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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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三人一身疲倦，也沒什麽興致說笑，馬車裏很是安靜。
梁詩韞靠着車壁發呆，腦中想的是前世的宋啓對她雖表露過野心，但因她之後嫁給了宋衡後便就沒後文了。宋衡篡位前，宋啓的目标一直是已經過繼到劉皇後名下的九皇子，誰知還沒等他下手二哥就逼了官家冊立宋衡為太子。
宋衡成為太子後，宋啓自是反應最激烈的那個，當時甚至還派了刺客去行刺宋衡。刺客最後自然是落在了二哥的手裏，刺客供出福王之後，禁軍就把福王府給圍了，但二哥并未下令拿人。宋啓呆在府裏整日戰戰兢兢，直到聽說聞官家駕崩，宋衡于梓宮前登基，宋啓自知再無生路，當夜自戕而死。
如今她沒有嫁給宋衡，宋啓恐怕是不會對她善罷甘休的。
梅二娘見梁詩韞心事重重的，想必是在為福王一事而擔憂，便沖秦霜好遞了一個眼色，示意一起安慰一下梁詩韞。
秦霜好一臉茫然，顯然沒有理會到梅二娘的用意。
梅二娘又沖秦霜好遞了一個眼色，然後朝梁詩韞努了努下巴。
秦霜好這回懂了，正要勸慰，忽聽外面不知誰在喊：“救命啊！救命啊！”
三人一驚，互相對視了一眼。
緊接着——
“籲——”
前頭的書吉猛地勒停了馬車。
一陣釵斜珠晃，車廂裏的三人險些撞在了一起。
梁詩韞坐穩後，推開車門問書吉：“出了何事？”
書吉已經跳下了車頭，他看着張開雙手閉着眼睛攔在他們的馬車正前方的小女孩，心有餘悸地指着她道：“三娘，有個小女娃突然沖上來，還攔在我們馬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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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娃看起來七八歲的模樣，梳着一對圓圓的雙丫髻，髻兒上面綁着兩根紅繩，身上穿着半舊的素色粗布襦裙，上面沾的全是土，小臉也髒兮兮的，鬓發散亂，堵在他們的馬前直喘氣。
小女孩睜開眼，見馬車停下，車門裏露出幾張神仙似的臉愣了愣，旋即繞過馬身沖到車頭前，神色驚慌地沖梁詩韞說：“貴人，有人要殺我，求您救救我，救救我。”
話音剛落，只見兩個身穿勁衣的蒙面男子提着刀追了上來。
那兩個男子身材頗為高大，見小女孩找到了救星，便停在不遠處僵持着，目光往車廂裏瞥了一眼，似乎在分析搶過來的勝算有多大。
書吉全身繃緊，一臉警惕地盯着二人，“你們是何人？膽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兇殺人！”
他們所在的街道只是一處不算寬敞的僻靜小街，如今城裏的人出城踏青未歸，街上行人稀少，路邊稀稀落落停放着幾個流動浮鋪，偶爾有一兩個貨擔郎在遠處吟唱，街道上看起來比往常冷清不少，就算有人注意到了這兩個提刀行兇的男子，估計一時也沒有人敢上前來多管閑事。
兩人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其中一人壓低聲音威脅：“少管閑事，快把人交出來，否則有你們好看的！”
梁詩韞眉心微微一跳，這人說“快”字時的發音明顯有些饒舌，他的大魏話是故意說的又快又重，應該是不想讓別人聽不出裏面的破綻。
他們根本不是大魏人。
書吉扭頭看向梁詩韞，等待梁詩韞的指示。
小女孩臉上滿是絕望，雙手死死地掰着車頭，渾身顫抖個不停。
梁詩韞立即将手遞給小女孩，“你上來。”
小女孩絕望的眼睛驟然一亮，黑乎乎的小手遞給梁詩韞，梁詩韞一把将人拉進車廂裏，快速吩咐書吉：“走！”
書吉跳上馬車，揚鞭就要驅馬。
誰知對方速度更快，一個縱身，撲上來抓住了書吉的馬鞭将人往地上一拽，書吉就被拽下了馬。
