不再是自己,而是他人。
所以那時候宋西寧在圈內的一言一行,依舊想小時候那個規規矩矩的他,哪怕是和俞燃戀愛了,也認為年紀大的宋教授會無法接受。
他那時正值同李鐘民分裂的低谷期,因為李鐘民而對自己的事業産生嚴重的懷疑,這種懷疑總讓他回想起當年宋教授說過的話,最嚴重的時,也曾不自信到順着宋教授的言語推想過,他的規矩是不是其實真的不适合演員這一行。
而越是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宋西寧就越不願意爆料出更多超出他控制的事情,那會兒已經瀕臨崩潰,便總想以保守的姿态去面對。
卻不料他這會兒坐在宋教授面前,端着報紙等了好一會兒,會等來老宋同志的一句。
“你別管我看事簡不簡單,總歸小俞這孩子我也挺喜歡的,你們那個圈裏成天亂七八糟的事情那麽多,有個看得過眼的後生不容易。我就覺得你兩都能開開心心的最好,管你們什麽關系啊,總之別成天來我這垮着張臉就行……”
宋西寧顫了顫眼睫。
俞燃也正巧洗了碗從外邊進來,聽宋教授的話聽了個尾音,目光頓了頓,疑惑地落向了宋西寧。
從宋教授的角度看不見宋西寧,但從俞燃的角度卻是能瞧見他的。
所以他看得見宋西寧臉上有些許動容的模樣。
只是沒等他多瞧,宋西寧便擡起了眸,用那雙還留有情感餘韻的眼睛先發制人道:“看什麽?”
俞燃一愣,随即驀地覺得他這發號施令的氣勢熟悉,眼睛幾乎一瞬間便亮了起來,連帶着身體也變得緊繃。幾乎是循着記憶裏的習慣,自然且自願地因為他的話音而低下了眸,舔了舔唇瓣。
如果背後有尾巴的話,這會兒大抵是要飛速地搖的。
這天中午俞燃沒事,但宋西寧有。
宋教授沒能把他留下來吃午飯,俞燃便也沒留,見宋西寧朝外走以後,向宋教授道了個別,拿衣服跟了上去。
宋西寧前天夜裏回家是打車的,所以今天想走也沒法自己開車走,只能讓劉興來接。
劉興倒是早早就來到了四合院,還同宋教授打過一次招呼。離開四合院時繞向前座,宋西寧則打開後座車門上了車,俞燃是最後跟出來的。他敲敲車窗,示意宋西寧放下來,自己有話要說。
而內座的宋西寧一邊拉着大衣的下擺,一邊斜眼瞥了瞥他,那雙漂亮的眼睛總是韻味十足,被歲月洗禮過以後,讓人更難以挪開視線。
随即車窗他倒是調低了,不過不是給俞燃說話的,而是對他說。
“要走?”
聲音很漫不經心,俞燃一時沒明白:“啊?”
“要走的話上來,送你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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