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024
“想娘了？”拓跋昊抱起雙臂問。
梁詩韞緊盯着他不說話，渾身緊繃到極致，她怎麽也沒想到拓跋昊竟然膽大包天到溜進她的閨房。
拓跋昊仰頭望着床帳，眼裏竟有幾分惆悵地來了一句：“我也想我麻沒了。”
梁詩韞聽說過‘麻沒’在黨項是娘親的意思，但此時此刻，她根本沒有心思聽拓跋昊在她房裏同她感懷親情，她緩緩吸了一口氣，決定沖門外大聲呼救。
拓跋昊察覺出她的意圖，烏黑深邃的隼目一沉，緊盯着她警告道：“我勸你最好不要喊出來，除非你的聲音能快過我手的速度。”他張開五指，然後一根根緩緩地捏緊，骨骼當即發出清脆的“咔嚓咔嚓”聲。
梁詩韞的頭皮一陣發緊，渾身寒毛倒豎，登時将沖出喉嚨的呼救生生吞了回去。
拓跋昊笑笑：“這才乖。”
窗外朦朦發白，應是天快亮了，屋內一燈如豆，照得四下不甚明亮。
梁詩韞的視線在房裏飛快地掃了一遍，并未掃見橘香的身影，心裏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還好沒看見橘香的屍體，橘香應該沒事。
“不知拓跋世子深夜闖入我的閨房有何貴幹？”梁詩韞漸漸冷靜了下來，心裏開始分析拓跋昊的來意。拓跋昊雖然對她表露出興趣，但還不至于半夜親自入梁家來擄走她吧。
拓跋昊靜靜地注視着她不說話，似乎在衡量着什麽事情。
梁詩韞被拓跋昊的眼神盯地寒意爬滿全身，她緩緩地将錦被扯到胸前捂住自己，心裏飛快思量：拓跋昊既然不是來擄自己的，那更不可能是殺自己的，殺了她對拓跋昊并沒有什麽好處，她稍稍放下心來。
就在這時，外院裏傳來鬧哄哄的聲音，有人在喊着：“府裏進賊了……快起來抓賊啊……”
梁詩韞心頭一振，難不成已經有人發現了拓跋昊的蹤跡，所以尋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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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念一想，又不對。
如果府裏有人發現拓跋昊進了她的院子應該是直奔這邊而來才對，可她聽着外面的聲音忽遠忽近的，像是還在外面毫無方向的搜尋。
空氣中隐隐彌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氣。
梁詩韞心頭一動，目光悄悄地往下一垂，果然看見拓跋昊的腰上有血跡正在外面滲，已經流在了她的褥子上。
拓跋昊竟然受傷了！
看來他的目标并不是沖着自己來的。
這就怪了！
拓跋昊從未來過梁家，自然不可能知道她住在哪一間。要知道梁家嫡系不分家，一直都是住在一起的，梁家的房間大大小小不下上百間，梁家雖沒有高手護衛，但白天黑夜都會有人分班巡邏，所以拓跋昊根本不可能一間間地找。
那拓跋昊到底是怎麽摸到她房間來的？
梁詩韞緩緩地吞了吞口水，試探道：“你是沖着我來的？還是沖着梁家來的？”
拓跋昊一笑：“你果然聰明，不過太聰明了不是一件好事。”
拓跋昊果然是沖着梁家來的，梁詩韞有些想不通，梁家裏有什麽東西是拓跋昊觊觎的？她更想不通的是梁家裏何人能傷得了拓跋昊。
她故意嘟囔着：“總比連自己是怎麽死的不知道要好。”
拓跋昊沉默了，片刻後，他望着她沉吟：“你說……我要是拿你找梁荀睿換一樣東西，老東西會答應嗎？”
果然，梁家裏有拓跋昊想要的東西。