梁詩韞忙撩起窗簾看向外面，只見書吉滾落馬車後迅速爬了起來，也不懼對方手上還有刀，就朝那人撲過去壓倒在地上死死抱住。
另一個人似乎知道書吉不是那人的對手，壓根就沒插手，徑直跳上車頭，一腳踢開了車門，殺氣騰騰地看着車廂裏的女人們。
秦霜好趕緊往後挪，抱着梁詩韞的胳膊瑟瑟輕顫，梅二娘也吓地不輕，背脊緊緊地貼在車壁上一動不敢動，小女孩則躲在梁詩韞懷中抖如篩糠。
事不宜遲，梁詩韞拿起骨哨就吹。
唿哨聲剛起，馬車頂就微微一沉。
下一瞬，站在車頭上的那個人突然後仰着飛了出去，重重地落在地上。
一角青色的衣衫從門上一掠而過。
緊接着，外面傳來了有人被痛揍的聲音。
她就知道，他一定在的。
梁詩韞剛松下一口氣，誰知那馬兒也不知道受了什麽刺激，陡然揚起前蹄對空長嘶了一聲，馬車也被帶着掀了起來，車廂裏的人頓時跟滾豆子似的全都滾到了車底，撞得眼冒金星。
還未待她們緩口氣兒，馬蹄又重重砸在地上，然後撒開蹄子就跑，一邊跑還一邊跳，似是身上有什麽東西讓它感到非常難受，想給抖下來。
車廂被甩地一會兒向東，一會兒向西，車廂裏的人也跟着一會兒撞到東面一會兒撞到西面。
梁詩韞怕撞到小女孩的頭，一直将小女孩緊緊地護在懷裏，另一只手極力地去掰住車廂裏的橫木。
馬車在街上橫沖直撞。
外面一陣雞飛狗跳的聲音。
秦霜好涕淚橫流地大喊：“阿韞，阿韞，救我。”
梁詩韞只能沖她喊回去：“別怕，找東西抓緊，我去前頭控馬。”
梁詩韞已經被颠地七葷八素，自己爬起來都很難，她只能将小女孩往還算鎮定的梅二娘手裏推去，“二娘，你來護着她。”
梅二娘點頭，将小女孩拉到自己懷裏抱緊。
梁詩韞空出手後開始試圖着往車頭爬去。
只是她人剛爬到門口，車轱辘也不知撞上了什麽東西，直接把梁詩韞又給颠地滾了回去，雙肘和膝蓋狠狠地磕在了車壁上。
梁詩韞悶哼了一聲，趴在那裏蜷縮着身子不敢動彈。
秦霜好見狀，掰着窗框朝她伸手，奈何距離太遠夠不着，又見她一動不動地趴在那裏，急地大喊：“阿韞，你有沒有事啊？”
梁詩韞咬着牙擡頭，沖秦霜好搖了搖頭，示意她放心，然後掰着橫木起身，膝蓋和雙肘處頓時傳來一陣陣刺痛，她費盡九頭二虎之力終于翻身坐了起來，脫力地靠在車壁上，心知靠她爬到前面去控馬已經不可能了。
馬車還在癫狂地亂奔中，她看見街道的盡頭就是一道河渠，馬車若是再不停下來，恐怕她們全部要葬身水底，秦霜好和梅二娘臉上已經露出了驚恐的絕望。
梁詩韞望着越來越近的河渠，心砰砰直跳，但她并不害怕，因為她知道那個人一定會來得及救她們。
果然，就在這時，一道青色的背影落穩穩地落在了車頭。
顏青先是扭頭朝車內掃了一眼，見幾人暫時無恙，二話不說，轉身立在車頭，拉住缰繩纏在手上用力後拽控馬。
這一拽，馬兒反而更加失控了，四蹄亂蹦，還一邊狂奔，就是不肯停下來，沿街的浮鋪被馬蹄踐踏稀爛，車廂跟着亂擺，裏面傳來一陣陣驚恐的尖叫。
顏青瞥了一眼馬項上不斷冒出的黑血，頓時明白控馬是不成了。
他當機立斷，選擇放棄控馬，轉而半跪在車頭，以掌為斧，對着左邊車轅用力劈了幾下，車轅“咔嚓”一下，斷了。
左邊車身頓時向下一沉，車廂的人頓時滾到了左邊。
顏青立即轉身又向右邊車轅劈了幾下，右邊車轅很快也斷了。
馬車同失控的馬兒分離，失控的馬兒還在繼續向前狂奔，但斷了轅的馬車失去了馬兒的牽制，開始向前傾斜，如果不及時控制住，就會保持高速向前栽滾下去，屆時車廂裏的人只會更慘，這是一種相當冒險的做法。
梁詩韞不知道顏青到底要做什麽，只見青色的身影在在劈斷車轅的一瞬間，縱身向前一跳，翩若驚鴻地落在了馬車的正前方。
梁詩韞的心突突一跳，忽然明白了顏青的意圖。
顏青該不會是想徒手抵停馬車吧。
果然不出她所料，只見顏青迅速轉過身來，面對着急速俯沖向他的馬車，右腿飛快後撤，壓低下盤，擡掌就推向車頭，然後與之反力相博。
刺耳的摩擦聲從顏青的腳底和車轱辘底下傳來。
如此以硬扛硬，稍有不慎，顏青就會被馬車撞飛出去，或者碾到車底下去。
秦霜好和梅二娘根本不看繼續看下去，二人扭過頭去閉緊眼睛，只有梁詩韞一眨不眨地注視着顏青。
她知道顏青一定做得到的。
巨大的沖撞之力鼓蕩起顏青的袍角烈烈飛揚，他的神情并沒有太大的波動，只是劍眉微微蹙起，鳳目低垂着。
