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049
顏青迅速折身返回，他沒有從賭坊裏走，而是直接飛檐走壁地回到門前。
他們的馬車還安安靜靜地停在原來的位置，顏青的心卻砰砰直跳，他握拳快步走了過去。
一掀車簾，裏面果然空空如也。
小丫頭丢了……
一瞬間，他的心像是豁然撕開了一個大窟窿，冷風呼呼地倒灌了進去，凍地他直發顫，同時也抽走了他身上所有能支撐下去的力量，他跌跌撞撞地退到了車頭，只覺得一股子戾氣開始在四肢百骸裏暴走。
他擡頭望了一眼日光，絢爛的光影頓時虛化出無數張臉，有大哥的，有大嫂的，有父皇的，有母後的，還有小丫頭的，他們的容顏走馬燈似的在眼前交織變化。
他拼了命地想抓住他們，可是一個都抓不住。
然後他就看見了舅舅的臉。
舅舅被北燕鐵騎包圍在核心，他坐在反向而去的馬背上，他的馬屁股被舅舅的長/槍狠狠刺了一槍，坐騎正拼了命的帶着他穿過重重包圍逃離戰場。
他回頭望着舅舅，舅舅的铠甲上全是血，他提槍橫掃蜂擁而上的敵軍，一邊沖他大聲喊着：“走！快走！別管我！”
他卻只能伏在馬背上做一個無能為力的逃兵。
少年的他眼睜睜地看着敵軍再一次将舅舅的身影淹沒，他體內的恐懼、恨意、自責前所未有的地高漲起來。
不！舅舅不能死！他要救舅舅！
舅舅不能死！
剎那間，風起雲湧，天色驟變，所有人都停了下來，仰頭望天，只見壓的很低的鉛雲裏一條條閃電如同游龍似的彙集到一個少年身上。
Advertisement
那個少年高坐在馬背上，手裏握着一根紅纓槍，朝着戰場而來。
鮮衣怒馬，赤瞳修羅，所過之處，鮮血飛濺。
不過瞬息，三千鐵騎，竟全被他斬于槍下。
舅舅從屍堆裏緩緩地站了起來，擡手指向賭場，對他說：“拿起你的槍，去殺光他們。”
殺光他們！
殺光他們！
殺光那些膽敢耍弄你的人！
是他們把小丫頭藏起來了，必須讓他們付出代價！
心底裏有個聲音在不停地對他說。
戾氣充斥着全身，殺意在他的體內叫嚣。
顏青緩緩地擡起頭，黑色的雙眸浮起一層淡淡的血氣，眼尾挑起兩抹靡麗的嫣紅，目光陰沉沉地注視着賭場的方向。
青影一閃。
下一瞬，顏青已經置身在了賭場中。
方才還熱鬧非凡的賭場早已安靜了下來，那些“賭客”們拿着長刀早已等待在賭場裏，見他突然出現，紛紛擡刀戒備地盯着他。
顏青站在天井中央，對周圍的虎視眈眈視若無睹，擡頭只望向三樓，開門見山地問：“她在哪兒？”
三樓的扶欄後探出來一張笑臉呵呵的大胖臉，對着顏青搖頭擺腦地說：“客官，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呀？”
顏青的雙瞳慢慢湧進秾豔的血色，他咬牙道：“我再問一邊，她在哪兒？”
大胖臉嘆了一口氣，沖樓下的打手們揮了一下手，不再看顏青，轉身坐回到廊下的方桌旁點起了茶。
樓下頓時傳來噼裏啪啦的聲音。
他優哉游哉地擰起提瓶往茶盞注水，剛注到一半，一道青色的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自己面前，他擡頭慢慢往上，赫然對上一雙赤瞳，吓地手上的提瓶跌落在桌上，熱水淌出來流在他身上，燙地他跳起來。
