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次日上鏡,狀态最好的竟還是半夜小病過一遭的宋西寧。
張萬山、劉立自不用說,兩輪酒在他們身上留下了報複性痕跡,險些愁禿化妝師。各自經紀人跟在背後瘋狂碎碎念,也就好在現下技術拍攝不帶錄味,否則絕對能熏觀衆一跟鬥。
蔣遠和陳清越倒沒去應酬,但也不知夜裏結伴玩什麽去了,狀态都有些萎靡。
程至地道北方人,初來南方身體适應度不好,水腫。至于俞燃,姑且就當他狀态不好是因為陶莉連夜飛來了吧。
在畫面外的臉色極差,不過沒影響錄制。
嘉賓們在酒店外打趣完畢後,便順順當當地坐上了前往第一個環節的大巴車。
宋西寧今天外穿一條很寬松的運動褲,外配沖鋒衣。看着素簡又省眼。
都來錄制綜藝了,之前的長發肯定有修剪,但并沒有剪成以前短發的程度,只是稍稍修飾而已。再紮個小揪,很有觀衆眼裏藝術家那味。
造型如此吸睛,今日的核心人物自然也是他。這是之前俞燃決定留下之後就內部商讨過了的。
雖說玉梅獎開獎在即,《黎明》作為俞燃的大熒幕處女座,《遠行》同時還是俞燃第一部常駐綜藝,好像最後一期的核心人物定給俞燃會比較好,符合《遠行》是俞燃自己人的陣營,也能造勢。
但畢竟玉梅獎還沒開,這操作弄不好就是捧殺。所以關鍵時刻,還得宋西寧來挑這個大梁。節目組向他說明之後,宋西寧十分大度地接受了。
這種态度很難得,至少程至是這麽認為。他見慣了圈內太多利益争鬥,別說情侶,就算朋友決裂都多的是鬧到血雨腥風的,明面上插一刀,背地裏再暗插一刀的遍地可見,同了臺還願意為前任的現階段利益幹脆利落接受配合的,當真不多。
可見宋西寧是真磊落,是真體面,也是真拎得清。
這樣三真哪裏都好,好到程至都唏噓,而如若非得要找出一點不好,大概就是太清醒。太清醒的人,往往都不在感情之中。
以至于這天上車,俞燃看着走在自己前方的宋西寧,能明晃晃地感覺到對方寬直的肩膀替自己抗下了非常時期的鏡頭壓力,好像也深刻地認知到了對方對他仍是“客氣”、“公事”的範疇,只是擔當,并沒有回頭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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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心除了酸澀以外,什麽感覺都沒有。
“上車吧。”程至在背後無聲地拍了拍他的肩。
俞燃:“嗯。”
*
節目巴士在南方小城上穿梭。車輪滾滾,一個恍惚,便回到了2007年,《黎明》拍攝的背景年代。
主角蔣明乘坐同樣的巴士,自大城市回鄉。他的穿着還留有新貴的餘韻,出手也同樣闊綽如從前,拎着行李在大道下車,給司機大額鈔票,令人不用再找。
司機歡笑離去,蔣明駐足許久,才自大道上一路拐轉,進入了一條簡陋的窄巷。窄巷裏的人粗鄙且随意,走廊上懸挂的變形衣物同蔣明的着裝風格截然不符,他喊了數遍,才有人答他。
“陽光旅館?在樓上吶!喲,小子,你這穿這麽好,還住這種地方- -”
蔣明頭也不回地走掉,那人自覺受了輕視,在後頭追着罵他,不堪的詞彙張口就來。蔣明上樓關門,幹站許久,才遲緩地在床沿坐了小小一角。
小城小樓藏不住秘密。沒多久,上上下下的人便都知道陽光旅館來了位體面的客人。蔣明在這簡陋旅館裏居住小半月,出門被堵,買食被搶,入夜被偷。白日裏吃點罐頭幹糧,配的都是男歡女愛之聲,偶爾途徑走道,還能瞧見有人在小心交易粉末。
如此堕落麻木的環境,對他而言仿佛已是另一個世界。遙想三個月前還同人在金碧輝煌的餐廳裏,被人左一句蔣總,右一句蔣哥的吹捧,再到如今,春風得意的面色淪為麻木,無人問津之下,連胡子都懶得刮。
一個月後的某天夜晚,蔣明挂斷了大城市追打來的電話,沉默地進到那簡陋的廁所,刮了胡子,換上了他剛回來時那套體面的衣裳,走入小城最繁華的街道。
暧昧紅燈之下,女人沖他電眼,男人上下打量,蔣明充耳不聞,七拐八拐地進了個鬧中取靜的天臺。袋中八瓶白酒轉眼就沒了三瓶,蔣明正醉得不着四六,手裏捏着不顯眼的刀片,角落裏便突然竄出來了一道黑影,膽大包天地朝他身上摸去。
先摸褲帶,然後是西裝內袋,最後到蔣明的表帶。來人似乎不太熟悉這種表該如何拆,動得笨手笨腳,後被蔣明突然反手擒住手腕,另一只手死死摁住後脖往下一壓,讓來人額頭重磕地面,低垂的琥珀色眼睛裏尤帶醉意,以及一抹不易察覺的淩厲。
嗓音沙啞:“幹他媽什麽?”
年輕人:“哎哎哎- -疼!”
随即在蔣明的掣肘之下艱難地轉過頭來,是張很符合小城面貌的髒臉,厚着臉皮笑:“大哥,你、你不是醉了嗎?這都被你發現了啊?”