在一陣刺耳的摩擦之後，馬車緩緩地慢了下來，最後終于停了下來。
車上幾人驚魂未定。
梁詩韞看見顏青的背後就是波光粼粼的深渠，而他的腳跟距離河岸的距離只剩下半腳，那匹失控的馬漂浮在河面上一動不動。
顏青将車頭調轉，擱在河岸邊的一個石墩子上。
車廂穩當後，秦霜好和梅二娘她們拉着小女孩率先沖下馬車，躲到河岸處不停地幹嘔。
梁詩韞坐在車廂裏，于站在車門外的顏青四目相望。。
顏青沖她遞出手，抱歉地笑了笑，“三娘，讓你受驚了。”
梁詩韞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一驚：“你的手受傷了？”
顏青愣了下，翻過手掌掃了一眼，只見掌側已經變得血肉模糊，上面還插着細碎的木簽子。
“這點不算傷。”
他将手藏了起來，換了另一只手遞給她，“先下來吧。”
這點傷都不算傷，那什麽樣的傷才算傷？
梁詩韞抿了抿唇，手遞給顏青，剛要用力，膝蓋立即一陣刺痛。
“嘶——”梁詩韞跌坐了回去，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
顏青神情一邊，跳上了車問：“你怎麽了？”
“沒事。”梁詩韞搖頭。
顏青蹲下，伸手就要去抓她的小腿，“讓我看看。”
“我真的沒事。”梁詩韞忙将腿縮到裙下。
“聽話。”顏青擡頭看着她，眼神一如既往的溫柔，然而此刻裏面卻多了一種力壓千鈞的迫力，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梁詩韞低下頭。
片刻後，綠羅裙下，一只精致的繡鞋緩緩挪了出來。
顏青低頭，心無旁骛的挽起梁詩韞腿上的白绫褲，一直挽到了膝頭之上。
梁詩韞的膝蓋上鼓起了一個大血包，血包上粘着血，周圍一片淤青之色，在月中聚雪般的肌膚上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顏青皺着眉頭看着血包沒說話。
這還是梁詩韞第一見顏青如此劍眉緊鎖。
顏青擡起她的腳脫了繡鞋握住腳跟，握的時候一愣，掌心的足跟圓潤又小巧，握在手中的感覺很奇特。
梁詩韞臉頰微微一紅，垂着的眼睫輕輕顫了顫。
顏青幹咳了一聲，柔聲解釋道：“我要試試骨頭有沒有傷到。”
梁詩韞點了下頭。
顏青擡起另一只手覆在梁詩韞的膝蓋上頭。
顏青溫熱掌心觸碰到梁詩韞袒露在外的肌膚上時，梁詩韞忍不住抖了一下，顏青的手也跟着蜷了蜷。
車廂裏似乎有些熱，梁詩韞感覺自己的臉在發燙。
顏青垂眼看着車底，并未往上挪半分，“你忍着點，可能有點痛。”
梁詩韞“嗯”了一聲。
顏青将掌心覆下抓住梁詩韞的膝頭，握着足跟緩緩曲起，一邊詢問：“疼嗎？”
梁詩韞搖頭。
見顏青自始至終垂着眼，并未看她，便道：“不疼。”
顏青又握着足跟緩緩拉平，“現在呢？”
“不疼。”
顏青放下她的小腿，道：“骨頭沒事，只是撞破了一些皮肉，震及到了骨頭，養兩日即可恢複。”說着，他掏出帕子擦了插手。
梁詩韞還以為顏青是嫌她髒，臉頰羞地一紅，咬着下唇不說話。
顏青擦完手後，又從腰上的荷袋裏取出一瓶膏藥。
那膏藥梁詩韞認識，正是她上次送給顏青的那瓶。
顏青打開藥瓶，用擦幹淨的手指挑出膏藥對着梁詩韞鼓起的血包就要擦。
梁詩韞這才明白顏青擦手是為了給她擦藥，心裏的滋味一時跟打翻了七味瓶似的，複雜至極。
“我自己來。”這點傷她自己還是能處理的，梁詩韞伸手要取顏青手裏的膏藥。
“你乖乖坐着別動。”顏青頭也不擡道，語氣裏是不容置喙的強硬，這是顏青從不曾對她有過的堅持。
梁詩韞不動了，她靜靜地看着顏青的指腹輕輕地在她的傷口上塗抹着藥膏，似是怕她疼，微微湊近了些吹了吹傷口。
一如她之前那樣。
濕熱的氣息吹拂在刺痛的傷口上的确有撫慰的力量，可這力量裏卻有一種攪得她芳心大亂的誘惑，之後，便是無盡地胡思亂想。
梁詩韞臉頰滾燙，只能在心裏不停地告訴自己，不要亂想，顏青只是她的護衛，顏青所做的一切僅僅只是為了保護她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