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09
梁詩韞和橘香好奇地探頭看過去，只見書言和書慶弓着腰，擡着一籮筐堆地滿滿的黃燦燦的小金橘進來。
梁詩韞雙眼一亮，興奮道：“這是廣南的小金橘？”
“二哥知道你今日回來，所以特地趕早去了果子行裏守着，待那廣南運橘的船一靠岸，就帶人立即跳上去搶了最好的一筐回來，”梁元卿抓了兩個在手裏，剝開了送到梁詩韞嘴裏，挑着眉梢問，“這可是立冬以來最頭鮮的小金橘，甜吧？”
梁詩韞眼眶發熱，點頭嗯道：“甜。”
都甜到心坎裏了。
梁元卿低頭扯走她唇角上不小心沾着的一絲橘白衣，囑咐道：“這小金橘雖甜，但也不能一口氣吃太多，橘香，你從廚房裏弄些綠豆來埋着，可以保金橘多時不壞*，好留着三娘慢慢吃。”
“知道了，二郎。”橘香笑着應下。
這時院子外面隐隐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這是府裏的下人們正在往前頭集結。
梁元卿忽然斂了色道：“你一路舟車勞頓，又受了驚，一定很累，先好生歇着吧，我去一趟三槐堂。”
梁詩韞乖巧點頭。
今晚的三槐堂一定很不安寧。
二哥走後，梁詩韞的神色再次歸于平靜，她淡淡瞥了一眼籮筐裏的小金橘，轉身走到妝鏡前坐下。
前世她最愛吃橘，但凡京師裏有橘上市，二哥總能給她弄來最頭鮮的橘，但如今的她早已不是那個貪吃的小丫頭了。
橘香走來，站在身後替她卸妝梳頭。
銅鏡裏的少女眉黛青颦，曼理皓齒，顏如舜華，模樣兒上依舊是那個風華絕代的三娘，可氣質卻似融了一層清冷的霜華，少了之前的活潑，多了幾分不似她這個年紀該有的冷靜老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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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詩韞透過銅鏡，見橘香看着鏡子裏的她，欲言又止。
她知道橘香察覺到了異樣。
“你有什麽話就直說吧。”
橘香斟酌着道：“三娘，這次回來，奴婢感覺您……好像……”橘香蹙了蹙眉，似乎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形容。
梁詩韞轉過身拉住她的手，微微仰頭，誠然道：“是不是感覺我變了許多。”
橘香點頭。
橘香是她的心腹侍女，也是阿娘留給她的人，只比她長幾歲，自幼陪着她長大，自然能夠一眼看出她的變化，而她後面還會有更多異常的舉動，橘香定然會生出許多疑問，她需要對橘香推心置腹。
“說來你也許不信，我做了一個夢，夢見許多前世的事情，得知了一些因果，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保護我身邊最在乎的人，這些人裏面也包括你。”
橘香一聽，反握住她的手信誓旦旦道：“既然如此，三娘想做什麽只管去做，奴婢拼死也會護着三娘的。”
梁詩韞笑笑。
前世你就已經做到了，這一世你只需要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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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間時，梁詩韞忽然被前頭大門上一陣急切的拍門聲驚醒。
緊接着，就是哭聲，嚷聲，紛亂腳步聲，嘈嘈雜雜吵鬧個不停。
梁詩韞剛要披衣下床，橘香秉燭進來，“三娘，是四娘她回來了。”