“那要看什麽東西？據我所知，我大哥駐守西北，你感興趣的東西應該在我大哥手裏才對……”大哥駐守西北，防的就是黨項，而前世拓跋昊生了反心，奈何大哥将他防得死死的，這才逼得拓跋昊生出同房承珪聯手除掉大哥的心思。她猜測拓跋昊想要的東西應該就跟此事有關，便故意引誘拓跋昊說出他此行的目的。
拓跋昊眼裏的笑意一涼，微微眯起了眼。
梁詩韞感受到了強烈的殺氣，手腳微微發起顫，看來她的問題碰到了拓跋昊的機密。
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光線陡然一暗，眼前床幔悄無聲息地垂下，拓跋昊迅速滾了進來，匕首鋒利的刀刃抵在了她的脖頸上。
拓跋昊冰涼的聲音在她耳畔低聲提醒道：“你知道怎麽做。”
梁詩韞屏氣斂息，僵硬地點了點頭。
“吱呀——”房門被推開了。
梁詩韞大氣不敢出一下，她聽着腳步聲停在了門內。
“姣姣，睡了嗎？”
不好，是二哥的聲音。
脖子上冰涼的匕首微微一沉。
梁詩韞只好故作剛剛蘇醒狀，聲音慵懶地問：“二哥嗎？這大半夜的……怎麽過來了？”
梁元卿道：“府裏遭了賊，我過來看看你有沒有事。”
“我沒事啊，二哥快回去吧，我好困……”梁詩韞一邊說，一邊打着哈欠。
梁元卿一聽，無奈地笑了笑：“府裏都鬧的天翻地覆的，你竟然還能睡得着啊，真是個懶家夥……”
“二哥，我困……”梁詩韞現在只想讓二哥快些走。二哥可不是拓跋昊的對手，拓跋昊若想走，早就離開了。他既然想隐瞞自己的行蹤，定然還有其他衡量，至少不會真的殺了她。
“好好，二哥就不吵你了，你睡吧，二哥先走了。”
梁詩韞催促：“快走吧。”
門很快關上了。
拓跋昊應該傷的不輕，氣息漸漸有些紊亂，聽着門外的動靜遠去，他松開手中的匕首往牆壁上一靠，長長籲了一口氣。
梁詩韞瞅準時機，抓起被褥往就往他頭上兜頭一蓋，然後趁機飛快地從滾下了床。
落地時，她的骨頭差點撞散架，她也顧不上痛，正準備摸着黑往一旁的屏風滾過去找個藏身之處。
誰知房門忽然被人一腳踢開了。
明亮的燈光一下子照進室內，去而複返的梁元卿大步跨進門內。
梁詩韞的心撲通直跳。
二哥怎麽又回來了？
梁元卿一眼看見地上的她，又看了一眼從床上跳下來的黑衣人蒙面人，二話不說，提着手中的短弩就對着拓跋昊的面門發射了一箭。
拓跋昊本就有傷在身，加之光線太暗，一時不防，反應慢了半拍，往一旁避讓不及，竟讓那弩/箭從臉上劃出一道血痕，最後釘在了牆壁上。
拓跋昊擡手擦了一下臉上的血跡，眼裏登時爆射出兇光，像一頭被激怒了野獸，大步流星地朝着梁元卿走過去。
梁元卿趕緊搭箭又射了一箭出去，拓跋昊這回倒是敏捷地避開了。
梁詩韞見狀，知道拓跋昊對二哥起了殺心，大聲地沖梁元卿喊：“二哥快跑！”
梁元卿沒跑，但跟在他身後的那些壯丁們反而被拓跋昊駭人的氣勢所攝，慌忙往後撤，只留梁元卿一個人站在門內。
梁元卿正要回頭拿箭，一看人沒了，他氣地扔了短弩，往屋裏看了她一眼，見她還趴在地上，反而舉步往她沖了過來。
梁詩韞見他沖了進來，急的不得了。
“別進來！快跑！”
她一邊沖梁元卿喊，一邊揮手示意他趕緊出去，餘光正好瞥見拓跋昊對着二哥的方向揮了一下手，一團銀色的光徑直朝梁元卿的胸/口/射去。
而二哥一心都在她身上，對即将而來的危險毫無察覺似的。
她吓地目眦盡裂，一瞬間也不知從哪裏突然爆發出一股強大的力量，迅速地從地上彈跳而起，飛撲過去抱住了梁元卿。
梁元卿這時也看見了飛射而來的匕首，想躲為時已晚，他只能竭力地抱着撲過來的梁詩韞向後轉身。
眼看着那匕首離梁詩韞的後心近在咫尺，不遠處的拓跋昊眼裏也閃過一道驚慌，正欲沖上去攔截。
千鈞一發之際，突然不知道從哪裏飛出一塊石子擊在匕首上。
