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035
梁家的氣氛忽然變得有些緊張，護院們在裏裏外外四處巡視，侍女慌忙躲避。
梁荀睿一個人在前面走。
梁詩韞和梁元卿沉默地跟在後面。
梁詩韞看着父親的背影，他走的很急，看起來有些生氣。
是因為拓跋昊和她的事吧，雖然她和拓跋昊并無關系，但拓跋昊畢竟是因她才上門的，父親此刻心裏一定在怨她。
走着走着，梁荀睿突然止步轉身，怒瞪着梁元卿。
“今日除夕，你不在家呆着，一大早又野到哪裏去了？”
書坊的生意蒸蒸日上，梁元卿每日不僅要同才子社的人一起寫話本子找，還要去跑印刷，忙得那是不可開交。而今日正好除夕，為了圖個吉慶，梁元卿一大早便同才子社的人去書坊裏寫“酉”聯，張貼喜聯。
正忙着，突然有個陌生人跑去說梁家出事了，他這才馬不停蹄地趕回來。
梁元卿支支吾吾地說：“同，同朋友在外面……喝了一些小酒……”
梁荀睿并無意外，只是氣怒地問道：“整日就知道在外面風流博浪，今年的春闱準備的怎麽樣了？”
梁元卿抿唇不說話了。
他已經放棄過兩次春闱，态度很明确，他就是不想考科舉。
梁荀睿恨鐵不成鋼地指了指他：“總有一日，我要氣死在你這個不孝子的手上，咳咳……”
梁詩韞見梁荀睿又咳地上氣不接下氣，急忙扶住他順氣，“爹，你怎麽樣？”
Advertisement
梁元卿滿眼着急，卻也不敢上前半步。
在考科舉這件事情上，他有自己的堅持，他不想低頭。
梁荀睿順過來後，似認命地長嘆了一息，默了許久才側頭對梁詩韞道：“今日委屈你了。”
梁詩韞鼻子忽地一酸，看着父親花白的鬓發，含淚道：“我還以為爹會怪女兒。”
“爹又不是老糊塗，這是拓跋昊的調虎離山之計。”
調虎離山？
梁詩韞同梁元卿互相對視了一眼，二人很快反應過來了。
“可是拓跋昊的人又闖暗室了？”梁元卿緊張地問。
梁荀睿點了下頭，蹙眉道：“他想要梁家的一樣東西，上次潛入梁家密室失了手，這次他是故意帶人在門上鬧事引我前去，這樣梁家的注意力會被引到了前頭，他們的人就有機會偷偷地溜進來。”
梁詩韞心裏暗暗吃驚，原來拓跋昊此舉竟還有一重目的。
“不過拓跋昊上門之前，有神秘人射了一支飛镖給我，飛镖上面綁着信，信裏寫着只四個字——”
“調虎離山。”
二人靜靜地聽着梁荀睿繼續道：“我當時并未反應過來這幾個字的意思，直到門上有人說拓跋昊來了，我才反應過來是有人在提醒我，拓跋昊賊心不死，還惦記着那個東西。”
“那個神秘人是誰？”梁元卿兄妹二人同時追問道。
梁荀睿遺憾地搖了搖頭，他也想知道暗中幫他的人是誰。
不過梁詩韞心裏已經猜出那個神秘人是誰了。
能在梁家神出鬼沒，還能看破拓跋昊用意的人只有一個人——七皇叔宋懷逸，而且他潛入梁府似乎也跟父親所說的“東西”有關。
梁荀睿道：“所以在出去之前，我就将密室的東西取了出來貼身藏着。”
難怪父親聽說暗室被人打開後不慌不忙的，原來東西就在父親身上。
那拓跋昊估計怎麽也沒想到，他與梁荀睿唇槍舌戰時，他想要的東西其實就在他眼皮子底下。
梁詩韞真是越來越好奇了，“爹，拓跋昊觊觎的東西到底是什麽，可否讓女兒想看一眼？”
梁元卿立即道：“我也想知道。”
梁荀睿掃了他們二人一眼，道：“你們倆跟我來。”
幾人來到三槐堂，梁荀睿一跨進門裏，就立即轉身關上房門。
梁詩韞見父親如此小心謹慎，想必那東西十分重要。
梁荀睿來到桌前，從身上掏出一個卷軸出來，放在桌上緩緩攤開。