“她，在，哪，兒？”青衣人一雙赤瞳冷幽幽地注視着他，仿佛前來索命的閻羅，一字一句地問道，。
大胖臉哆哆嗦嗦地退到廊柱旁，慌忙扭頭下望。
這一望，駭然欲絕。
他高價雇來的上百個打手竟然全躺在血泊裏，一動不動。
這是什麽樣的怪物，竟然能在頃刻間殺死這麽多高手？
大胖臉這才意識到自己接了一個不該接的活兒，他見青衣人還立在原地，轉身撒腿就跑，誰知跑着跑着，身體突然失重，等他反應過來時，他整個人已經頭朝下的正往一樓急速墜下去。
“啊——”
大胖臉眼見自己的腦殼就要與地面來個親密接觸，腳踝突然一緊，有人抓住他的腿随手一抛，他的身體重重地砸在了牆壁上，五髒六腑險些被震碎。
還沒等他滑落在地上，一只冷硬如鐵鉗的手迅速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擰起來抵在牆上。
那雙惡鬼一樣的赤瞳再次逼近，帶着死亡的氣息。
這次不用青衣人逼問，大胖臉立即顫抖着交代道：“往東，東……”還沒說完，脖子驟然一緊，大胖臉連忙改口，指着西面，閉着眼睛大喊道，“西西，西邊去了。”
脖子上的手松了松。
青衣人問：“水路陸路？”
這家賭坊在馬軍橋，馬軍橋臨近汴河，汴河連同着西水門和萬勝門，所以走水路也能出城，如果不确定路線，出城後就可能會分道揚镳。
事到如今，大胖臉哪裏還敢再瞞，而且此人似乎一眼能看出來他在說謊，只好實話實說道：“陸，陸路。”
青衣人松開了手。
大胖臉冷汗淋漓的後背緊貼着牆壁，大大松了一口氣，慶幸自己終于撿回了一條命。
然而青衣人并沒有動，大胖臉意識到不對勁，緩緩擡頭，卻見青衣人沖着他笑了一下，大胖臉頓時毛骨悚然。
“咔嚓！”
大胖臉沒看見青衣人是怎麽出手的，但他卻聽見了自己脖子斷裂的聲音。
在他放大的瞳孔裏，映着青衣人轉身離去的背影。
梁詩韞在一陣劇烈的颠簸中幽幽轉醒，醒來後眼前一片漆黑，她下意識起身，卻發現自己的雙手被捆在身後面，雙腳也被捆着，眼睛上似蒙着黑布，後脖根處隐隐傳來鈍痛，她是被人直接打暈的。
打暈她的人她見過，是上次跟着拓跋昊來京師的那個叫圖魯的武士。
看見圖魯出現在她面的一瞬間她就什麽都明白了，這是一場調虎離山計之計。
一切都是拓跋昊的計劃，他故意讓他的人去引誘老楊頭偷床子弩的機括圖，老楊頭不知何故反悔了，想将機括圖還回去，結果沒來得及。老楊頭的妻子便将機括圖交給了二丫，那些人根本就是故意放二丫走的，并在暗中将二丫趕到她的車前求救。待她救下二丫後，勢必會查到南作坊，都頭只是魚餌，是故意用來引他們來到賭坊，然後再利用都頭将顏青引開拖住，再然後圖魯出現……
每一步都是精心算好的，拓跋昊知道她會救下二丫，也猜出她會親自調查床子弩的事情，自然也會親自跟來賭坊，所以拓跋昊的目标從始至終都是她。
沒想到拓跋昊人都離開京師了，竟然還留了圖魯設計抓她。
她在金銮殿上公然駁了拓跋昊的面子，拓跋昊抓她不可能是為了再娶她，那麽他的目的應該就是想利用她威脅大哥了。
不行，她決不能落到拓跋昊手裏。
顏青此刻也一定反應過來了，回去後發現她丢了心裏肯定很着急，她得趕緊給顏青發信號才行。