匕首偏離軌道，擦着梁元卿的耳廓，堪堪定在他身後門框上。
拓跋昊立即扭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支摘窗，支摘窗“哐”地落下來，一道黑色的人影飛閃而過。
梁元卿抱着梁詩韞退靠到了門框上，餘光瞥見門框上的匕首閃着的粼粼寒光，不由得汗洽股栗。
拓跋昊見他躲過一劫，殺氣騰騰地又朝他們走了過來。
這時，外面傳來一道中氣十足的爆喝聲：“何方毛賊，膽敢闖我梁家！”
是父親的聲音。
梁元卿神情一振，立即拉着梁詩韞退出房門。
梁荀睿則提着鈎鐮槍正好帶人沖了進來，他和梁詩韞迅速躲到梁荀睿身後喊了一聲“爹！”
梁荀睿很快明白人還在房裏，便擡槍指着門內，喝道：“大膽毛賊，還不出來受死！”
梁詩韞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看見父親提槍的樣子，只覺得他無比的高大，壯士雖遲暮，但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歷經百戰的殺伐之氣，看得梁詩韞熱血澎湃。
梁家不是沒有高手守護，她爹一直在默默守護着啊。
拓跋昊也不做糾纏，蹿出房門時，飛快地對着梁荀睿灑了一把白色粉末，趁機遁走了。
梁荀睿飛快擡臂擋住口鼻，一面反揮鈎鐮槍将梁元卿兄妹二人橫掃出去幾步，待白/粉散落，梁荀睿辨出是石灰，正要提槍追趕，胸腔裏陡然沖出幾聲咳嗽，身子也跟着晃了晃。
梁元卿迅速上前扶住梁荀睿關切地問：“爹，你沒事吧。”
梁荀睿搖了搖頭，望着拓跋昊消失的方向長嘆了一息。
老了，連個毛賊都追不動了。
喘息片刻後，梁荀睿轉過身看向梁詩韞，只見梁詩韞小臉煞白，渾身微微顫抖着，顯然吓地不輕，他心裏一疼，放軟了聲音問：“三娘，你可有受傷？”
梁詩韞确實吓地不輕，她方才險些又要親眼看着二哥死在她面前，直到現在渾身手腳還是冰涼的，心裏直打鼓。
見梁詩韞呆住，梁元卿也反應過來，又跑回去上下察看她，“姣姣，你有沒有受傷？”
梁詩韞搖搖頭：“我沒受傷。”
梁元卿這才松了一口氣。
梁詩韞也徹底冷靜了下來，“爹，方才我聽見有人喊捉賊，可是那人來我們家裏偷了什麽東西？”
梁荀睿目光微微一閃，沉吟道：“府裏沒丢什麽東西，不過他好像誤觸了密室的機關受了傷，然後慌不擇路闖進了你的房間，你沒受傷就好。”
梁詩韞不由得一驚，她竟不知梁府裏還有間密室，看來拓跋昊腰上的傷是被機關所傷，而他想要的東西應該在密室裏面。
梁家一向光明磊落，梁詩韞實在想不出梁家會有什麽寶物藏在密室裏能引外人觊觎。如果她推測的沒錯的話，拓跋昊應該是先沖着密室去的，不料密室裏有機關誤傷了自己，這才潛入她的房間，準備拿她做籌碼，威脅父親交出他想要的東西。
可是不知為何，拓跋昊竟然沒有在第一時間下手挾持她。
“爹，可是我們家密室裏藏有什麽寶物，所以引得外人觊觎？”
梁荀睿皺眉道：“有些事情不是你一個小女兒家該打聽的，二郎，你留下來照顧三娘，我還要帶人清查餘賊。”說完就要走。
梁詩韞心有無奈，看來父親還把她當做一個懵懂無知的小孩子，不過有些件事情爹必須知道。
“爹，等等，我有事情要說。”
梁荀睿頓住腳步，梁詩韞快步上前，附耳小聲道：“那個賊女兒認識，是黨項的世子拓跋昊。”
“竟是他！”梁荀睿神色遽然一變，眼裏閃過一絲了然的光，想必是已經猜出了拓跋昊的來意。
片刻後，父親扭頭不解地看着她，“你怎麽會認識黨項的世子？”
梁詩韞便把在華陽苑裏相遇一事說了一遍。
梁荀睿聽完，眉頭皺地更緊了，囑咐道：“你最近無事最好不要出門，二郎，你明日挑兩個人過來巡夜。”說完就急匆匆地走了。