梁詩韞定睛一看，卷軸上畫的是地經圖，非常精準地描繪出了西北一帶的山行水路等地勢，上面還有詳細的道路和裏程，并标注了駐守兵力的布防和巡邏兵力的路線，險要關隘的所在和特殊地勢的用途，屯田的産量等等。
梁元卿一眼看懂了圖上的東西，驚呼道：“這難道是西北十七州的布防圖？”
梁荀睿點了點頭：“正是。”
“這是張圖是你們大哥花了整整四年時間，帶着心腹走遍十七州所有大小地界後親手所繪制的，西北一帶的兵力就是按照這上面的地形去布置的。你大哥怕布防圖丢失，半年前特地派人悄悄地送到我手裏保存。如今看來，拓跋昊顯然已經盯上了這個布防圖，他今日這麽一鬧十之八九就是沖着這圖來的。”
梁詩韞總算明白了，拓跋昊今日所作所為，不僅是為了壞她名聲好借梁家敵對之人的手替他趕走大哥，竟還想趁機偷走這張西北十七州的布防圖。
好個一箭雙雕之計。
拓跋昊此人，果然奸同鬼蜮行若狐鼠。
不過，幸好有個人，比他更高明。
西琅苑。
端慧太子妃一家三口安安靜靜地坐在擺滿珍馐的長席上，對面則坐着一身群青暗雲紋圓領常服的宋懷逸。
空無一人的主位上，擺放着一套碗箸。
誰也沒有動箸。
小豫章挨坐在端慧太子妃身旁，小心翼翼地擡起頭看向宋懷逸，見宋懷逸正看着他，趕緊怯生生地垂下眼睫，往端慧太子妃身旁挨了挨。
柔嘉則是面無表情地垂着眼，看着眼前酒杯裏的酒，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陸叔看着席上幾人，無聲地嘆了口氣。
這是七年來郎君第一次陪夫人一家三口過除夕。
不過，氣氛顯然不太融洽。
宋懷逸擱在席上的手緩緩蜷起。
看來他這裏根本不需要他。
正當他要起身時，端慧太子妃忽然端起酒杯，對他道：“七郎，這些年你為我們娘仨所付出的一切，其實我都看在眼裏，謝謝你七郎，這杯酒我敬你。”
客氣裏藏着幾分掩藏不住的畏懼。
宋懷逸端起酒杯，先幹為敬道：“都是我應該做的。”
端慧太子妃看着宋懷逸那張酷似先夫的容顏，心裏不由得生起一股愧意：“沒有什麽是你應該做的，反倒是我們倆仨拖累了你這麽多年，你已經做的夠多了，我知道，你當年出家也是因為我們才……”
宋懷逸溫柔地打斷道：“跟你們無關，都是我自己的決定。”
端慧太子妃陷入沉默。
眼前這張臉雖然同先夫有幾分酷似，可他們的性情完全不一樣，先夫似春溪，七郎似寒澗，遠看溫柔，實則凍人。
氣氛再次陷入凝結。
宋懷逸放下酒杯起身：“我還有事，嫂嫂慢用。”
端慧太子妃欲言又止地目送着宋懷逸離開。
宋懷逸走到門口時，忽然想起那個沖着他說‘新年納福’的明媚笑臉，心莫名地一軟，便忍不住頓下腳步。
片刻後，他扭頭對桌上三人微笑着道：“新年納福。”
席上三人一怔。
這還是他們第一次看見宋懷逸的笑容。
溫柔聖潔的像朵雪蓮花。
靜谧無聲的雅室。
宋懷逸擰着一小壇酒走到一面繪着千裏江山牆壁前，輕輕在一座山峰上叩了三下，千裏江山自動分離，露出一個大暗格出來。暗格擺放着一張牌位，上面寫着“長兄宋明哲之神位”，牌位兩旁是兩座蓮花長明燈，牌位前面擺着新鮮的果子和點心，還有三個汝窯空酒盞。
宋懷逸打開瓶塞，對着三個汝窯空酒盞一杯一杯地斟滿。
“大哥，聞見了嗎？這是屠蘇酒，幼時你總說我小，不準我飲酒。可我聽那些宮人們說，民間過除夕，合家人會在一起飲屠蘇，再小的孩子也可以飲酒。我便終日盼着除夕到來，希望能同大哥共飲一杯屠蘇。”
他看着酒盞中玉釀輕漾，目光仿佛穿透了歲月，回到了那個寂寂深宮的寒夜裏。
“不過好不容易盼來了除夕，大哥卻要陪着父皇共度佳節，我就抱着一壇屠蘇坐在院子裏的柿子樹下數星星，我以為只要能數完天上的星星，你就會回來陪我共飲屠蘇。”