梁若雪能回來她并不意外，只是比她預計回來的時辰晚太多。
“就她一個人？”
橘香搖頭：“不止，還有禁軍，聽說是禁軍護送四娘回來的。”
禁軍？
梁詩韞皺了下眉頭。
竟然不是宋衡？
她在梁若雪身上灑了能引人情動的秘香，會讓劫持梁若雪的人意亂神迷，畢竟前世她遭遇過的那些慘痛的經歷，也得讓梁若雪感同身受一下。
可她明明記得前世那個馬匪頭子肆意淩/辱她，待到最緊要關頭時，宋衡才帶着自己的随從出現救下的她。既然那些馬匪同宋衡是串通好了的，那麽宋衡必定就守在茅屋外。
前世梁家才倒臺，梁若雪就進宮成了宋衡的寵妃，可見宋衡是喜歡梁若雪的。既如此，宋衡發現被劫走的人是梁若雪後，應該會提前救下梁若雪，并親自護送她回梁家才是。
為什麽送人的卻是禁軍？
不過，如今誰送梁若雪回來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梁若雪在被馬匪劫走的那一刻，名聲就毀了，她的目的就算達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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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初覺，日上三竿。
梁詩韞坐起來伸了一個懶腰，她已經許多年未曾睡過這麽舒坦的覺了。
窗外隐約傳來“噠噠”地鏟雪聲音，豔麗的驕陽照地閨閣內一片雪亮。
梁詩韞靸了軟履，走到廊下，看着眼前熟悉的小院，院角熟悉的老玉蘭樹，熟悉的月洞門，她張開雙臂，深吸了一口氣。
是她懷念無比的熟悉味道。
至這一刻，她才真真切切地感覺到自己是真的重生了。
橘香從院外走了進來，見狀，忙蹙眉快步走過來道：“三娘起來了怎麽也不穿外衣就出來了。”說着，人已經進去取了一件長袖夾棉的褙子出來給她穿上。
“還好，不覺得冷呢。”她曾經大着肚子大雪地裏跪過三個時辰，如今這樣的天兒對她來說确實不冷。
橘香嗔道：“三娘莫要任性，風寒才剛好，千萬馬虎不得。”
梁詩韞無奈笑了笑，突然想起回來後，還未正式去給爹請安，便問：“你怎麽也不早點叫醒我？”
橘香道：“公爺一早就派人來傳話了，說三娘這一路跟着受了驚，回來就好好歇着，近日不必去他那裏問安。”
她娘在時，她每日早晚都要去三槐院晨昏定省。娘去世後，其他幾房為了搶奪梁家中饋争得頭破血流，最後卻讓蘇氏成了贏家。蘇氏執掌中饋後，為了讨好她，就免了她晨昏定省的規矩，還特意撥了一個廚娘到她院裏單起爐竈，這樣就不必每頓跟着他們用膳守規矩。
前世她還以為蘇氏這麽做都是為了她好，後來才知道蘇氏這麽做是想趁機壞她知書達理的名聲。在她名聲剛壞時，蘇氏就不停派人在暗中散布她不敬繼母的事情，而她的名聲也因此徹底跌入了低谷。
“小廚房裏還溫着雞絲粥和三娘愛吃的小菜，奴婢先伺候您洗漱再傳膳吧。”
梁詩韞點了點頭。
二人正要轉身回屋裏，忽聽不遠處的月洞門後面傳來一聲壓低的驚呼。
“真的假的？”
“千真萬确，西院兒裏都在傳，說是昨兒個四娘子被馬匪劫走後，四娘子趁着馬匪一時不查，用簪子刺傷了馬匪，縱身跳進了河裏，後來被駐紮在郊外的神勇軍巡邏時給順手了，這才活了下來。”
“阿彌陀佛，還真是有驚無險，不過那些馬匪們為什麽要劫走四娘啊？”
“這個誰知道啊，不過我聽說，那些馬匪們原本是沖着我們屋裏的這位去的，不知為何，我們屋裏的最後竟不在那馬車上，反而是這四娘在馬車裏，你說奇怪不奇怪？”
“是有些奇怪，不過話說回來了，這四娘倒真是有個魄力的人兒，到了馬匪手裏竟然還能逃出生天，委實了得。這要是換做我們屋裏的這位嬌客，只怕是早已……”像是被人聽見，議論的聲音陡然低了下去，但不用聽也知道她們會說什麽。