梁詩韞望着父親夜色中微微佝偻下來的背影，忽然間覺得父親真的老了，鼻尖忍不住一酸。
梁元卿走過來攏住她的肩道：“你穿的少，趕緊進屋，剩下的事情父親自會料理。”
回屋裏掌燈一看，橘香還躺在暖閣外的榻上安靜的睡着，想是拓跋昊對她用了蒙汗藥，二人也就沒有強行喚醒她。
梁元卿命人将床上的被褥重新換了一套，又讓人送來了湯婆子給梁詩韞抱上，梁詩韞臉上的血色這才漸漸地回轉了過來。
梁詩韞看着二哥跪在床上拔釘在牆壁上的弩/箭，不由得奇道：“二哥，你是怎麽知道我房裏有人？”
“切，這點小伎倆能瞞得住你二哥？”梁元卿将弩/箭随手丢在桌上，走過來坐下道，“你明明醒了，卻一個勁地催我快走，也不問我一下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麽，這不太像你的作風。而且我記得你睡覺不喜落帳，今日卻落了帳，所以床帳後面必定躲着賊人。”
他喝了一口水，沖她豎起一根手指，“最重要的是，我興師動衆的來了，橘香竟然毫無動靜，就算你起不來，橘香肯定會起來詢問。”
原來如此。
“二哥，你可真是太聰明了，幸虧你反應快，我才沒事。”梁詩韞笑眯眯地恭維道。
梁元卿面色忽地一沉，“你還笑，方才誰讓你撲過來的，你知不知道有危險？”
梁詩韞撇嘴反問：“那你為何不走，反而還跑進來？”
梁元卿噎了下，梗着脖子道：“你還在裏面，二哥不能丢下你不管。”
梁詩韞放下湯婆子，蹭蹭地膝行到梁元卿身邊，雙手抱着他的手臂撒着嬌道：“那我也一樣啊，你是我二哥，我也絕不會讓你出事的。”
梁元卿鼻頭一澀，歪頭将臉抵在梁詩韞的頭頂上，甕聲甕氣地說：“傻丫頭，下次可不許這樣了。”
“嗯嗯。”梁詩韞點着頭，心裏卻想着下次還這樣，誰叫他是她二哥呢。
“對了，二哥，咱們家有密室的事情你知道嗎？”
“知道啊，好像在父親的書房，只是存一些武器的庫房，沒什麽稀奇的。”
武器庫？
梁詩韞一直以為梁家的武器庫只有小校場裏的一處，沒想到還有一處。可如果只是單純的武器話應該不至于引得拓跋昊親自來犯險吧？
“二哥，那密室你知道怎麽進去嗎？”
梁元卿皺眉，偏頭古怪地盯着她，“你要進密室做什麽？”
“密室裏一定有拓跋昊想要的東西，我就是想看看是什麽。”
梁元卿搖頭：“此事你莫要再管了，至于拓跋昊想要什麽東西我自會查清楚。”
拓跋昊已經驚動了梁家，再想瞞住家裏人也瞞不住了，既然二哥要查，她就先等二哥查了再說，而且父親應該已經知道了拓跋昊的來意，定然會有所防備，她也不必過于擔憂。
梁家遭了賊，據說還是個高手，府裏人心惶惶了好幾日才平靜下來。
拓跋昊受了重傷，近幾日應該不會再有動作，府裏也漸漸恢複如常。
但梁詩韞覺得拓跋昊已經盯上自己了，當務之急是得去州橋那邊找幾個驵儈問問，看看能不能雇個高手回來暗中護着自己，順便将之前準備的東西拿去解庫*抵當。
府裏剛遭了賊，她若想光明正大的出門還得先問過蘇氏。蘇氏正忙着準備年貨，也沒什麽心思管她，所以她随便編了個手帕交約她出去品茗的理由，蘇氏果然很快就放了行。
梁詩韞一邊向院門外走，一邊回頭問橘香：“東西都帶齊了嗎？”她們要抵當的東西不少，都放在一個長匣子裏面，出去一次不容易，梁詩韞擔心怕有遺漏。
橘香第一次幹這樣的事情，心裏也很慌，低頭打開匣子又察看了一遍。
二人正要跨出門檻，陡然間一股熟悉的甘松香鑽入鼻中。
梁詩韞心頭一跳，急急回頭，便見一道修挺如竹的身影，英英玉立在她面前。
得咧，終于把你倆綁一塊來了，我太難了。
*解庫：相當于私家當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