黑漆漆的天穹上，布滿了繁星，五彩缤紛的煙花徹夜綻放，比繁星還要明亮，他眼睛數花了，人也凍僵了，就是等不來大哥回來的身影。
“後來我才慢慢明白，你不僅是我的大哥，更是父皇的太子，除夕這樣的佳節，你要陪的是天下。”
牌位靜靜地注視着宋懷逸。
宋懷逸舉起酒壇抿了一口屠蘇。
他對着牌位淺淺一笑道：“大哥，我想告訴你的是有個小丫頭，她願意陪我共飲屠蘇。”
說着，他嘴角的笑容慢慢變得苦澀。
“不過，她邀請的是顏青。”
并不是宋懷逸。
被拓跋昊這麽一鬧，梁家這個除夕過得分外壓抑。
翌日，趙國公梁荀睿和二弟宣徽使梁荀珝，照舊例攜女眷進宮參加元日朝會大典。
梁荀睿和梁荀珝到金銮殿上拜見官家，溫婧瑤則帶着梁詩韞和二房三房的兩個夫人，還有幾房的嫡女去後宮裏拜見劉皇後。
坤寧殿，綽燈明亮，銅鶴香爐裏輕煙缭繞，滿室生香。
劉皇後頭上帶着華麗的龍鳳花釵冠，身上穿着交領大袖花錦袍坐在寶椅上，身後站着兩個頭戴花冠的宮女，左右兩溜坐着幾個嫔妃。
底下，裏三層外三層的站着靓裝華服的官眷們，行過谒見禮之後，身份高貴的人在宮人的引領下紛紛落座，其他人則被領着至外間偏殿裏就坐。
梁詩韞身為趙國公家的嫡女，這等場合自然是要留在坤寧殿中，宮人領着她和溫婧瑤還有二房的大夫人，在距離劉皇後不遠的賓位坐下。
劉皇後同大家閑聊了一陣。
有宮人牽着雲昭公主蹦蹦跳跳地走了進來。
雲昭公主進殿後，乖巧地爬到劉皇後的腿上親昵了一番，回頭坐好時一眼瞥見了梁詩韞，便立即從劉皇後腿上溜下來，徑直朝着梁詩韞跑了過來，拉着她的手說：“姐姐，你上次送給我的幾個香囊我好喜歡，你能不能教教我啊，我也想學制香。”
從華陽苑回去後，梁詩韞就做了幾個香包送到劉皇後手中。次日，劉皇後賞了她一些宮裏的小玩意兒，她也沒怎麽放在心上，沒想到雲昭郡主這麽喜歡，竟當衆向她求教制香。
雲昭這一舉動，頓時将殿內所有的目光都吸引到了她身上。
“公主，宮裏有司香局擅制香，她們比臣女技藝精湛，您也可以請她們來教您。”
雲昭搖了搖頭，撒嬌道：“她們可沒有姐姐做的好，我就想跟着姐姐學，姐姐就教教我嘛。”
劉皇後見雲昭很是喜歡梁詩韞，便對着對她笑道：“既然昭兒喜歡，三娘子就常來宮裏坐坐，順便教教她制香，也好打發些時光。”
霎時，投向梁詩韞的目光有詫異，有羨慕，還有瘋狂的嫉妒。
梁詩韞心下一動，只遲疑了片刻，便溫順地應下，“是。”
“太好了，終于有人陪我玩了，謝謝母後。”雲昭興高采烈地跑回去抱了一下劉皇後，劉皇後寵溺地回抱住雲昭。
就在這時，有個戴着硬幞頭的灰藍袍內侍急匆匆地走進來行禮：“皇後娘娘。”
劉皇後擡眼看了那人一眼，見是官家身邊伺候的，便淡淡地問：“何事？”
內侍回禀道：“官家召見梁家三娘子即刻去大殿一趟。”
劉皇後微微一怔，下意識瞥了一眼梁詩韞。
衆人齊刷刷地看向梁詩韞。
溫婧瑤也緊張地偏頭看向身邊的梁詩韞。
而梁詩韞自己則是一臉的茫然。
此時此刻的大殿上，應該正在舉行大朝會，官家為何會突然召見她一個女眷？
“官家為何召見梁家三娘子？”劉皇後問。
內侍挪着小碎步快走到了劉皇後身邊，對着她耳語了一番。
劉皇後面色平靜地聽完內侍的話，只到最後目光微微一閃。
“如此……”劉皇後擡眸，深深地看了一眼梁詩韞，“三娘子，你且去吧。”
“……是。”
梁詩韞起身。
溫婧瑤忽然拉了一下梁詩韞的手，滿眼擔憂。
梁詩韞用眼神示意她別擔心，然後在衆人好奇又嫉妒的目光中跟着內侍離開了。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