蔣明面無表情。
“我叫阿遠。”次日,少年鼻青臉腫地上了門,笑得一臉沒心沒肺:“哥我來管你要個醫藥費,你打人也太疼了些。”
*
《遠行》劇組裏的人回聊起這一段,均是爆笑不已,還有人學他們後來的對話。
“你做賊,管我要醫藥費?”
“那我偷東西沒證據,你打人留證據了啊。我這臉上全是你那個什麽,電視上的那個手指頭印呢!”
語氣學得惟妙惟肖,再笑一輪。
就連後排坐着的宋西寧聽見,順着回憶起畫面,也不自覺彎了彎唇。
這是俞燃進組之後拍的第一場戲,直接同他對上。最後呈現出來的效果上佳,但拍攝過程卻遠沒有那麽順利。
因為方慮在這部影片中很追求鏡頭上的“窄”感。即畫面中,蔣明上車時周圍人包裹着窄,入住小樓時各種錯亂衣物、雜物圍堵的窄,就連蔣明和阿遠第一次相遇的樓道,選擇的也是相當窄小的天臺。
這麽做,是為了直觀給到觀衆一種壓迫感,符合主人公蔣明的處境。雖說效果拔群,但拍起來也很麻煩。
就說兩人這第一幕對手戲吧,天臺需要放下兩個演員,各種攝影設備,還有場務人員,狹窄到不行。
而俞燃的防備心又很強。方慮上手給他們講這一段戲,示範着把他人突然往下壓時,俞燃一個錯愕,本能反抗,險些把導演打了,吓所有人一跳。
方慮也立刻:“哎喲祖宗!你打我沒事,一會兒和西寧拍可不能打啊!地方小不好躲,這要傷着了工期可耽誤不起!”
彼時的宋西寧正在一旁補妝,衣領被造型師拉開,頭發也散落地掉下幾縷,聞言笑說:“沒事,不打臉就行。”
衆人笑,俞燃則皺了皺眉,目光穿過人群落在他身上,很快又偏移開來。
好半天,等宋西寧走過去,才低聲說:“……我不會打你。”
這聲音很沉,少年說完後更是直勾勾朝宋西寧看來,仿佛想要确定他有聽見。
宋西寧愣了一下,才說好。
但俞燃後來還是打到了。
空間實在太窄,哪怕只是用力掙脫,都有可能讓宋西寧磕到牆壁亦或者儀器。而俞燃又是真的很不能接受那種受制于人的狀态,哪怕偶爾動作成功,相機下的身體也是全然緊繃,完全不符合阿遠需要的市井狀态,活像個随時準備反擊的獅子。
方慮沒想到能卡在這種小問題上,有些毛,組內氣氛便緊跟壓抑。俞燃将唇抿成一條直線,蹲在角落裏不吭聲。
而宋西寧再補妝時,目光便時不時往他身上落。
那個時候,宋西寧其實就已經意識到了俞燃的反常。第一次演戲,卡頓是正常的,但俞燃卡頓的理由不正常。
就說這一幕戲,可以因為記不住臺詞、配合不好、入不了戲而卡,但因為別人的動作而立刻展現出攻擊性,這其實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尋常演員不太能出現這種情況。
宋西寧當時有想過要去找俞燃聊,但因為是初次合作,擔心聊的方法不對,反而在這種時候給人造成壓力,故猶豫。
差不多也就在這時,劉興匆匆忙忙給他拿來了冰袋,說是要替他敷一敷之前被俞燃推開時,撞到牆壁的臂膀。
宋西寧沒要。這種時候做這種事,必然會給對戲的演員造成巨大壓力。他覺得那一下撞得并沒有重到這種地步。
三言兩語叫走劉興,卻不想再回頭時,原本蹲在角落裏悶聲不吭的俞燃不知什麽時候擡起了頭,正默默地看他。
他還是電影裏阿遠的裝扮,破爛得像個小要飯。這麽擡頭看過來時,有幾分可憐,又有幾分執拗感。
宋西寧判斷這是個好時機,笑着上去同俞燃打趣。俞燃低着眼一直沒怎麽回應,宋西寧本以為這個問題還得再卡一段時間。卻不想方慮再喊拍的時候,俞燃再沒有對他生出任何不信任之感。
不僅不反抗,險些被宋西寧按着真将額頭磕向地面時,連吭都沒吭一聲。宋西寧拍完後總擔心他受了傷,回頭想讓劉興去問問,卻不想這個動作做完,看見的不是劉興,而是俞燃。
手裏舉着膏藥,低聲說:“宋老師,看一下肩膀有沒有受傷。”
少年一雙眼極黑,被化得落魄又可憐,額頭是真被宋西寧磕紅了,卻反将藥膏給他。
宋西寧後來其實想過,他為什麽會那麽出格,同小自己足有六歲的青年在一起。演藝這一行起伏太多,歷事太密,臺前幕後六年的經驗差足以在兩個人身上無限擴大,從一開始就應該明白他們不是同階段的人。
之所以盲目沉淪,大概還是因為俞燃那時實在是真誠又熱烈。
“不叫宋老師,那叫什麽?哥?我不愛這麽喊人。”
“你不舒服了又瞞着是不是?”
“不知道,反正沒你重要。”
“那就是喜歡你了。……喜歡有什麽不敢說的?”
一句句話音像打水的泡沫一般,接連不斷地浮出腦海。宋西寧偏了偏眸,不希望自己在錄制的時候沉浸到其他回憶中去,于是伸手将窗戶打開,想吹吹風。
卻不想還沒吹一會兒呢,那窗戶便又被人從後邊關上。
回頭望去,俞燃盯着他,面不改色:“……我不舒服,剛吃了藥,不能吹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