梁詩韞用手肘撐自己坐起來，碰到手肘上的傷口時疼地鑽心，她一聲不吭。坐起來後試了試掙脫手上的束縛，發現繩子雖綁着但綁的并不緊，看來圖魯他們大概是覺得她人已經到了他們手裏，壓根跑不掉，所以随便綁了下。
梁詩韞很快掙脫了手上的繩子，她解開眼睛上的黑布。睜眼一看，四周黑漆漆的，她先用手摸了一把胸前，謝天謝地，骨哨還在。
她開始在四壁上摸索，很快确定自己在一輛沒有車窗的馬車上，前後門俱已被封死。她聽見外面有馬蹄聲，大約十來匹的樣子，分散在她四周。這些馬蹄落地輕盈，未見馬喘，可見都是矯健雄壯的快馬，看來想從這裏自己逃出去是不可能的。
拓跋昊擄走她必然會一路向西走，馬車從她醒來就一直十分颠簸，顯然圖魯他們并沒有走官道，他們帶着她也不敢走官道，所以走的山間小道。她記得汴京以北是廣濟河，往南是惠民河，而兩河之間能通往西面的除了官道外，就只有往梅山方向去的山間小道，過了梅山之後就是平原地帶，馬車還在颠簸中那就證明他們還沒有出梅山，或者說還沒有到梅山。
梅山距離汴京三十多裏路，她現在不能确定自己到底在哪一段，顏青說過只要吹響骨哨，十裏之內他都能聽到，她不知道骨哨的聲音在馬車裏能傳出去多遠，但眼下也只能用骨哨來搏一搏了。
梁詩韞深吸了一口氣，用力地吹響骨哨。
外面頓時有人叽裏咕嚕地說着什麽。
梁詩韞聽不懂，想來應該是黨項話。
很快，前面有人似在用刀柄拍打着門板，用大魏話吼道：“閉嘴！安靜些！”
梁詩韞不管，繼續吹口哨。
外面的人又用黨項話說着什麽，過了會兒有人沖着車廂用大魏話說：“我勸你最好別白費力氣了，你吹的再響也不會有人來救你，跟随你的那個護衛已經被我們的人給殺了。”
哨聲戛然而止。
黑暗中，梁詩韞面色慘白，杏眼圓瞪，渾身如堕冰窖。
顏青死了？
外面的人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叽裏呱啦的說着黨項話，梁詩韞一句也聽不懂，一句也聽不進，腦海裏一片空白，似乎失去了思考能力，呆呆的。
那些人說着說着又笑了起來，這次的笑充滿了輕浮和惡意。
忽然有人大聲呵斥了一句，梁詩韞聽不懂意思，但猜出對方似乎是在讓那些人閉嘴，快走，因為那些人突然間全都不說話了，馬車的速度也明顯地快了起來。
不對，顏青可是宋懷逸，是大魏的戰神，他能一人之力斬殺北燕三千鐵騎，還以一己之力血洗過金銮殿殺了天子，他們怎麽可能傷的了他。
顏青說過，他不會有意外的。
顏青不可能死在他們手裏，說不定就在找她的路上，她絕不能放棄。
于是她又吹響了口哨。
外面的人聽了，一陣叽裏呱啦的喊着什麽，梁詩韞猜想對方應該是在罵她。
他們罵他們的，她吹她的。
後來那些人大概是罵累了，不罵了，安靜地聽着她在車廂裏歇斯底裏的吹骨哨，過了會兒又哄然大笑了起來，大概是覺得她像個垂死掙紮的魚，看着甚是可笑。
她繼續吹着。
外面的人也不笑了，只聽得見馬蹄“噠噠”的聲音。
車廂裏的哨音慢慢低了下去，嗚嗚咽咽的像是在誰在哭泣。
梁詩韞緊緊地抱住雙膝，目光呆滞。
吹了這麽久顏青還沒來，難道他真的出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