梁詩韞是京師裏出了名的大家閨秀，性子溫婉，又生的柳亸花嬌，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若是落在那些彪悍的粗人手中，只怕是嬌花易折，難有生路。
“誰又在那裏嚼嘴子？”橘香一聽她們竟然開始非議起主子，繃臉喝道。
兩個梳着雙挂的侍女慌慌張張地抱着掃帚，從月洞門後面走進來，目光躲閃着不敢看梁詩韞。
只是她院子裏兩個幹粗活的小丫頭，有意思的是她院子裏的丫頭話裏話外都在向着梁若雪那頭，這些年看來梁若雪在她身邊花了不少心思呢。
橘香訓道：“走道上的雪都掃幹淨了？都跑那裏躲懶！”
二人趕緊悶頭下去掃雪了。
“三娘別介意她們說的，她們這些小丫頭私下裏最愛爛嚼舌根子。”
梁詩韞倒是不以為意，只是沒想到梁若雪竟是這樣逃出來的，看起來倒是吃了不少苦頭。
她唯一納悶的是——宋衡為何沒救梁若雪？
梁詩韞的餘光瞥見一道青色的身影在院門外掃雪，便問橘香：“外面的可是書吉？”書吉是二哥撥給她跑腿的小厮。
橘香道：“是他。”
梁詩韞目光一閃，道：“叫他進來，我有事吩咐他去做。”
書吉聽得裏面有人叫，趕緊将鞋底在雪裏狠狠擦了兩道，這才小心翼翼地來到廊下叉手道：“三娘有何吩咐？”
“進來吧。”一道嘹嘹呖呖的聲音飄出，書吉只覺得骨頭都聽地酥了。
他低眉順眼地進了屋，垂首恭立在門內，靜谧的閨房內幽香袅袅，淡雅芬芳極了，書吉恍若置身仙境一般。
不一時，橘香往他面前遞來一張紙條。
梁詩韞坐在妝臺前，一邊梳頭一邊随口道：“你去幫我查一查這個人的行蹤，要近半個月的。”
書吉打開紙條看了一眼上面的名字，心裏雖然好奇三娘一個閨英闱秀竟會去調查一個外男行蹤，但還是領命應下了。
臨出門時，梁詩韞又叫住他道：“此事不可與外人道，尤其是我二哥。”
兩日後，書吉把調查來的行蹤交給梁詩韞，梁詩韞看過之後，立即寫了一封請帖遞給書吉，吩咐他送到秦家嫡次女秦霜好手中，約她授衣節時出來一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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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十一月，萬物收藏，鳥蟲歸隐*，幾場小雪後，天氣一日冷似一日。
轉眼，授衣節*來臨。
這日，百官休沐，朝廷給官員們發放完棉襖後，士農工商們一大早掃墓的掃墓，祭祖的祭祖。事畢後，整個京師便陷入了一派歌舞升平中。
梁詩韞的馬車甫一停在秦家的大門前，秦霜好就已經迫不及待地上了馬車 ，拉住梁詩韞的手叽叽喳喳地說：“阿韞，你終于想起我了，我整日在屋裏做繡活都快悶壞了，今日家裏祭祖我總算不用做女工，幸好你來接我出來玩，要不然我可就要跟着家裏人吃寒食了，這個時節吃寒食那簡直就是在遭罪，你看，我的手都快凍僵了。”
梁詩韞将湯婆子塞到秦霜好手裏，笑着說：“你若喜歡，我以後常來找你玩。”
秦霜好高興地兩眼直放光，“真的嗎？那太好了。”說完，她又特別小心地問，“今日……就我們倆嗎？”
梁詩韞有好幾個手帕交，每次邀請時都是幾人一起玩鬧，但秦霜好總是有那麽些些不合群。
“這次就我們倆。”梁詩韞道。
秦霜好高興地彎起了眉眼，“對了，阿韞，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梁詩韞：“去鳴鳳樓。”
秦霜好一聽是去鳴鳳樓，頓時驚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